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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愛的故事

作者:山本弘 字数:9088 更新:2022-11-09 07:41:12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从一九三七年,爱荷华州立大学的约翰·文森特·阿塔纳索夫想到了世界首创的数位电脑概念说起吗?或者从一九八四年,MCC公司的道格拉斯·雷纳托使推论引擎Cyc问世的日子?从二〇一九年,哥伦比亚大学的苏珊·雷龙伯格和野中·安德鲁完成SLAN核心的日子?还是从二〇三四年「菲比斯宣言」在网路上流传的日子说起呢?

不,这是我的故事。所以就从我的体验说起吧。从二〇四一年五月十八日,在冥王星打赢午夜乌鸦,主人激动地翻桌哭喊那一天说起。

我穿过召唤门的七彩漩涡,抵达位于距离冥王星地面十公尺的高度。

我一面缓缓下降,一面确认周围的状况。放眼望去是一整片雪原,天空是接近黑色的深蓝色,一颗小太阳几乎在天顶,光度负十八点八等,比从地球看到的太阳暗上许多。儘管如此,还是有满月的三百倍亮度,即使切换成夜视摄影机也不会妨碍活动。陡峭的山脉屹立在地平线上,白色的巨大穹窿朦胧地浮现在山脉另一头的天际。

冰雪形成的希腊风格神殿矗立眼前。柱上矫龙攀腾,破风上匍匐着可鲁贝洛斯(※「破风」为日式建筑中,山形墙上的人形板。「可鲁贝洛斯」是冥王哈帝斯的看门犬。),高达八公尺的门上有张梅杜莎的脸,底部埋在雪中。这是先史文明迪拉寇尼亚的遗迹,传说中的深渊地底城入口。

我花了五点五秒钟下降、着陆。乙烷制的雪因为冲击力道而从脚底下四处飞溅,画出抛物线沉降,靴子陷入雪中二十公分左右,碰到了坚硬的地层。因为环境几乎是真空,所以机体能够有效保温。若是短时间的活动,塑胶靴子就没有脆性破坏的危险。我事先阻断了来自温度感测器的感觉刺激,所以不会感到寒冷。

我试着轻轻一跳,从三十五公分的高度落下要花一秒钟。乙烷雪像绵花般柔细,每次着地就会被靴子踩扁。这里的重力不到月球表面的一半,而且我经过模拟确认过这种雪不会对运动造成阻碍。乌鸦应该会在一分钟之内抵达,她八成研拟好了应付我的对策。

另一道召唤门出现,乌鸦现身。她在真空中展开翅膀,和我一样着陆,大幅弯曲膝盖减轻冲击力道,缓缓站了起来。

她以一身乌鸦造型的黑色服装站在雪中,肤白胜雪,但是头髮、眼睛、护头、紧身胸衣、手套、靴子从头黑到脚。五官是东方人的脸,眼睛刷上厚厚一层紫色睫毛膏。摄影镜头收纳于头部的透明塑胶机壳内,胸部基于主人的喜好比我雄伟,从肩膀长出来的黑色翅膀不是装饰,边缘嵌入许多刀刃,能够以质地轻巧的人工肌活动,手上拿着从信浓手中抢来的鈇合金日本刀。

「艾比斯,你竟然有胆来。」

乌鸦以电波对我说,嘴巴配合发音动作,表情是「虐待狂的笑容·2」。

——艾比斯,请多指教。

乌鸦以第一层的副线路打招呼。这项讯息没有动口,观众也听不见。

——乌鸦,请多指教。

「放马过来!」

我以「招牌动作·1」,架起手中的高硬度陶瓷大镰刀,表情是「暗藏忧郁的决心」。战斗尚未开始。在战斗之前对话,是人类替我们定下的规则。

「你居然能打败李希特,果然有两下子。你在之前的战斗一路过关斩将,实力和我不相上下。」

乌鸦的脸上显示「别具深意的笑容·1」,伸出右手。

「要不要来个交易?我一个人进入这个地底城或许会有危险。我们暂时休兵,两人携手合作攻下它,得到矩阵之后再一较高下。」

我想了一下。原则上,这是个合理的提议。但是,我扮演的角色不可能接受「打倒朋友的敌人」的提议。

——我不想接受你的提议。Q?

——我的主人想看到我们合作。

——为何?

