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出那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喜欢从面向南侧的大窗户眺望大海。也许对我来说,眺望浮着无数小岛的平静碧海,就像呼吸那么自然。
所以,无法继续呼吸的我几乎要崩溃了。
我从小在小岛上长大,在那天之前、在被赶出「城堡」之前,我的人生宛如小岛周围的大海般平静。
外公、外婆在海岸旁建造的那栋洋房,无论墙壁还是屋顶都是白色,以前,岛上的人都称之为「白城」。母亲是独生女,再加上她长得美,所以大家都称她「白城公主」,听说岛上的人都很爱她。公主长大之后,和一个来自岛外、在公主父亲的建筑公司任职、工作能力很强的精悍王子结了婚。不久,当公主的父母因病双双过世后,他们生下一男一女,过了十七年幸福快乐的生活。公主的女儿和儿子也很快乐。
我身为公主的女儿,虽然外型和母亲相像,但完全没有公主味。母亲常说:「希美缺乏亮丽的光彩,这样怎么可能遇到优秀的另一半?」我并不是故意让自己不引人注目,只是比起在众人瞩目下笑容可掬,我更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发呆。
我才不要那种吸引男人目光的亮丽色彩。相反地,我认为在维持身而为人的最低限度生活时,这是最先必须丢弃的东西。
所谓「前兆」,就是事情发生之前发出预告的一些小细节,但总要到事情发生之后,而且往往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现原来那是前兆:啊,我想到了,难怪那天西方的天空一片鲜红,难怪平时很乖的小狗似乎在害怕什么似的狂吠不已,难怪那天气色特别差,难怪,难怪,难怪——
不景气的情况席捲了整座小岛,公司几乎已经没什么业务了,父亲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他开始推说太累了,不吃母亲做的那些即使昧着良心也不会说好吃的菜。在他生日的时候,全家隆重地为他庆生,他却无法感到快乐。
虽然即使发现了前兆,恐怕也无法阻止任何事的发生,但至少可以作好心理準备。然而,那一天却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高二的秋天,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周六午后,我上午去学校参加模拟考后回到家,发现母亲靠在大门走廊的柱子上,抖着肩膀放声大哭。母亲个性温柔,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正打算叫她时,屋内传来弟弟的吼叫声:「这是要干嘛?」我慌忙冲进屋里,发现我的书桌挡住了一半的门。我的书桌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上面还放着书,抽屉里的小东西也还没有拿出来。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抱着大纸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从没有封好的纸箱内,露出了我读小学时,圣诞老人送我的绒毛熊娃娃。为什么把我房间里的东西搬出来?那个男人穿着工作服,我最先想到可能要装修。但如果是装修,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你自己滚出去就好了!」
二楼传来洋介的声音,随即一阵咚咚咚的巨响,洋介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我跑向洋介,抬头看着楼梯,发现父亲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你对爸爸做了什么?」
「姊姊,他疯了。」
洋介痛得扭曲着脸说。在此之前,父亲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们。父亲个性开朗,像一棵大树一样保护我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一笑置之。昨晚,我们也一如往常地一家四口坐在餐桌旁吃饭,现在他却把弟弟从楼梯上推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走上楼梯,父亲对我说:
「赶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房间里的物品都装在纸箱内,胡乱地丢在走廊上,让人惊讶那个三坪大的房里原来放了那么多东西。我走进清空的房间,发现一个女人背对着我站在那里。这个陌生女人身材高高瘦瘦的,一头飘逸长发,年龄介于我和母亲之间。她感受着从窗户吹进来的海风,「嗯~」地伸了一个懒腰,转过头。
「对不起,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原本觉得好像在赶你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没想到这里的景色比我想像中更美,所以我就不客气了。」
