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一个月前?不,没那么远,哥哥刚上初中二年级,佑俐刚上小学五年级。那天,哥哥回来得比平时早。
——本周是家访周,所以放学早啦!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课外活动也暂停了,他要去跟地区棒球俱乐部的球员进行自由的训练。
——出发前,他想沖个淋浴!
是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哥哥那天一回来就直奔浴室。刚好妈妈出去买东西,时间虽短,佑俐独自一人在家。当时,门厅打开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有人进出了浴室。佑俐有点儿警觉,就去观望了一下。
原来是哥哥在那儿。他已经脱掉了学生制服外套,还穿着衬衫和长裤。看到佑俐在观望,他惊慌地猛然关上了更衣间的门。
——上体育课出了一身臭汗,味儿大得很啊!
马上要去训练,还要提前沖淋浴吗?没等佑俐发问,哥哥便抢先解释了。随后,浴室里响起淋浴水声。
佑俐倒也没觉得特别奇怪,哥哥平时就很爱乾净。在没有晨练的日子,他总是起床后冲过淋浴再去上学。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早就忘得一千二凈。正午时分的浴室情景,现在突然浮现在眼前。
那次是怎么回事儿?哥哥的表情那样惊慌不安。
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
佑俐在浴盆中抱着膝头沉思。后来,是不是又发生过那种情况?刚放学回家的哥哥也不向妈妈大声招呼,径直奔向浴室开始沖淋浴……
这种举动根本不符合哥哥的性格!
佑俐光滑的额头皱了起来,脸庞也抽紧了。她想起更令人担忧的事情。
八字眉警官不是说过吗?
——大树君上初二后与班上同学相处不融洽,非常苦恼。
这样看来,如今把上次妈妈说的话琢磨琢磨,也颇有深意。
——大树不会跟妹妹说出让她担心的事情,他跟我们做父母的也从不商量什么……
担心、商量、相处不好。
欺侮!
突如其来的猛烈动作把浴盆里的水溅到了脸上,水从下巴滴落,佑俐睁大眼睛凝视着浴室的墙壁。
欺侮?不可能!谁会欺侮森崎大树?
哥哥非常强大!嗯,是的,强大这个形容词是最贴切的。他所有事情都做得非常出色,简直是完美无缺。无论怎样阴险的坏同学,都不可能在森崎大树身上找到使坏的借口。
不得已以某种理由把欺侮这个词语或现象与哥哥联繫起来时,不可能发生在现实当中,哥哥终究不会是受欺侮者而是欺侮者。森崎大树就是这么强大!他的存在确实不可小觑。
佑俐对自己的思绪惊诧不已,怎么会想到这一步?我被泡糊涂了。
从澡盆里出来,她拧开了淋浴。降温、沖凉,冷静头脑。
不安与疑问又翩然飘回脑海中。
倘若如此,又该怎样解释「与班上同学相处不融洽」的说法呢?相处不好意味着什么?
现实中的问题是,哥哥居然伤害了两位同学。且事先準备了刀子,刺中了对方的颈部,那是要害!其中一人毙命。这是无法颠覆的事实。
佑俐咬住嘴唇。应该更早些发现这种苗头!应该正视和深思这个问题!我怎么这么笨?
她用毛巾擦着头髮走进了起居室,妈妈正在厨房用榨汁机製作佑俐最喜欢的香蕉果汁。
「洗完澡喝,正合适哦!」
妈妈给她倒了满满一大杯。妈妈做的香蕉果汁里加了冰淇淋,香浓味美。
哥哥也特别喜欢喝香蕉果汁!
佑俐细细地品咂起来。虽然,用魔法填饱肚子更为便捷,但还是真实的饮食最好。
「哎!妈妈——」
佑俐向仍然站在水槽前用自己的小杯喝果汁的妈妈招呼道。
「哥哥也很喜欢喝香蕉果汁,对吗?」
妈妈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端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是啊!」
「哥哥赶快回来就好了!」
这话不是在做戏,而是真情实感的油然而生,佑俐的嗓音有些嘶哑。
「他会在哪里呢?他该想吃妈妈做的墨西哥烩肉饭了吧?」
妈妈紧紧地抿着嘴巴,把杯子放在水槽旁,目光落在了水龙头上。沉默片刻之后,彷彿甩脱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今天晚上就做墨西哥烩肉饭吧!」
「香喷喷的烩肉饭,哥哥闻到味儿兴许就会回来呢!」
「友理子!」妈妈呼唤道,「你每天都在考虑哥哥的事情吗?」
听不出妈妈为何这样询问,佑俐以问代答:
「妈妈呢?」
「在考虑啊!岂止是每天?每个小时都在考虑呢。」
不会是每十分钟都在考虑吧?
「我也是啊!」
妈妈来到佑俐的对面坐下。
「我早想问你的,要是不好受你就别回答。」
「嗯。」
「友理子生哥哥的气了吧?」
这个问题没必要考虑太多。
「有点儿生气!」
妈妈瞪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
「他离家出走到现在还不回来!」
让大家担心!让大家伤心!
