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间里休息片刻后,大厨薙野打内线通知我,晚餐时间到了。
打开食堂门的剎那,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餐桌上散乱不堪,好像被狂风扫过一般。我摆回去的桌巾,像个筋疲力竭的幽灵般横躺在地。应该排成一列的烛台,不但没了蜡烛,遗被推到墙角翻倒。桌巾被掀掉的地方,用粉笔画着文字和图形,那些文字却出乎意料地整齐,与整个餐厅的混乱形成矛盾的印象。餐桌上散落着先前看到的终端器材,而先前看到的皮箱也仍然开着大口放在一边。
榎野坐在一片混乱的房间中央,他的椅子不知为何朝着窗口,榎野兀自凝视着窗外的雨。
「榎野。」
「哦,克里斯。」榎野听到我的声音回头,「还没到预定的时间。」
「不是,已经到晚餐的时间了。」
「是吗?」
「怎么弄得这么乱?……」
我问道,但榎野没作声。
「朝木老闆和薙野叔看到会生气的。」
「无所谓。」
「怎么……真是说不听呀。」
我开始整理榎野丢在桌上的东西。我喜欢收拾,那种把混沌化解开来的感觉,与「推理」的乐趣有些相似。把一切整齐排出来、一一说明,细细收好,完整收尾……
「榎野,来帮我。」
「……好吧。」
榎野乖巧地也开始整理身边的东西,相当地顺从。
此时,薙野端着盘子走进食堂。
「这是在搞什么鬼啊!」薙野一见到食堂就大嚷起来。
「哦,呃,没事。」我慌张地说。「我马上整理。」
「你们想把我的食堂拆了吗!」
「那个……是这样的。」
「没整理好别想吃饭!」
「是!」
我赶紧继续整理。
「对客人太没礼貌了吧。这算是本镇的习惯吗?」榎野说。还好薙野似乎没有听见。我叫榎野闭嘴,好不容易才勉强收拾好。
没多久,桌上摆出四人份的料理,应该是检阅局三人和我的份吧。但大盘装的野菜通心麵堆成了一座小山,令人怀疑是不是把人数搞错了。
时间正好是晚间六点。
我拿着盘子,特意坐到离榎野较远的位置。因为若是我坐在他身边,让检阅官们看到我找他说话,也许不太好。榎野似乎一点也没在意,默默地吃着通心麵。
隔了一会儿,出外搜查的两名检阅官都回来了。
「无头尸体真不错。」
墨镜检阅官咧着嘴笑着走进食堂,双脚彷佛跳着舞步般走到榎野身边。那个高龄检阅官紧抿着嘴紧跟在后,他们的黑西装阴沉至极,颇有令观者心情消沉的效果。他们手上拿着小型液晶终端机器,好像用它来保存搜查情报。回想起来,榎野的皮箱里也有个同样的机器。
「一转过街角,我就听到摇滚乐了。不过,只在我脑袋里罢了。」
「闭嘴,汐间。不要老是只会说废话。」白髮男不耐烦地斥声道。「你这小伙子,分不清场合吗?面前坐的是榎野大人啊。」
「对不起嘛。嘿嘿。」
他毫无顾忌地把餐桌椅子拉开,坐在榎野面前。总之,这个墨镜男叫作汐间,另一位白髮男应该是叫真住。两人对榎野的态度冷热有别,对榎野的礼节也有差距。
「榎野大人,我们回来了。」
真住深深低头鞠躬说。
「这什么玩意儿?」汐间把墨镜轻推到头顶上,看着眼前的通心麵。「这东西看起来真难吃……榎野大人,我劝你最好别吃。上面也有规定,叫我们别吃没经过检查的食物。」
「要验毒的话,我先做了。」榎野嘴里衔着叉子说。
「这不是榎野大人该做的事。」白髮男规劝道。
「算了,就算不好吃,也不像有毒。吃吧。」
「没那么多时间,现在是报告的时间。」
「一边吃一边报告不是挺好?真住兄。」
「哼……」
「不吃吗?」
「我们不在榎野大人面前吃。」
真住推开眼前的盘子。
「那,要开始报告了吗?」
汐间单手操作终端机说道。
「移到房间去说明比较好吧?」
「不用,」榎野说,「就开始吧。」
「了解。」汐间把手边终端机的耳机塞进耳朵,「哦,对了,有件事我有点介意。那个小小外国人是谁?」
