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複、重複、重複。
在警察局,他所做的事也仅是如此。就像被连续喊N G、演技拙劣的演员一样,相同的场面一直重複着反覆来过,直到有人发出OK的信号为止。
再问一次。一名刑警说着,至少已问了五、六次了。他顺从地回答。不知道是五次或六次,回答都一样。然后,其他的发问会跳出来,从另一名刑警的嘴里吐出来的,还是那句开场白「再问一次」。
人人绝非平等。有贫穷的人、富有的人;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人;生病的人、健康的人。但儘管如此,仍然有人人皆平等的唯一场所,那就是法庭。这种话,从前在学生时代就听过了。
现在,在这里,他将那句话做了一个小小的修正,警察局也算。
在这里,他的常识无法用上。来到这里之后,对他有帮助的朋友也无法伸出援手。刑警们始终操着客气的语气,很有礼貌。想抽烟时也能抽,可是发问却笔不留情、很执拗地,如果回答和先前稍有不相同,就会被当场制止:请等一下,你刚才应该是这么说的……
他觉得自己是一整块乳酪,刑警是在乳酪旁边绕着跑的老鼠,从这边又从那边,老鼠的小牙齿每次都从不一样的角度咬住不放。只要一个不小心在微不足道的地方被咬到了,他们就知道咬到的可不是真的乳酪。
要不是事实如此单纯,我也可能无法坚持到现在,他如此想着。然而,想起自己身为企业家,无论身处何种状况,经常受到他们保护,使他题意对刑警们的坚持给予直率的称讚。
「目击车祸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走在营野小姐的后面。」
「距离有多远?」
「思……,大约十公尺吧。因为她慢慢跑向十字路口,所以距离逐渐拉远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
「走着。」
「时刻是几点?」
「大约凌晨过十二点。」
「在那种时刻,你要去哪里?」
「在那附近,有个朋友住在那附近的公寓,正要去拜访她。」
「说是附近,大概有多远的距离?」
「就在同一区。走路约二十分钟吧。」
「有那么久吗?为什么走路?刚才你说和营野小姐一样,在大马路旁下了计程车,从那里开始走路的。为什么?直接搭计程车到朋友的公寓不就得了?」
「去找那个朋友的时候,我总是搭计程车到适当的地方,然后下车走路,这是习惯。」
「很少见的习惯,为什么?」
「我现在所做的事业已获得某种程度的评价。」
「可以说是高评价喔。」
「谢谢。不过也因为这样,身边容易发生麻烦的事,换句话说……」
「我替你了说吧。因为,身为当红的『新日本商事』副总经理,深夜悄悄地去女性朋友的公寓,这种场面,万一被人撞见的话会造成困扰,也会变成绯闻。即使不至如此,传到太太耳朵里也不是愉快的事。对吧?」
「……是的。」
「她接受你的经济援助生活。你在深夜去她那里,还得避人耳目。为什么?」
「……」
「井田广美小姐是你的情妇?」
「一般人是这么说的。」
「那么,我们也来一般性的谈谈吧。井田广美小姐是你的情妇。在目击车祸那晚,你正要去她的公寓。对吧?」
「是的。」
「你太太知道她的存在吗?」
「说不定知道,我不晓得。总之,以后就绝对会知道了。」
「你看到的计程车是什么颜色?」
「看起来像墨绿色,但不大确定,是暗色的没错。」
「计程车载着客人吗?」
「看起来像是空车。」
「从你在的地方看得到十字路的红绿灯吗?」
「可以。」
「为什么?」
「嗯……需要特别理由吗?号誌灯就在行进方向的正前方,而且我也正要过十字路口,很自然就看到了。」
「记得计程车车号吗?」
「哪一辆?」
「你说你看到的、发生事故那一辆啊。」
「不,倒没记得。」
「是个人计程车,还是法人?」
「不知道。突然发生的事,没看那么清楚。」
「原来如此。发生车祸后,你怎么做?」
「马上走向井田广美的公寓。」
「噢……,那又为什么呢?车祸就在你眼前发生喔,没想到过要做些什么吗?」
「当时想,万一被卷进去可糟了。何况车祸发出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过来,我想,会有很多人出来救人。」
「被卷进?可是,车祸和你没关係吧?」
「我想若是因此人知道我人在那里,很不好。」
「也就是说,你跑走了,是吧?」
「……是的。」
「到井田广美小姐的公寓是几点钟了?」
「稍微绕了点远路,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半。」
