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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
一月二十二日晚上七点二十分左右,署接获通报,公司职员野口贵弘(四十二岁)和妻子奈央子(二十九岁)陈尸在位于东京都区之三的自宅内。
警方赶往现场后,向在场的四个人详细讯问了当时的情况。
N·杉下希美
我是杉下希美(Sugishita Nozomi),今年二十二岁。目前就读K大学文学院英文系四年级。
地址——是户籍地吗?居住地也要吗?
我的户籍地址是爱嫒县郡青景村三十七之五。对,是村庄,其实那里是岛屿。居住地是东京都区二十四「野原庄」一○二。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木造破公寓,和野口先生家有着天壤之别。
我在前年夏天认识了野口夫妇。
那年夏天,为了庆祝安藤求职获得内定(注:尚未正式发表录用名单,但公司内部已经确定会任用。日本的新鲜人求职通常会经过这一道程序),我和比我大一岁、当时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安藤一起去沖绳的石垣岛,在参加浮潜旅行团时认识了他们。我们住的是廉价民宿,他们住的是着名的度假饭店,但两家旅店刚好与同一家浮潜商店合作,所以,我们四个人一起参加了浮潜的初级课程。
那是我和安藤第五次浮潜,虽然我们的老家不同,但都是从小在海边长大,所以浮潜时并不会有「害怕」的感觉。
船抵达了无人小岛,从沙滩出发,第一次潜入水中时,很想抱怨气瓶为什么那么重,但当看到很多五彩缤纷的小热带鱼,充满了乐趣,就忘记抱怨的事了。
第二次是要搭船到海上后再潜入水中。那里是可以欣赏到魔鬼魟的着名景点,当初我们就是想看魔鬼魟,才咬牙参加了这个高团费的行程,但野口先生的太太奈央子潜入水中约十公尺后,突然恐慌起来,即使回到了船上,浑身仍然颤抖不已,结果,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就折返了。
当时,我们真的很失望,很想叫他们还我们一半的团费,但幸好没有说——那天晚上,野口先生邀请我们在他们住的饭店吃饭。
虽然野口先生说是藉此表达歉意,但听说其实他之前就打算邀我们。
当时,我和安藤热中于将棋(注:流行于日本的一种棋戏。源自印度,经中国于奈良时代末期传至日本)。玩将棋不像女大学生会有的嗜好吗?那是高中老师教我的。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浮潜之间的休息时间,我们也在沙滩的椰子树下,一手拿着午餐的饭糰,一手摊开携带型的将棋盘玩了起来。
野口先生也很喜欢将棋,当他远远地在一旁观看时,发现我们行棋的水準相当高,很希望可以跟我们下一盘棋。其实我们只有业余爱好者的水準,只是隐约记住了在电视上看到的职业棋手对局后,依样画葫芦而已。
那天的晚餐很棒,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那么大的龙虾。
饭后,我们一起在有灯光点缀的户外露台酒吧喝酒,安藤与野口先生捉对厮杀。很巧的是,安藤内定录取的那家公司刚好就是野口先生上班的公司,因此,他们先下一盘算是「见面礼」。
我和奈央子一边看着他们下棋,一边聊天,主要都是奈央子在说她上课的料理沙龙的事。
我记得她告诉我,一旦野口先生被派往国外,设宴招待当地人的工作就会落到妻子身上。虽然她不太会下厨,但她必须趁还在日本期间努力学习,才不会影响在同期中最迅速出人头地的野口先生。
他们是一对很棒的夫妻。野口先生在大型综合贸易公司「M商事」工作,身材魁梧,言谈举止都很爽朗。奈央子是那家公司董事的女儿,个子高高瘦瘦的,皮肤白白嫩嫩,很像模特儿,个性也很善良。我和安藤第一次见到他们,就被他们深深吸引了。
我觉得他们就是所谓「郎才女貌」的最佳代言人。
回到东京后,他们再度邀我们去家里作客,我们当然不可能拒绝。他们住在赫赫有名的超高楼层豪宅「天空玫瑰花园」,那栋大厦总共五十二层,他们住在四十八楼,而且,这只是他们住在日本期间临时落脚的地方,有钱人的生活真是令人难以想像……听说野口先生的老家财力雄厚,但详细情况并没有听他自己提起过。
他们带我们去过米其林指南上介绍的星级餐厅好几次,但因为要下棋,所以大部分时间都邀我们去他们家,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我通常是和安藤一起去,去年四月安藤开始上班后,我便经常一个人去。
对局的时候,奈央子都会在旁边哦!我可不想被误会呢!