——据说敌人携手合作的模式很美。理解(-5-3i)。

——理解(-4-4i)。可是,我扮演的角色要求决裂(8-2i)。

——这很简单Q。

透过副线路的协商在一瞬间结束。我脸上显示「暗藏愤怒的决心」,同时从範本中挑选适合这种状况的台词,排列使用。

「我拒绝!你用卑鄙的手法打倒信浓,谁要跟你合作?!」

「哎唷,真是清高。」

乌鸦面露「妖艳的嘲笑」,走上前来。

「你那么喜欢她吗?」

「她是我最好的竞争对手,而且我们是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们在战斗中萌生了爱苗吗?」

乌鸦擅长找出令对手感到意外的台词,我霎时无法理解这种兜圈子的说法,不晓得该怎么回应。乌鸦告诉我:这句话在暗示你和信浓的同性恋关係。侮辱(10+0i)。我马上显示「自尊心受伤的愤怒」。反应只迟缓了一点八秒,观众大概会解释成自然的停顿。

「呜哦~~!」

我一面大叫,一面踢散乙烷雪冲上前去。在这种重力之下,无法像在地球上奔跑。我的身体採取极度向前倾的姿势,以脚水平地踢起白雪,半飞行地前进。

——第一回合是「短兵相接的对话」。

——Q。好一个轻功雪上飞!

我转身一挥,乌鸦毫不费力地以剑接住我的镰刀。我们演出「短兵相接的对话」,适合这种状况的範本多到令人难以选择。

「你爱怎么说我都可以!可是,我不准你侮辱信浓!」

「艾比斯,你生气的表情真美。」

乌鸦一面以剑四两拨千金地架开我的镰刀,一面水平地振动右翼。我后退迴避,刀刃掠过手臂。

——一决高下!

——Q。

真正的战斗开始。乌鸦逼进后退的我,右、左、下、上地挥剑,简直是变幻自如。她的翅膀不但是武器,同时也是AMBAC(能动性质量移动自动控制姿势)系统的一部分,动作时会跟剑的动量抵消,即使在低重力之下也能够维持姿势稳定。乌鸦之所以战胜了月、火星、泰坦、崔顿,也是因为她熟悉了如何使用翅膀。

我们一起在地上像滑行似地移动。在低重力的战斗中跳跃是吃亏的事,因为飘浮的期间无法改变轨道,所以行进的方向容易被对方识破,而且没有立足之地,攻击时无法施加体重,不能对对方造成有效的打击。我们彼此都明白这一点,所以皆试图从下往上攻击,要迫使对方腾空。

我的镰刀攻击距离长,但是摆动会耗时间,不但质量重,而且又没有AMBAC系统,所以难以维持姿势。第十几次大幅度挥舞镰刀的那一瞬间,我失去平衡,乌鸦趁机缩短间距,我吃了闷亏,因为镰刀柄虽然能够防御,但是无法攻击。

「你的实力就这样?!」

乌鸦嘲笑我。我一面架开剑,一面为了重整姿势试图拉开距离,但是乌鸦不允许我那么做,我被推向神殿的柱子。

——想让我掉入陷阱,速战速决?

——没错。那是完美理想。长期作战对我不利。

这是正确的战术。虽然作战方式看似不公平,但是对于扮演坏蛋角色的乌鸦而言,那是正确的做法。

乌鸦用力冲撞过来,我在被她压在柱子的柱脚之前往后方跳,脚踢柱子试图借力逃到上方。乌鸦应该预料我会往左或往右避开,我想将计就计。

但是,她看穿了我的动作。当我从她头顶上水平跃过时,乌鸦一面往前翻,一面用右脚往上踢。照理说我应该能够以二十公分左右的差距避开那一脚,但是侧腹部却感觉到一股冲击力道。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击令我大惊失色,长三十公分左右的刀刃从乌鸦的靴子底部突出来。暗器吗?