他伸伸下巴,指向我。
我愣在现场,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吃我的通心麵。
「他是住在这里的旅客。」
真住说:「要不要请他出去?」
「太浪费时间了。」榎野不假思索地说。
「但是会不会造成职务上的阻碍……」
真住提出异议,但汐间表现出赞同的态度。
「算了,他看起来好像听不懂日语。而且根据检阅局的调查,这次的事件并没有外国人参与。」
「镇民们传说的金髮少年,就是指他吗?」真住恍然大悟道。
「他是几天前才来到镇上的外人,应该跟几年前就开始的事件不相关。不管怎么说,我们可不能出现『情报外泄』这种字眼。对吧?」
看来我安全过关了,我在心里吐了一口气,然后勉力做出听不懂、没表情的样子。
「反正阻碍调查的东西,只要刬除就行了。」
最后汐间补上的这句话,令我心中抖了一下。
检阅官果然不是好惹的…
「榎野大人,真的可以在这里进行吗?」
「当然。」
「那么,首先,我们先说明杀人案的部分。」汐间说着露出讪笑。「检阅局掌握的杀人案只有七件,实际上数量要大得多。已确定的只是寥寥可数。所有死者都是断头的状态被发现,分为只发现躯体的案例和只发现头颅的案例。死因皆不明。七件中有五件的被害者为男性,两件是女性,年龄老少都有,没有共通点。」
「有共通点,他们都是大人。」榎野插入说。「未成年人不会成为被害者。」
「唔……您说得没错,真是一针见血。说起来,全体都被断头这一点,也可以算是特徵吧,哦,还有,据说他们都是鬼魂的目击者。被杀的几天前,很多被害者都目击鬼魂而引起纷扰。关于这个鬼魂的真实面貌,目前还没掌握。不过,可能是兇手的恶作剧吧。」
「关于鬼魂的部分,我等一下再补充。」真住说道。
「明白。那么我们继续。检阅局方面只确认了一具尸体。大约在四个多月前,有位镇民向警察报案,检阅官佯装成警官前去收回尸体。附带说明,虽然说是尸体,但回收的只有头部。原本被发现时就只剩头颅了。这个可怜的男子,今年二十五岁,在一家穷困的小工厂做小零件。他的头被锐利的刃器切断,躯体部分行蹤不明。死因不明。后脑有被敲击的痕迹,是致命伤的可能性很高。杀人现场不明。发现地点在河边沙地。据推测是从河川上游流下来的。上游有森林,被害者名字叫……钏枝。」
「跟红印有没有关係?」
「没有。其他已掌握的六件中,只有一件的家屋被漆上红印。红印与杀人案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连结。」
「对于钏枝这个男子,还有没有其他讯息?」
「有个跟钏枝有关的人,遭遇到奇妙的体验。」汐间操作着终端机。「这个被害的男子钏枝,曾经跟自称自警队成员之一,以及工厂的同事说过话……」
汐间开始说明钏枝的背景。
有个女子双眼受伤,被人在森林边发现。那个女子与钏枝是青梅竹马的关係。据说,钏枝把那女子在森林里体验的经过,当作一个奇闻说给自警队员和同事听。
女子在森林中发现无头的尸体。那个尸体藏在森林的小屋里,后来小屋在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尸体留着。接着有个全身黑衣打扮的怪人出现,伤了女子的双眼。女子逃出时,据说走到森林的尽头,碰到了墙壁。
失去双眼的女子音讯杳然。如果钏枝所说的话确实的话,她应该已经死在森林里。而钏枝本人恐怕也在森林里遇害,只剩头部流到下游。
我顿时想起悠里说的故事。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醒来后在一个小屋里与「侦探」交谈的故事。失去眼睛的女子最后看到的小屋,与少年遇到「侦探」时的小屋是同一个地方吗?