你的房间?这个女人在说什么?我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发现窗边放了一个漂亮的大梳妆台,木框上雕刻着百合花纹,一看就知道很昂贵,和这个房间,不,和这个家很相称,虽然是全新的梳妆台,但好像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这里。梳妆台上放了一个细颈银花瓶,不知道是要用来插花,还是和梳妆台一起订购的,只是暂时放在那里而已。细颈花瓶上也有精细的雕刻,我默默地站在那里,父亲走了进来。
「从今天开始,我要和她一起生活。」
房内只有三个人,父亲的声音冷冷地将我拒之门外。他继续流畅地说了下去,想必已经对母亲和弟弟说过相同的话。
我决定要自由地生活。我赚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吃我想吃的东西,和我爱的女人一起住在这个家里。这十七年来,我为了你们忍耐、剋制了自己的慾望,但是,一切都到今天为止。我们家的男人都很短命,没有人活过五十岁,我老爸活到四十八岁,我爷爷三十八岁就死了。你们之前帮我过生日应该知道,我上个月四十七岁了,所以,我重新思考了我的人生。人生五十年,我最多只能活三年,我要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吗?我入赘进来这个家,为了重整即将倒闭的建筑公司,不辞辛劳地努力工作。我已经对得起这个家了,有权利为自己活这最后三年,所以我把有必要和不必要的东西分开了。也许身为父母,即使牺牲自己的人生,也要让儿女幸福,但是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这么想。我希望自己幸福。希美,我并不是觉得你和洋介不可爱了,不过只要有你们在,我就必须有所牺牲,所以在变成那样之前,只好请你们离开。
如果父亲那时候患了不治之症,或许我会觉得他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他非但没有得大病,甚至没有看过他感冒,他说这些太莫名其妙了。父亲的曾祖父死于战争,祖父死于车祸,都不是死于遗传性疾病,他却说自己只剩三年的寿命。
「你滚就好了!」
洋介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楼来了。他跳到父亲身后,从背后架住他的身体,但是像母亲般细瘦的洋介,当然打不过在工地现场磨练多年的父亲,父亲转眼之间就把洋介按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拳头猛捶洋介的脸。
不要!我想大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既然觉得自己会死,那今天就去死啊!」
洋介嘴角流着血,用尽浑身力气大叫。父亲对着他的脸又挥了一拳,他怎么能够毫不犹豫地殴打自己的儿子?
「不要!」
这次,我终于叫了出来。我求助地看着那个女人,她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舒服地感受着海风。
「……去死啊。」
洋介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父亲再度举起手。
「不要!」
洋介会被打死!我沖向梳妆台,拿起花瓶高举起来,用力砸了下去。
是因为看了西崎的短篇小说,才会唤醒这些早已燃烧殆尽的记忆吗?〈灼热鸟〉——乍看标题,还以为是科幻故事,原本带着好奇的心情,想一探拥有那张俊俏脸蛋的人脑海里是怎样的世界,没想到内容这么沉重。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读了都会感到沉重。不知道是因为写得不够深入或表现手法太夸张了,我不是评论家,所以说不清楚,但那些过着幸福生活的人可能只觉得「有点怪怪的」。像安藤那种积极乐观的人读了或许会觉得无聊透顶,看到一半就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嘴里有一种沙沙的感觉,我只看了四分之一就不再继续看了,因为我有一种预感,故事的空气将为已经埋葬的记忆提供氧气,会突然冒出熊熊大火。
作品中,那个在窗边仰望天空的女人让我联想到那个女人。你知道我如果有来生,想变成什么吗?她转过头,肤色黝黑的男人——父亲露出洁白的牙齿回答说:「你想要当鸟吧?」
那种女人怎么可能想要当鸟?那种活得自由任性的女人,只因为想住在海边,就挖空心思逮到了岛上的有钱人,即使对方已有妻儿,她仍然带着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侵门踏户,站在窗边吹海风。那种人即使有来生,仍然想要当人,当一个贪婪的女人。
真希望和作品中的那对男女一样,父亲也遭遇凄惨的命运,然后乾脆早日去地狱报到,因为他上个月满五十岁了,已经活够了吧!