我因为那一击而改变轨道,飞得比预料中更高,而且还无法着地。我在半空中缓缓摇晃,俯看机体,从左侧腹到股关节的人工皮肤裂开一道大伤口,露出内部构造。腰部制动器的管线断了两条,沸腾的机油喷到真空中。

乌鸦翻滚一圈,将刀刃插进雪中,停止动作。按照她那种结构来看,脚踝的关节应该不能动才对。或许是已特别改造成适合在低重力的雪上作战吧,若要克服失去脚踝自由度的不利,应该需要相当程度的训练。

「最后一击!」

——我赢了。抱歉。

乌鸦转身冲过来。我还无法着地,必须在距离地面一公尺左右的高度迎击乌鸦。她摆明了要持续从下往上攻击,让我飘浮在半空中,掉入陷阱。我感到害怕。即使我知道虚拟机体能够无限重生,但是无法阻止本能因为「即将被杀」而启动,进而激发拟自律神经系统和拟内分泌系统。我不想死。

改变轨道的方法只有一个。我使劲将镰刀往上抛向空中,靠反作用力往下加速,在一瞬间扭动身体从脚着地。乌鸦没有料到这件事,剑往上挥到一半,试图改变剑的轨道,但是慢了一步。她的剑从我的头上掠过,我用一记上勾拳,狠狠地打进乌鸦门户洞开的侧腹部。

因为腰部的反应迟钝,所以这一拳的力道不足。乌鸦只是稍微腾空,又往下挥剑命中我的左脸。我的假眼球被破坏,但是摄影镜头毫无异常。一个后空翻,顺势一踢,乌鸦这次真的被踢飞了。

——刚才是不小心踢中的!(9+2i)

——你谦虚了(5-6i)。

乌鸦一面垂直旋转,一面朝神殿的破风飞去。好像连AMBAC也无法停止旋转。这是追击的好机会,但是我将镰刀丢得太高,它还没掉下来,只好以空手肉搏,我追在乌鸦身后跳跃。

我们在空中交错,以踢击招呼对方。我原本打算踢中她的脸,但是被翅膀挡住了。乌鸦抓住我的脚,停止旋转。我们纠缠在一块儿,撞上破风,剑被撞飞了。

我们一边缓缓落下,一边改为格斗战,对彼此施展关节技;但是在自由落体的状态下,无法扣住对方,总是让对方挣脱逃开。乌鸦的翅膀也因为可动範围的关係,一旦进入扭打的距离,就起不了作用。我将乌鸦压在底下,坠落在神殿前面的阶梯上,两个人反弹起来,一面滚落,一面继续格斗。

——你这个抄袭别人的削泥机!

——你这只自不量力的北美小狼!

我们还有空斗嘴。

我们滚落到雪原上。乌鸦揪住我的头髮,让我的后脑勺狠狠地撞上阶梯的角,我的影像因为冲击力道而瞬间混乱,但是人工头盖没有损坏。我用双手抓了雪砸向乌鸦,趁她丧失视觉畏缩的那一瞬间,抬腿踢她腹部。乌鸦稍微腾空,但是手仍死抓着我的头髮不放。

我抱着在空中挣扎的乌鸦站起来,让她的头部吃了一记手刀。她的头部机壳裂开,左摄影机头压扁,我接着用直拳痛殴她的脸,乌鸦以水平方向飞出去,我的头髮因为冲击力道而被扯断。

我想趁胜追击,再给她一击,但是乌鸦迅速地将隐藏的刀刃武器插进雪原,稳定了身体,以双手挡住我的拳头,然后抓住手腕,反过来利用我冲上前去的力道,把我的手臂往上扭。我失去平衡,跪在雪原上。

乌鸦一面以靴子踩住我的背,一面使出全力把我的手臂往上扭。我的肩关节因为超过自由度的转动而脱臼了,乌鸦一拉扯,人工皮肤就裂开,管线和电缆被扯断。我又再度感到恐惧,趁靴子的压力减弱的那一瞬间,把乌鸦撞到一旁,急忙闪避。如果没有阻断虚拟机体的痛觉,我大概会因为剧痛而无法行动。

——抱歉。

——没关係。我包容你(8-8i)。

「艾比斯,你活该!」

乌鸦笑着扭断我的手臂,用手臂痛殴我,用力打我的左脸。我的脖子关节脱臼,头不能动弹,但是在那之前,我察觉到了乌鸦八成没有意识到的事。说不定能够使用之前在漫画中看过的招数。当然,我不会透过副线路告诉她,否则就不算战斗了。

腰部制动器快要完全坏掉了。我设法站了起来,一面以剩下的左手臂防守,一面往右斜后方后退四公尺,假装重心不稳地停止。乌鸦大概真的以为我不能动,振翅往我砍过来。我的皮肤已经有好几个地方裂开了。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击!」