「生气的就只有这一点,其他的都是担心,每天每天都在担心。」
妈妈伏下目光,「你不觉得大树对同学做得太过分了吗?」
佑俐盯着喝了几口的香蕉果汁,「因为我还不了解哥哥为何要那样做,所以不知道。哥哥就连正常的争吵都很少,不是吗?」
妈妈默默地点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么哥哥惹出那样的大祸,就一定是因为经过了苦苦思索仍然无法解决。当然在发展到动刀子之前他应该先找爸爸妈妈或老师倾诉苦恼,还有其他很多的解决方法。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哥哥是应该知道这一点的。但是从这事儿来看,哥哥已经不同以往,恐怕是迫不得已。搞不清这些情况,我就不能责怪哥哥不好。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但我仍想倾听哥哥申诉自己的理由。我们是自家人,应该这样做。」
佑俐忽然发现妈妈在流眼泪。
佑俐心中一阵翻腾。以前曾多次看到妈妈哭泣,也陪着妈妈哭泣,可那都是森崎友理子的体验。现在不同了,友理子变成了佑俐,作为佑俐这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因爱子犯罪杀人而牵肠挂肚。
不可思议的感受,冷静的思考,不是撕心裂肺的悲伤,而是一种使命感——同情与怜悯、必须挺身而出地救助或受到救助的唯有自己?百感交集,澎湃跃动的强韧心灵,确实存在于佑俐的胸中。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是「奥尔喀斯特」。虽年幼无知,却是追捕「黄衣王」的追蹤者。
妈妈叫什么名字来着?森崎——美子!
被痛苦折磨的森崎美子啊!伤心地活在「圈子」里的渺小生命的母亲啊!我一定要解救你!
激昂的情绪令佑俐浑身一振。
「妈妈别哭!」她说道,「如果妈妈伤心哭坏了身体,哥哥会担心的!」
森崎美子用双手捂住了脸。
「哥哥刺伤的那两个人,妈妈了解吗?」
美子摇了摇低下的头。
「他们会不会是哥哥的好朋友呢?」
好像事到如今才蓦然想起,佑俐还不知道他们的準确名字,周围的大人们想方设法不让佑俐知道。而且,佑俐当时也还是以不知道为好,还是以迴避来自严峻现实的信息为好。
「我不太清楚。」
用手抹抹眼泪、擤擤鼻子,美子看看佑俐,眼睛通红。
「那两人都是上二年级后才跟大树同班……所以妈妈什么都不了解。」
「他们是不是游泳部的成员呢?」
「我想不是的,因为没听说过这事儿。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看来不是忘记了,而是真的不知道。
「是啊!如果是游泳部的,初一时就应该在一起。」
在森崎大树就读的公立希望之丘中学里,课外的各种俱乐部活动是让学生自愿参加的,所以有不少学生以各自的理由不参加俱乐部活动,放学后立刻离校。佑俐曾听大树这样说过。
——不过,小不点儿友理上初中后最好也参加俱乐部活动,可以结交好朋友。
哥哥还这样说过呢。
——如果仅仅在教室里邻桌而坐,有很多事情都无从了解。
大树在家时从未对俱乐部活动说过怨言和牢骚话,至少佑俐没听到过。
本来嘛,就算在学校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大树也不会向小不点儿友理吐露。如果真有什么烦心事儿,他反倒遮遮掩掩,表面上若无其事却瞒着家人自主解决,这才是森崎大树。应该有人喜欢这样的大树并与之为友,因为他是偶像。
所以,如果有什么人对大树不服气而企图欺侮他,那可是难上加难事情。森崎大树可不是好惹的对手,一般的招数奈何不了他。
那么,回过头来想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他逼上绝路呢?
这应该就是关键所在了。这应该是导致森崎大树狂怒、悲痛、羞惭到迷失自我的内幕,它竟然具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
这不是一般的憎恶感和阴毒心肠,难道是由艳羡转化的嫉恨?可大树是优等生,对此应该是见惯不怪,稍动脑筋就可以拆招化解。绝不会是这点儿小事!那会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
佑俐一边飞速地运转大脑一边喝乾了杯中剩下的果汁。门牙碰到玻璃杯沿儿发出了响声,佑俐猛地回过神儿来。
我在心中把妈妈叫「美子」,把哥哥叫「大树」,那么,爸爸呢?
森崎志郎!志郎与美子就是森崎夫妻。可以断定,大树向森崎夫妻倾吐学校积存的问题以及心里的郁闷这种可能性等同于零。如果夫妻俩确曾听到过什么说法,事态的发展就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
唉!怎么又想到这儿了?佑俐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猛地站了起来。
「果汁太好喝了!我……回房间学习一会儿。」
「你别太刻苦了!」美子说道。也许她是想说——你别太钻牛角尖了吧?
佑俐逃也似的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上好锁。分身从守护法衣中探出头来,好像很纳闷儿。
「佑俐,你没事儿吧?」
「什么没事儿?」佑俐浑身颤抖,「我、好像有点儿反常。」
我开始把自家的事情当作他人的事情来冷静对待了。
「一点儿也不反常哦!」阿久在桌上抽动着粉红色鼻尖柔声说道,
「今后必须冷静观察和判断,否则就会走错路。你这样做很正确哦!」
「慢慢就会适应的!」分身也和善地说道,「不会有事儿的,佑俐的友理子那部分数据保存完整,而且我会严加保护。等到佑俐完成了使命,我就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
佑俐握住了分身的手。
「哎!我不在家的时候,妈妈哭了你就安慰安慰她。」
「是,一定的。你放心吧!」
分身腾出了座椅,脱下守护法衣让佑俐穿上,佑俐眼中随即映入在门旁立正的碧空。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她对自己点头肯定,「这边的现象我也得逐渐适应呢!」
阿久迅速爬上佑俐肩头。
「那,今后怎么办?」
「必须了解那两个被害者的情况,还有事件发生当时的情况。」
「那要去学校吗?」
佑俐摇摇头。
「即使突然去了学校,老师们也都会守口如瓶,所以我们还是了解不到有用的信息,倒不如去警署更直截了当!」
阿久唧唧唧地发出老鼠般的声音笑了起来。
「佑俐想扮成什么模样儿去呢?你可不能以大树妹妹的身份去啊!」
那当然,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