——惨了!快溢出来了。我慌忙关上瓦斯炉。
收起〈灼热鸟〉之后,我突然很想煮菜,拿出冰箱里所有的食材做了洋芋炖肉。做的量是平时的三倍,即使分一半给房东爷爷,剩下的也要连续吃三天,而且三餐都得吃这道菜了。对了,再分一点给安藤和西崎,上次颱风时,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我也有足够的保鲜盒。
我把刚做好的洋芋炖肉分装在保鲜盒内,先去位于一楼最里面那一间的房东爷爷家。下午三点,他可能会拉住我下一盘棋,但我今天不想下棋。我敲了敲门,没想到是西畸出来应门。
「爷爷,有女生送东西给你吃,真羡慕。」
他看着我手上的透明保鲜盒,走出狭小的玄关,按住门,示意我进去。
「原来是洋芋炖肉,没我的份吗?」
如果在那天之前,看到这么帅的人露出迷人的笑容对我说这种话,即使原先没有为他準备,我可能也会赶紧回家做给他,也可能直接把手上的保鲜盒交给他。
我从来不渴望别人爱我,也绝对不为了讨好他人而努力。
因为我深刻了解到,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也有你的份,但如果爷爷要找我下棋,可能晚一点才能拿给你。」
「没关係,没关係,你来好好安慰一下爷爷。」
西崎说着走回房间。好好安慰?我纳闷地走进屋里,发现矮桌旁放了一个用和纸包装的知名和果子店礼盒。
那些人又来了吗?
「每次都让你担心。你要不要把这些点心带回去吃?」
这位八十多岁的房东爷爷喜欢做木工,每周去三次走路单程要将近一个小时的居家修缮量贩店。身体硬朗的房东爷爷正驼着背坐在矮桌前。
「他们又叫你卖掉这里吗?」
两个星期前,我送菜给房东爷爷时,得知开发业者打算购买这附近的土地,打造一个具有完整城市机能的大型建案「小东京」(暂名)。爷爷还给我看了附有完成构想图的彩色DM。这个附有医院、购物中心、健身房和餐厅的未来型建案还有专门的设施,提供照顾老人和育儿服务。
离地三百公尺的梦想城。只要卖了这里,爷爷到死之前,都可以住在这座梦想城内。既然有人照顾,对无依无靠的爷爷来说不是该高呼万岁吗?爷爷却说,这种建案盖在其他地方就好。
他要在从小生长、保护了一辈子的「野原庄」结束这一生。
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就好像认为如果无法夺回重要的地方,乾脆让它付之一炬的心情。并不是只有〈灼热鸟〉令我回想起那一天。
「他们没有威胁你吧?」
「目前并不是只有我不肯点头,前面那栋『绿大楼』的房东也表示反对。那个房东是很有名的有钱人,如果他还没有点头答应,开发业者应该不可能来硬的,不过,也没有人能保证。」
「为了思考作战方案,我们来下一盘棋吧?」
「作战?」
「我们努力看看嘛!我的高中老师曾说,下将棋对未来有帮助,比方说和有钱人交朋友之类的,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我没有百分之百相信老师的话,但如果我没有对将棋产生兴趣,就不可能和成濑建立交情。因为他的关係,稍微带走了那些地狱般的记忆,但也只持续了两年而已。
我要去告老爸!洋介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但在他脸上的瘀青消失后,甚至不知道该告父亲犯了什么罪。首先,父亲和母亲并没有离婚,每个月也会在母亲的帐户中汇二十万做为我们的生活费。虽然他把我们扫地出门,伹也提供了我们住的地方。
在通往岛上最高那座青景山山顶的散步道途中,从岔路走没几步,有一栋老旧的房子。
去青景山远足的小学生都会指着那栋藤蔓缠绕的破房子,说它是「鬼屋」。我和洋介以前也都叫它鬼屋,我们也相信这里会有鬼出没的传闻,却作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住进这栋房子。
「他们应该住这里。那栋房子不是外公、外婆盖的吗?那不就是老妈的?」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在外公死后,公司和房子都转入了父亲的名下,并不是父亲偷偷转移的,而是母亲遵照外公的遗嘱办理。他们应该都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结果。不离婚是最卑鄙的做法。我们最惨的不过就是住那栋「鬼屋」而已,所以用地狱来形容或许有点夸张。岛上人口不多,单亲家庭却不少,也有很多人每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到二十万。
但是,在那样的家庭,做母亲的通常都会拚命工作。