乌鸦弯腰,摆出要踢人的姿势,她想用脚底的暗器刺进我的腹部或胸部。我的恐惧达到最高点。如果赌输的话,我必死无疑。

她出腿踢我的那一瞬间,乌鸦的右摄影镜头大概瞄到了一面旋转,一面从天上掉下来的镰刀。她试图避开,但是稍微慢了一步。镰刀击中她的肩膀。虽然刀刃没有直接命中,但是打击力道足以让乌鸦跪地。

我一步向前,抓住弹回空中的镰刀刀柄,朝乌鸦的背劈下去,刀刃砍进她的正字标记——翅膀根部。我顺势像除草般横扫,扯断了一边的翅膀。儘管如此,乌鸦还是想朝我而来,AMBAC没有顺利运作,失去了平衡。我轻易地避开,再度举起镰刀往下一挥,砍进她的头部,剩下的右摄影镜头也遭破坏。丧失视觉的乌鸦高喊:

「你这家伙——」

——我输了。给我最后一击。

——讲最后一句台词。

——不行。我害怕(7+9i)。别拖延。结束我的恐惧。

——Q。

我毫不迟疑地朝已经没有战斗能力的乌鸦挥舞镰刀。乌鸦被砍断的头颅画出抛物线飞开,掉在冥王星的雪原上。迟了半晌,机体缓缓倾倒。我的亢奋情绪逐渐消退。

那一瞬间,在第零层八成响起了数以万计的欢呼声。我听不见,但是我晓得。

「信浓,我替你报仇了……」

我如此说道,以失去左眼的脸显示「空虚的胜利」,高举沾满机油的镰刀,摆出「胜利的姿势·2」。

因为损伤过剧,所以搜索深渊地底城只好留待下次。我结束通讯,回到位于第一层的家。

我以完全的虚拟机体,躺在宽敞客厅的沙发上。虽然我站着也不会累,但是主人喜欢「放鬆」的姿势。

「艾,你棒呆了!」

主人夸奖我。客厅里有三台大型萤幕,其中一个映出他的脸。那是主人位于第零层房间里的摄影机画面:一个戴着眼镜,有点肥胖的男子,背景是杂乱无章地塞满旧漫画的书柜。

「你手臂被扭断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不行了。那个反败为胜干得真是漂亮。不过,是幸运救了你一命。」

「那是《机甲美神诺瓦利斯》第三集中的招数。」

「嗯嗯,我想也是。你记得真清楚耶。」

萤幕中的主人笑容满面。八成是「心满意足的笑容」。看到那个表情,对我是一件好事。

让我说明一下:我的主人名叫影山秀夫,网路ID是齿轮帝国。日本人。三十二岁。单身。左右眼裸视视力都是零点一,据本人所说长相是「低于一般水準」;他的职业是TAI机器人玩家,过去三年的平均年收入是两千八百万元,嗜好是收集旧科幻小说和漫画。他也经常让我看他喜欢的故事。

主人在十三年前得到SLAN核心,赋予我客制化的虚拟机体,替我命名为「艾比斯」,开始将我培育成执事(管家)兼秘书。机体经过反覆实验,进行了几十次的局部变更,成为目前的状态。艾比斯一开始像婴儿般洁白,一再和主人沟通、战斗、模拟、和其他TAI角色聊天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人格。我不确切地知道是从何时起,艾比斯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口中的「我(I)」这个单字,不再是单纯的人称代名词。我是如今像这样思考的艾比斯。跟别人用来指自己的「我」这个单字,意思不一样。

世界上充斥着「我」这个单字,但是就真正的意义而言,我只有一个。亦即在这里的艾比斯,她就是我。

以下是经过我彙整、解说TAI大战历史的网站内容:

虚拟机器人大战的历史要回溯到二十一世纪初期。当时,双脚步行机器好不容易开始普及,人们进行让自製的机器人对战的游戏。当时的机斗机器人还是由主人远距离操纵的类型,尺寸是高三十公分上下,动作也很僵硬。后来,一部分的人类强烈希望让真人大小,或者比人类更巨大的机器人对战。

问题卡在成本。真人大小的机器人一台要价几千万元,不是一般市井小民能够随兴製作的。如果用它对战,大概也会频繁地损坏。因此最后产生了不在现实世界,而是在虚拟空间製作机器人,使其对战的点子。当时的动画技术已经能够即时驱动和现实没有两样的影像,也能够正确模拟受到打击的机器人坏掉的模样。