其实,安藤跟野口先生下棋的次数应该比我多,因为安藤被分在野口先生那个部门。听安藤说,在公司午休的时候,野口先生经常邀他下棋。
我曾经和奈央子一起逛过几次街。我们去看电影、听音乐,买东西、吃饭,她像对待妹妹一样疼爱我。
我脸皮真厚,居然自称是美女的妹妹,况且,我们的外表和成长背景完全不一样。
奈央子说她没有一个人住的经验,想看看我住的地方,我就带她去了我住的破公寓,但只有那么一次。她环视没什么家具的三坪大房间后,沉默了片刻,接着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好像「大草原上的小房子」,感觉好棒。我并不喜欢搜集一些可爱的小摆设,所以家具之类的也没有所谓的乡村风,也许她脑海中浮现出「拓荒」的感觉吧!
几天后,她送我一个几乎可以拿来当嫁妆的漂亮梳妆台,感谢我平时经常陪她作伴。
没想到十一月以后,她突然不再邀我外出了。
我不记得曾经说过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还说想去看晚餐秀,也提到下个月有一家很棒的咖啡馆新开幕,好像已经安排了计画。所以我有点担心,发了简讯给她。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但是,她没有回我的简讯,电话也打不通。无奈之下,我只能在假日打了野口先生的手机。野口先生他们住豪宅,却没有家用电话,而且我也不知道野口先生的E-mail信箱。
当我在电话中说我打不通奈央子的手机时,野口先生很快就把电话交给了奈央子。
奈央子在电话中说,对不起,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听了之后,心想我果然没有猜错,但听到她说因为不外出,手机派不上用场就解约了时,感到十分惊讶。虽然她说没什么大碍,但我很担心她得了什么重病。
于是,我邀了进公司上班后就渐渐变得疏远的安藤,找他一起去野口先生家探望奈央子。那是十二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我们中午过后就去了他们家。
奈央子在电话中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弱无力,实际见面时,发现之前便很白皙的她,皮肤更加苍白、透明,很担心她会这样就消失了,看了让人于心不忍。
不过,他们夫妻很热情地欢迎我们。
野口先生在家里有一间他专用的书房,由于他对爵士乐也很有兴趣,所以那个房间的隔音做得特别好,我们平时都去那里下将棋。但那天,野口先生把将棋的棋盘拿到了客厅,当安藤和野口先生下棋的时候,我就和奈央子一边聊天,一边泡茶。
奈央子看起来不像外表那么虚弱,一开始我鬆了一口气,但聊了一阵子后,发现她会突然沉默不语,然后默默地流泪,手指也会发抖,情绪似乎很不稳定。野口先生平常下棋时全神贯注,即使电话响了也不接,那天却始终很在意奈央子的情况。
当奈央子突然放声痛哭时,野口先生也立刻起身,抱着她说:「没事了,没事了。」把她带去了里面的房间。
我们原本是来探望奈央子的,说不定反而造成了他们的困扰,于是我和安藤向野口先生道歉后离开了。野口先生送我们到门口,这时,我和安藤两人同时发现了一件事,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异样的感觉,只能默默地看着它——
门上装了一条门链。其他两道锁都是最新式的门锁,甚至看不出锁头在哪里,很符合这栋保全森严的豪宅,但下面装了一条量贩店卖的、和我住的公寓门上差不多的廉价门链,所以让我们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并非只有如此而已。
门链装在门的外侧。
比方说……野口先生家只能从那道门出入,假设强盗上门,他们便设法先逃出来,然后只要从外侧用门链锁住,把强盗关在里面,就可以赶快报警。但我从来都没听过这种防盗方式。
我们假装没看到吧!我和安藤这么交换眼神时,野口先生说:「你们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下?」邀我们去大厦顶楼的酒吧。这里不是饭店,顶楼却设有酒吧,而且大厅还设有柜檯,有钱人的生活果然和我们不一样。
野口先生关上门后,随手锁上了门链。
这是怎么回事……?当时的情景令我感到不寒而慄,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屋里。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难,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安藤的手臂。安藤也皱着眉头看着门链,但野口先生已经走向电梯,背对着我们,所以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