「待到几点?」
「离开房间大约是两点半的时候。」
「这么说,你那天晚很晚才回家,你太太什么都没说吗?」
「什么都没说,我晚回家是常有的事。」
「了解。你从现场跑走,是因为害怕在根本毫无关係的地方被发现的话,别人会想,夜那么深了,你竟还在那里?」
「说害怕有点超过,我只是想,那样不好。」
「失礼了。我们是考虑你的立场说的。你太太是你担任副总经理的新日本商事的总经理,也是创立者的独生女。没什么,我们只是叙述事实而已。」
「是的。而且实际上经营公司的只有我而已。」
「喔。你跟井田广美谈到车祸了吗?」
「没说。」
「为什么?」
「不想让她担心。」
「好险。万一不幸被卷进去的话,两个人的关係可能因此曝光。你不想说是因为怕她担心?」
「正是如此。」
「原来如此。你在看得见十字路口的地方。被害者跑过去,那时,计程车前进方向的号誌灯是……」
「绿灯。没有错。」
「也就是说,被害者营野小姐那边的号誌是红的?」
「是的。她不管红灯,沖了出去。」
「你想,她为什么这么做?在现场时,你怎么想?」
「赶路。我以为她可能急着回家,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在十字路口上,计程车开过来的那一边,有一栋用帆布盖着还在施工中的公寓。视线很糟。我自己在车祸发生以前,也都看不到开过来的计程车。营野小姐应该也一样,这是常有的事。」
「被害者穿什么服装?」
「不记得。我想是黑色的套装,长头髮,很漂亮的女孩。」
「嗅,你只走在后面,连脸长什么样子都知道?」
「我跟她说了话。」
「说了话?说些什么?」
「在通往十字路的道路转弯处前面,我从计程车下车的地方,注意到走在前头的她。她走的方向和我一样。我叫住她,问了时间。因为我的表稍快了一些。」
「为什么要问时刻?」
「要去找井田广美,我想知道时刻比较好。说不定她已经睡了。」
「不需事先通知,你就去井田小姐的公寓?」
「是的。」
「你问时间的时候,被害者怎么样?」
「被不认识的男人一叫,吃了一惊。不过,我客气地问过后,她倒回答得很清楚。」
「几点钟?」
「十二点五分。营野小姐告诉我的。」
「之后,她就从那里开始跑的吗?」
「不。还继续走了一会儿。我虽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不过,在夜路和不相识的人走得这么近总觉得讨厌吧。所以,她的脚步越走越快,不久就跑起来了。」
「你不觉得不自然吗?」
「不。一个年轻女孩,有这种行动不如说是很自然。」
「所以,车祸发生了?」
「是的。不过,她冲到十字路口的那部份责任我也需要负担。」
「责任论,如果追究到那种程度的话,会没完没了的。我们认为,你后来跑走这件事才是问题。」
「我知道。」
「经过我们的调查,我们知道车祸发生后聚集在现场来的人当中,没人看到你跑掉。」
「那当然。正确地说,那是因为我不是在车祸发生后立刻跑掉。发生车祸时我就在场,只不过是没引起注意地躲在隐蔽处。」
「呵呵……」
「立刻逃的话,反而会引入注意。我等到附近的人在十字路口聚集并开始骚动时,才混进人群里,然后伺机离开那个地方。」
「如果你当时出于保护自己,採取了那么慎重的行动,那为何现在又要自报姓名出面呢?」
「如你所知,我在警界和媒体界都有朋友,很熟的……」
「看来的确如此。」
「我向他们询问这个车祸。我心里还是记挂着。后来我听说没有目击者,是司机单方面的过失,遭到警方逮捕。我吃了一惊,因为事实并不是如此。」
「司机不是说谎?」
「是的。他那边的号誌是绿色的。是营野小姐自己没管红灯就冲出去了,我看得很清楚。我现在也很后侮那时逃走。如果我当场作证的话,司机也不用被拘留,事件就结束了吧。」
他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有情妇,与太太不和。确实是个家庭出问题的男人。可是,我不是那种眼睁睁看着无罪的人受苦却见死不救的人,所以我才出面。」
「很有心。」
二
又过了一个无法入眠的夜,天亮了,浅野家三个人在餐桌上见面。
「总之,在家里等佐山律师联络吧。」
以子一边煮咖啡,沉着地说着。在孩子面前,她努力地压抑着语气。
「就算看到现场状况的人出面了,也不一定马上就万万岁了。」
「我今天不去上班。」真纪说。
「我今天也要在家。」守也接着说
「你们呀……」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意见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