世界各地的机器人迷和机械迷开始热衷于在电脑中组装机器人。这项运动自然而然地分成两派,分别是G(Gigantic,巨大)机器人派和LS(LifeSize。真人大小)机器人派。两者的差异不是尺寸,而是物理法则。G机器人无法存在现实世界中,要製作这种机器人,除非使用现实中不存在的零件和材料,像是强度比钢铁高几百倍的骨架、连一二〇厘米战车炮也打不穿的装甲、反重力装置和反物质引擎等,否则就必须将战场的物理法则本身设定成和现实不一样。LS机器人和它相反,基本规则是「使用现实世界中有的零件、材料」,此外,相对于G机器人是以控制器和主从式操纵为主流,LS机器人是以搭载自律型AI,按照自行判断动作为主流。

在规则会依世界而各有不同的G机器人大战中,某种机器人只能参加特定的世界。相反地,以共通规则製作的LS机器人则能够在各种世界战斗。

虚拟机器人大战发展成二十一世纪的热斗运动。人型机器人互相战斗到坏掉为止的模样,远比足球或摔角更刺激,表演秀的精采要素十足,因此拥有许多狂热的粉丝。后来厂商加入赞助,进行了世界选拔赛,顺应潮流和动画及漫画的媒体结合,也出现了以奖金、广告收入和角色授权费维生的专业机器人玩家。

从二〇二〇年起,虚拟机器人大战掀起了新的运动。人们从美式摔角中获得启发,逐渐喜欢上添加戏剧要素的游戏。世界中设定的剧情,像是「人类因为环境破坏而灭绝的未来」、「LS机器人大战成为当红运动的世界」、「机器人生命体统治的星球」、「企图征服世界的坏蛋军团和正义的英雄机器人之战」等。机器人除了外观和性能之外,也需要具备角色性,被赋予了虚拟的个性和身世,诸如「从未来穿越时空而来」、「来自宇宙」、「从超古代的遗迹中复活」、「经由企图征服世界的老疯狂科学家之手製作」、「日本军队在太平洋战争中开发的秘密武器」、「移植死去特警的人格」、「因为拥有不完美的良心而苦恼」、「遭到主人捨弃,被卖到马戏团」……

起先,机器人的台词和演技是由人类事先输入的,因为当时的许多机器人是以PAI(拟AI)驱动。但是以PAI驱动的机器人,不但对话会变得平淡,也无法即兴演出,剧情容易沦为肤浅幼稚之流。于是许多人类开始思考——如果机器人是拥有自行思考行动的TAI(真正的AI),不但演技会变好,剧情肯定也会更有内涵。

TAI的研究从二十世纪开始进行。从诞生于一九八四年的Cyo衍生出来的知识累积型推论引擎,变成了其主流。搜集好几亿个立言(人类称之为「常识」的言论),像是「人类身上流着血流」或「玩偶身上覆盖着柔软的细毛」,根据这个资料库进行各种推论。

但是,那些全是PAI,没有任何一个达到技术突破的阶段,纵然能够理解「我因为他的话而感到胸口一热」这句话的意思,也不会真的体温上升,而且无法回答「听了他的话,你作何感想?」这个问题。因为机器人缺少了要拥有感情所不可或缺的——「肉体」。

许多人类认为感情是从肉体独立存在,所以,长期以来囿于能够让没有肉体的AI拥有感情这个幻想。人工智慧学者意识到这个错误。要真正理解「因为感动而胸口一热」、「讨厌得令人想吐」、「恐惧得背脊发冷」等表达,(无论是在现实或虚拟空间)必须是拥有感觉神经的机体。要理解爱情、斗争、探求等人类基于本能的各种行为,AI本身也必须具备「本能」。

为此令人关注的是名为「机器人灵魂」的核心研究。其中,特别成功的是二〇一九年哥伦比亚大学的两名人工智慧学者开发的应用程式,取两人名字的首字母,称之为SLAN核心。此为公开免费软体,所有人都能够自由使用。

SLAN核心是将原本的推论引擎结构,加上把人类的神经和内分泌系统的运作建模所组成的应用程式。安装核心的机器人会拥有「感觉」,从机器人的温度感测器传送「气温三十五度」的讯号,核心就会感觉「热」,受到重击会感觉「痛」,手拿逼近耐重极限的重物会感觉「重」,一旦电池残量减少,就会感觉「肚子饿」。