女子在森林尽头触摸到的墙,究竟是什么?包围森林的墙,有这种东西吗?假设真有这种墙,它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脑海中再次浮现因传染病而隔离的思考。如果整个镇即是隔离政策下所建立,那么一切谜团便都说得通了。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自警队队长被杀害案。也好啦,拜这件案子所赐,我们的调查行动终于可以公开了。在这整个案子中,这是唯一被目击到杀人现场的事件。目击者人数众多,但几乎全是自警队队员。自警队全体都有嫌疑。」
会谈转到湖上的事件,我有些紧张。因为我也是杀人案的目击者之一,搞不好矛头还会转向我这里来。
然而,他们的对谈完全没提到我。说不定自警队的神目先生,并没有向他们提起我。
「兇手在湖上消失蹤影,他留下的东西只有船一艘、无头尸体一具,还有被认为是兇器的斧头。但是,并没有任何兇手可能的指纹。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可以将他视为『卡捷得』的携带者吧。」
在杀人现场的证据方面,几乎所有人都不了解采指纹这件事。不但知道这点,还能事先防範,表示他至少具备「推理」的知识。这次事件是「卡捷得」拥有者所为的推测,应该没有错。
「船上的血痕、斧头的血痕,都和被害者的血型一致。」
「其他留在现场的物品呢?」
「只有对讲机。从周波数的设定,可以确定是自称自警队队长黑江的用品。其他没有发现特别的物品。也许打捞湖底还会有所发现,但恐怕是不可能。」
「那么兇手从湖上溜到哪里去了呢?」真住问道。
「不清楚。」汐间把餐桌一角的卫星照相板拿到手边,「湖在这个位置。」
汐间手指的地方,有个呈新月形的湖。从卫星照片看,也可很确定凹陷的那一侧是山崖,向外凸出那侧是湖岸。以俯瞰方式看得更明显。我们最初目击到「侦探」的船,正好浮在新月的中央附近。后来,它载着无头的尸体,漂流到月的上端岸边停靠。
「岸边部署了自警队员,虽然浓雾中能见度极低,但有数名目击者确实亲眼看到湖上的杀人过程。」
「天色那么黑,也能目击吗?」榎野问。
「湖上用灯照射出朦胧的光,可能是用手电筒,或是油灯……」
「有被发现吗?」
「没有。」
「那天晚上黑江的行动如何?」真住代替榎野询问。
「他好像与自警队队员分别行动,但有几次都以对讲机和队员连繫。」
「因此……这里有个重点,」真住说,「尸体真的是黑江本人吗?」
「无法断定,但是对讲机是他的。」
「指纹呢?血型?」
「无法验证。」
「为什么?」
「首先,黑江的血型本来就不明。而关于指纹方面,虽然可以从黑江的房间取得,但未必是他的指纹。」
「没有人可以判断黑江的身体特徵吗?」
「有一位神目,是自警队副队长,他坚称尸体是黑江的。但问他有什么根据,他也答不上来。」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真住嘟囔似的说,「就算跟这次有关的『卡捷得』是『断头』——船上的无头尸体也并不是黑江。」
当然,我并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但是,这事件真的那么像「推理」吗?
无头尸体的掉包——假设真是如此,那我们看到的尸体究竟是谁的?而黑江队长又到哪里去了呢?
「把黑江定为兇手,应该没有错吧?」真住道。
黑江队长是兇手?
我差点这么叫出来,但还是假装听不懂。
「湖上的消失也与自警队关係密切,如果黑江是兇手的话,自警队的行动也就稀鬆平常了。」
「你是说,自警队也是共犯?」
「不,并不是全体都有参与。」
「你们的推测部分到此为止。」榎野托着腮,状似无聊地说。「报告事实的部分就好。」
「对不起,榎野大人。」
「继续往下说。这对我们而言,是最重要的部分……被害者们的周围,都没有发现『卡捷得』的迹象。证据、传言,当然还有『卡捷得』本身,什么都没找到。此外,在被害者们的过往生活史中,书本或『卡捷得』都未有扮演过重要角色的痕迹,也未找到与『推理』的关联性。」汐间把终端机放下,摘掉耳机,「关键的那个『卡捷得』,依然在兇手手上——我的报告完毕。」
「接下来是我的报告。」真住转向榎野说。
「首先是关于几次在森林附近被目击的鬼魂。」
「总不会真的是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