到酒吧时,他恢複了平时的样子,不,他似乎有点疲惫。
之前奈央子也一起来的时候,我们坐在可以欣赏夜景的座位喝酒。但那天还是大白天,才下午三点多,我们在里面的座位喝咖啡,听野口先生聊最近的情况。
他告诉我们,奈央子上个月流产了。她才怀孕两个月,还没有察觉自己怀孕时,在雨天外出不慎跌倒了。
虽然她的身体已经恢複,但精神状态依旧不稳定,野口先生出门上班时,她光着脚出门,打算冲到车道上。大厅柜檯的人救了她并立刻报警,警察通知了野口先生。
所以,或许看在别人眼中会觉得很异常,他也不愿意做出像在软禁奈央子的事,但为了保护奈央子,他出门的时候都会从外侧把门锁上。
他还说,这是夫妻两人必须同心协力克服的难关,所以没有告诉别人,但奈央子的情况日益恶化,老实说,他为这件事感到一筹莫展,他曾经想过把奈央子送回娘家,但她和她大嫂不合。今天她看起来很高兴,心情也比较平静。他说或许我们会觉得很闷,但希望我们以后还是能偶尔去他家坐一坐,陪奈央子聊天。
说着,他再次低头拜託我们。当时,我很后悔不应该盯着门链看,然后开始思考自己能为他们做什么,虽然我能想到的都很简单,无非是买一些什么好吃的东西带给她,或是送她听了可以保持心情平静的CD。
只要我们能帮上忙,随时可以找我们。
我们对野口先生这么说,然后就离开了他们家,但只有我对野口先生的话照单全收,深信不疑。
奈央子居然流产了,好可怜,不过有野口先生陪她,应该没问题。感觉上,野口先生好像随时都会保护她,每次看到野口先生,都可以感受到他深爱着奈央子。虽然奈央子很可怜,但也很让人羡慕。
安藤在我家吃晚餐时,我这么对他说。
他应该很爱奈央子吧!
向来直言不讳的安藤难得吞吞吐吐,似乎话中有话。他犹豫着该不该告诉我实情,在我逼问之下,他才勉强答应说出来,但他事先声明,那只是在公司听到的传闻。
听说奈央子有外遇。
奈央子在婚前是野口先生他们公司的柜檯小姐,所以传闻一下子就传遍了整家公司。
有人见到她和看起来比她小的男人牵手走在街上。那个男的很英俊,奈央子也是美女,所以,即使他们觉得已经够低调了,但只要他们出现的地方,就好像是偶像剧的一幕。听说还有人看到他们进了旅馆。
虽然传闻就这样而已,安藤却说,奈央子遭到软禁可能和流产无关,而是野口先生听到了那些传闻。如果传闻和流产都属实,不知道奈央子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她真的是跌倒而流产的吗?杉下,虽然你很尊敬野口先生,但他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优秀。
那一刻,我脑海中掠过野口先生把奈央子推倒,猛踹她肚子的画面。
奈央子没问题吧?
这时,我们同时想起了和我公寓的破门上那条相同的门链。
虽然当时我很担心,但刚好那一阵子忙着打工,所以无暇思考奈央子的事。我在清洁公司打工,那时候刚好是年底大扫除的时期。
而且,自从那天之后,野口先生并没有再找我们去他家。安藤的工作也很忙,我们几乎没有联络,直到过年我回老家时,才又想起奈央子。
因为我去参加了高中同学会。
在东京读大学的成濑正在和旁边的同学聊他打工的事。我们那一届只有我和成濑两个人离开小岛,去东京上大学,大部分的人即使离开了小岛,通常也都是到关西求学。在那天重逢之前,我和成濑完全没有联络,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因为我刚好坐在他附近,便不经意地听着他和其他人聊天……
听到他打工的那家餐厅名字,我顿时惊讶不已。「夏堤耶·广田」——奈央子曾经告诉我,她嫁给野口先生之前,野口先生曾经带她去过这家法国餐厅好几次。我和奈央子一起看杂誌时,曾经看到「特别的日子,特别的餐厅」特集中,介绍这家餐厅,她便告诉了我这件事,不,应该说是向我炫耀。她还说:希美,你也叫你男朋友带你去啊!我记得当时我听了很火大。
我向成濑打听了很多关于餐厅和他打工的事。打工的人可以吃到那里的餐点吗?那里有供餐吗?听说一个人至少要三万圆,那里的料理真的有那个价值吗?差不多就是类似的问题,只是女大学生的好奇心罢了。如果他说,虽然价格贵得吓人,但其实菜色很普通的话,到时候我就可以假装自己去过,拿这件事在学校的同学面前炫耀。
这是乡下人的无聊劣根性。
成濑对料理讚不绝口。他说,他之前向来觉得吃一顿饭要花几万圆很莫名其妙,但那家餐厅绝对物超所值。听他这么讲,我想起他家之前开了一家高级日本料理店,可惜在几年前歇业了。那家日本料理店历史悠久,在最风光的时候,岛上有任何喜庆活动都会在那里庆祝。成濑是那家餐厅的小开,应该也算是老饕,可见那家法国餐厅真的很棒。