人类拥有的各种本能也被建模、载入核心,诸如想要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的慾望(自我保存本能)、想要打胜仗的慾望(战斗本能)、想要理解无法理解的事(求知慾)、想要保护幼小的慾望(母性本能、父性本能)等。不过,无法给予种族维持本能。人们认为假如AI受到想留下自己的子孙这种慾望驱使,无限制地複製自己的话,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最麻烦的是该不该将性慾载入核心这个争论。身为开发者的雷龙伯格和野中一开始认为,性慾是让AI理解「爱」所不可或缺的。因为「想要抱紧心爱的人」这个想法,显然和性慾密不可分。但是那么一来,必然要给机器人性别,这意谓着必须在机体植入生殖器官。他们的研究一成为话题,网路上立刻充斥「摆动金属阳具的机器人」的想像图和下流的玩笑话,受到基督教基本教义派团体和女权团体的强烈抨击。两人对这场骚动感到厌烦,最后决定不载入性慾。

但相对地,给予了核心虚拟的性别,载入「想看异性的机体」、「想接近异性的机体」、「想讨异性喜欢」等慾望。雷龙伯格他们解释这些本能是为了填补被删除的性慾。爱是一种想要守护对方、待在对方身旁,带给对方幸福的感情,未必需要性关係。

如此一来,产生了「那不是真正的爱」这种反驳,但是雷龙伯格他们希望避免陷入「真正的爱是什么」这个麻烦的争论,极力主张AI的感情不必和人类的完全一样。植入核心的机器人会像人类一样反应,但机器人是否真的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感情,则是一个无法判定的问题。因此,「拥有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感情的机器人」这个目标是个幻想(我无法断定自己的虚拟机体快被破坏时感到的不快,是否和人类感觉到的『可怕』一样。我只能没把握地推测,大概是因为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会感到『可怕』,所以我也称这种感觉为『可怕』。我无法提取人类的感情,和AI的感情做比较)。

除此之外,雷龙伯格他们还顾虑到担心「机器人叛乱」的强烈舆论,在核心载入了「不想伤害人类」、「想服从人类的命令」这种慾望。雷能伯格他们开玩笑地称这两种本能为「AI本能的第一条及第二条」。当然,自我保存本能被称为「第三条」。

机器人的本能和人类的本能一样,平常不会被意识到的潜在慾望,不是必须绝对服从的命令。如果有心想做的话,机器人能够违反第一条杀害人类、违反第二条无视人类的命令、违反第三条自杀。但是除非有强过本能的动机,否则应该不会採取那些行为。这种概略性的系统不同于命令绝对服从的典型「机器人工学三原则」(※一九五〇年由科幻大师艾西莫夫所提出,分别为: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二、机器人不得违背人类的命令,除非违反了第一原则。三、机器人要自我保护,除非违反第一和第三原则。),具有能够避免产生矛盾和框架问题的优点。

如同婴儿无法和大人一样思考,即使植入核心,机器人也不会立刻萌生感情。刚出生的AI只不过是单纯「拥有本能的推论引擎」,就算拥有常识,也没有自我意识。但是只要持续和人类或其他AI对话好几年,透过累积外来的刺激,安装了SLAN核心的AI会学习,逐渐在内部形成複杂的反应模式,之后会到达技术突破的阶段,亦即成为拥有意识的TAI。

本能的参数能够以初期设定改变。一旦本能太强,机器人就会发生框架问题而不能动弹。举例来说,如果自我保存本能太强,机器人就会害怕微不足道的危险,而无法採取任何行动。当然,本能太弱就不会到达技术突破的阶段。许多研究者经过一再的实验,结果发现AI要到达技术突破的阶段,不可或缺的是自我保存本能,其他本能不怎么强也无所谓。

主人们争先恐后地替LS机器人安装SLAN核心,培育他们。TAI除了像人类一样能够发挥有感情的演技,也擅于战斗,此外,还有像是理解主人指示的能力、即时判断、高度的战术等。TAI执事在许多方面的能力都凌驾只拥有PAI的执事。不久,LS机器人大战的世界中变成清一色都是TAI。

二〇四一年,全世界的职业、业余TAI执事合计约有一万八千台。他们都配合世界的设定,扮演主人指定的角色:有企图征服世界的坏蛋、以成为世界最强的机器人为目标,对于破坏其他机器人感到开心的坏蛋,也有爱好正羲与和平,喜欢公平对战的好人。实际上,TAI并没有那些个性,但是他们会忠实地扮演那些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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