当我熬夜看书到天亮,打开窗户透气时,和送报的阿姨视线交会。我觉得她很面熟,仔细一想,才发现之前我们全家一起去「涟漪」吃饭时,她是那里的服务生。她的孩子还没有上小学,丈夫就病故了。母亲在那个阿姨背影消失前嘀咕说:「真可怜。」我心跳加速,担心会被那个阿姨听到。当时,我只觉得那个阿姨从早工作到晚很辛苦,但当自己周遭的情况改变时,每次在街上遇到就会发自内心地尊敬她,觉得她很了不起。
如果母亲能够有一半像她,不知道该有多好……
当我们被赶出家门,一踏进这栋破房子时,母亲就昏倒了。对公主来说,这样的打击太大了。破房子里有四个房间,除了每个人都有一间自己的卧室之外,还有一个客厅。我和洋介先从母亲的房间开始打扫。
也许当初这么做是错误的决定。应该让她无力的双手拿起抹布,清扫自己睡觉的地方,让她了解到即使再痛苦,这就是现实,如果要恨,就去恨自己的丈夫。公主躺在地上,迟迟不愿起身。她整天无所事事,獃獃地看着窗边流泪。因为她的关係,完全不会下厨的我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厨艺精进,连一些简单的敲敲打打都难不倒我。
我和洋介一起粉刷了家里的墙壁、修理屋顶,割了院子里的杂草,也慢慢接受了现实。我们毫不排斥父亲汇给我们的钱,还计画下个月汇钱来时,要稍微奢侈一下,来吃寿喜烧。
等到下个月的汇款日,我放学回家后,从母亲的床头抽屉里拿出存摺和提款卡去领钱时,荧幕上显示余额不足。父亲还没有汇钱吗?但我只领三万圆,上个月的余额应该高于这个金额。当补摺机带着空虚的声音吐出存摺时,我拿起来一看,顿时怀疑自己看错了。今天汇入的二十万圆和上个月的余额四万圆,都在今日提领一空了。
我慌忙回家向母亲确认,她事不关己地说:
「因为我的化妆品用完了。」
她每天都躺在床上,但没有一天不化妆。由于她总是在早餐前就化好妆,很少看到她没化妆的样子,所以始终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我现在才发现,她的化妆必须付出金钱的代价。母亲房间里的梳妆台是她从城堡带过来的嫁妆,上面放了七瓶崭新的化妆品。她似乎打电话到之前常去的那家店,请人送货上门。我拿起每一瓶,仔细确认瓶子上的标价,看到有一瓶精华液要价五万圆,我差一点疯了。
「为什么买这么贵的?」
「因为我一直都用这种,突然换化妆品对皮肤不好。」
「但是,你怎么可以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化妆品?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这个月要吃什么?」
「反正不是经常有人送食物上门吗?那些人总是硬要送上门……」
那是因为虽然父亲继承的那家建筑公司不大,但毕竟是老闆,那些喜欢钓鱼的员工会送鱼上门,或是分一点老家种的蔬菜,逢年过节时,我们也会收到火腿或点心礼盒。但那是住在城堡时的往事,不会有人特地来「鬼屋」送东西给被赶出门的公主。
虽然母亲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但住在城堡的时候就几乎没有朋友上门找她。那些围着公主打转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这瓶精华液还没有开封,是商店街那家『上田沙龙』吧?我去退给他们。」
「不要!」
母亲跳下床,从我手上抢过精华液。
「如果我变丑了,阿晋就会讨厌我!」
「不管他讨不讨厌你,我们都已经被他赶出来了。」
「那是因为阿晋觉得不需要你们,他总不能只把两个孩子赶出门,所以才让我和你们一起住。」
「那你认为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那个女人只是佣人,所以阿晋到现在还没有和我离婚,总之只要你们离开这座岛,他就会叫我回去那个家,我可不能让自己到时候变丑。」
母亲好像被附身般打开瓶盖,噗滋噗滋地按了一堆精华液在手心,擦在已经化了妆的脸上。她不顾画得漂漂亮亮的脸被她弄花了,仍然不停地擦,不停地擦——
那天就是地狱的开始。
和房东爷爷下完一盘棋后,我送洋芋炖肉到西崎家里,他问我要不要进屋坐坐。我有点犹豫,觉得不该毫无防备地单独走进男生家里,但觉得西崎应该没问题。他即使有五个女朋友也不足为奇。
当我进屋后,他说:「你难得来,我们一起吃吧!」从冰箱里拿出了纸盒装的白葡萄酒,但杯子、筷子和碗盘只有一人份,于是,我回自己的房间拿了餐具过来。我在学校时,有一起聊天、喝咖啡的朋友,但没有互相串门子的朋友,因为我觉得要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家庭状况,改变和他们相处的态度很麻烦,不过即使如此,我家里也不会只有一人份的碗筷,虽然我是因为洋介暑假时来找我而买的。难道西崎比我更没人缘吗?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吗?