我也暗自打算以后不要去清洁公司打工了,应该找一家有名的餐厅,所以也问了他工作的内容。
我也是在那时候得知「夏堤耶·广田」每天会提供一件外送到府服务。成濑说,他主要负责外送工作。他还说,之前有一位先生为不良于行的妻子订了外送到府服务,太太欣喜若狂。听到他告诉我这件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如果为奈央子请外送到府服务,不知道她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我也很在意传闻的事,再加上我认为比起奈央子和野口先生单独用餐,我和安藤最好也一起在场。如果能够像在石垣岛相识那天一样,大家开开心心地吃饭,奈央子或许可以振作起来。
新年刚过,我在一月八日星期六打了野口先生的手机,祝贺他新年快乐,然后和他讨论了这件事。野口先生说:「我不知道还有外送到府服务,那一定要请他们来。」接着他把电话交给了奈央子。不知道奈央子的情况是否好转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开朗,还对我说:「谢谢你,真令人期待。」
野口先生似乎要点一些他喜欢的菜,便由他负责向餐厅预约,他再通知我日期。他还说,他会在公司告诉安藤,要求我别向安藤提这件事。
一切都是为了将棋。
野口先生上次和安藤下的那盘棋,被安藤逼到没有退路,他把棋局保留了下来,要和我商量对策,所以会要求安藤晚一点到。野口先生经常这么做,所以我对他有点不以为然,觉得他怎么连这种时候都还惦记着棋局。
我不是帮安藤,而是成为野口先生的智囊,这样很奇怪吗?
我不应该一开始就说安藤是我朋友,其实,他算是我的对手,所以在玩将棋时,即使中间有野口先生介入,只要是和安藤对战,我就不想输给他。安藤上班后,我很少有机会与他直接捉对厮杀,所以很期待野口先生向我讨教。
但安藤并不知道我帮野口先生出主意。
几天后,我接到野口先生的电话,通知我外送七点会到,叫我五点半去他家,他约安藤七点之前到他家。
没想到会在那里发生那样的事。
难道一切都怪我多管閑事,想出了那个馊主意吗?
一月二十二日星期六。我比约定时间提早五分钟,在五点二十五分到了野口家。柜檯的人帮我通报后,我搭电梯上楼,按了大门旁的门铃。奈央子为我开了门,野口先生也站在她旁边。门的外侧仍然装了门链,但看到奈央子神情开朗,我鬆了一口气。
能够在家里享受「夏堤耶·广田」的餐点,实在太棒了。希美,谢谢你。老公——
奈央子边说,边挽着野口先生的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让我觉得我这个电灯泡应该赶快回家。但是难得有机会吃大餐,所以我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屋。
啊,听到「外送到府服务」,你该不会以为是外送披萨或寿司店的外送吧?虽然我说得好像很内行,其实也只是从成濑那里听来的。餐厅会把套餐料理放在保温容器中,送到客人家里,再由餐厅的人在厨房将每道料理装盘后,端到客人面前。餐厅的人会带盘子上门,也会一手包办饭后的清理工作。
客人只要负责布置餐桌就好。
奈央子正在做準备工作,在大餐桌上放着摺好的大桌巾、餐巾,还有银烛台和细长的蜡烛,让我觉得有钱人的生活真是不一样。虽然我算是野口家邀请的客人,但当初是我提出来的,而且我希望奈央子好好享受这家餐厅的餐点,让她振作起来,不好意思让她张罗,于是我对奈央子说:「我来準备吧!请你告诉我怎么放,你坐下来休息一下。」
不过奈央子表示,难得有机会在大家面前表现一下她在料理沙龙上课的成绩,婉拒了我的好意。桌脚旁放着与烛台相同的银花瓶,她说她已经订了花,但花店还没有送来。野口先生也说:这些事就交给奈央子处理吧!因为我们要在安藤抵达之前,思考将棋的作战方案。
于是,我跟着野口先生进了书房。
书房中央的桌子上放着将棋盘,上面放着棋子。虽然弃子的位置不同,但进攻棋子的配置和上次我们离开野口家之后,安藤在我家下棋时的棋谱一模一样。事隔一个月,那次我难得败在安藤手上,所以清楚记得当时的棋谱。
之后我完全没有再思考应战对策。原本觉得已经回天乏术了,但看到野口先生充满期待的表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于是就问了一些平时很在意的问题拖延时间。
为什么野口先生和安藤这个公司的部属下棋时,总是非赢不可?我无法理解野口先生的这分执着。他和我下棋时,总是输得很乾脆,还笑着说:「我果然应该找你当我的智囊。」
偶尔让安藤赢几次有什么关係嘛!