但是颱风那天晚上,他给人感觉很擅长交际。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们坐在一起吃洋芋炖肉,但连同上次他拿稿子给我在内,我们聊天的次数差不多只有三次而已。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亲戚的大哥哥?
「西崎,我看你只吃肉,不要把马铃薯留下来。」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发现,西崎白凈细瘦的感觉和洋介很像。脸蛋当然是西畸英俊多了,但个子、髮型和背影都很相像。
「虽然不值得自夸,但你别看我这样,我吃东西向来都吃得精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都先吃喜欢吃的。」
西崎说完,突然改变了话题。
「你觉得『野原庄』如果被拆除的话会怎么样?」
西崎说。因为他读法学院,所以房东爷爷和他讨论了可以保住公寓的方法。我这才想起,他读的不是文学院,而是法学院。
「既然爷爷说不想卖,真希望可以帮他想想办法。」
「我也一样。对我来说,没有比这里更舒适的地方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在这里写小说。现在那些业者还会带着伴手礼客客气气地上门,爷爷说不愿意,他们就乖乖走人,但我想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持续太久。问题在于以后该怎么办。」
「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绿大楼』的房东也反对,所以那些业者不敢造次,那就让『绿大楼』的房东一直反对下去。『绿大楼』的土地比这里更大,但不晓得他们为什么不同意改建。」
「听说是有钱人的节税对策,如果可以知道那个房东的动向就好了。」
「对了,可以和他们交朋友啊!可以打电话说,我们联手反对。」
「会不会反而引起怀疑?」
「那就利用偶然的机会和他们交朋友,将棋搞不好可以派上用场。」
「难道要突然打电话问对方要不要下将棋?」
「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思考结识有钱人的各种方法,当然,我的主要目标是锁定阿拉伯石油王。混进豪华游轮的派对当服务生怎么样?不过,即使靠这种方式结识对方,也很难保持平等的关係。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有趣的报导——」
那个专栏专门讨论支援发展中国家的方法,日本的有钱人都是提供金援,但欧美国家的有钱人都是提供劳力支援。其中有一篇文章提到,一个日本年轻人参加非洲沙漠植林的公益团体时,得知一起种树、一起喝自己动手煮的汤的,是世界知名食品公司的董事长夫妇,不禁惊讶不已,感动莫名。即使过了十年,那个年轻人和那对董事长夫妇仍然是朋友。
「要不要参加公益活动?这么一来,小老百姓和有钱人也可以在平等的状况下交朋友。」
我半开玩笑地说。虽然我很希望能为房东爷爷守住这个对他来说充满回忆的地方,但我没有义务非要为他做什么,况且,如果卖掉这栋旧公寓,可以住进以后建造的豪宅,有时候固然会感到惆怅,但并不至于是太大的不幸。因为像房东爷爷这种年纪的人应该很清楚,衣食不缺是最大的幸福。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和把我们赶出门之前一样,继续从他的帐户自动扣缴学费。水电瓦斯费和电话费即使迟缴一个月也不会立刻断水断电,可以等到下个月再缴,但问题是吃饭的钱。我和洋介身上所有的钱不到三干圆,再加上还要买日用品,根本不可能靠这些钱撑一个月。
「我去拜託老爸。」
虽然很不愿意向老爸低头,但他对赶我们出来心有愧疚,应该会拿出一万圆吧!我带着这种天真的想法送洋介出门,一个小时后,洋介带着和被赶出来那天相同的新瘀青回来了。
「他说,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看到洋介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挥着空空的手,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我抓紧所剩不多的零钱,带他走去散步道入口的凉亭,买了糖分最高的欧蕾咖啡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