我这么对野口先生说。他的回答很简单。
我不能输给下属,不然要是让下属觉得工作能力也比上司优秀,那就麻烦了。
说白了,其实野口先生就是在虚张声势。既然如此,不是应该自己努力,凭实力赢下属吗?我之所以赢得了安藤,是因为当初我是教他下将棋的老师,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预测他的棋路。安藤并不知道我在指导野口先生,也许和野口先生下棋后败下阵时,感到自叹不如,所以我为安藤抱屈。安藤在刚进公司那一阵子,经常喜孜孜地说,野口先生太厉害了。
今天就输一次吧!我想要使坏。虽然不是完全想不到进攻的方法,但我对野口先生说,已经被逼入绝境了,可能很难反败为胜。我想让野口先生难堪。
早知道我就不要这么做了。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就可以更早想出进攻方法,早一点去客厅。
把飞车走到这里怎么样?我提出这种根本不中用的建议,试着走棋时,野口先生的手机响了。那时候应该是六点十五分。我心想一定是餐厅的外送到了,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于是就拿出手机确认了时间。
电话是安藤打来的。我听见他在电话中说,他刚去了公司,比原先预定的时间提早到了。野口先生不耐烦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早来?!看到他的这种态度,我心想,难得吃法国大餐,如果继续吊他的胃口,会破坏用餐气氛,于是故意夸张地拍了一下手说:「我想到了!」然后开始走棋。
野口先生看到之后,向我点点头,对电话中的安藤说,要和他谈一下工作的事,请他直接去顶楼的酒吧。十分钟后,我告诉野口先生,马上就好了。野口先生说他要去酒吧缠住安藤,等我想好对策后写在纸上,然后就走出了书房。
他打开书房门时,门口传来了奈央子和男人说话的声音。因为奈央子之前说她订了花,所以我并没有太在意。
过了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具体时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我终于想出了反败为胜的方法。野口先生要我写下来,我却找不到纸笔,又不想擅自打开书桌抽屉翻找,便走出书房,想向奈央子拿纸笔。
结果……我听到客厅传来男人的声音,叫着:「奈央子!」那不是野口先生的声音,接着,又传来呻吟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慌忙走出去一看,发现一个男人背对着我,站在客厅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说不出话,当场愣在原地。这时,那个男人转过头来,我吓得发抖,但一看到男人的脸,我差一点叫出来。
那个人是西崎真人,是住在我隔壁的邻居。
在我搬进「野原庄」时,西崎就住在我隔壁的一号室。刚搬家的那天,我曾经上门拜访,请他「以后多多关照」,但之后并没有来往。那栋公寓的邻居之间很少有互动。
直到三年前初秋的二十一号颱风之后,我们几个邻居才开始来往,有时候会一起吃火锅,或是分享乡下寄来的蔬菜和水果。「野原庄」是一栋已经有七十年历史的老房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认为应该列为古迹加以保护。不过,房子虽然老旧,却完全没有漏水或是风从缝隙中灌进来之类的问题,所以住在那里还不错。没想到,那场颱风造成了淹水。
我的房间在一楼,水淹到榻榻米上五公分。事后听保险公司的调查员说,马路上淹到了七十五公分。电视上曾大肆报导过,所以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件事。那个颱风晚上七点多在关东登陆,谁都没想到灾情会这么严重。当开始淹水,我觉得事情不妙时,四周一片漆黑,即使想逃,走在泥水及膝的路上,也不晓得该往哪里逃。
我想,还是应该往高处走。当我走出房间,来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发现住在隔壁的西崎也走出房间,上了楼梯。我们一起淋着飘进屋檐的雨水,聊着「真伤脑筋」、「不知道水会不会淹得更高」和「不晓得这附近的避难所在哪里」时,二楼一号室的房客走出来问我们,要不要去他家坐。
那个人就是安藤。
我和西崎接受了他的好意,为了聊表心意,我们回到杨榻米开始泡水的房间,我从冰箱里拿了几盒事先做好的家常菜,西崎拿了啤酒、气泡酒和装在纸盒里的葡萄酒,去了安藤家。
安藤叫我们不必客气,烤了他老家寄来的鱼乾,我们一起喝酒。外面风雨交加,不知道是否因此带来了奇妙的兴奋,我们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