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动作特别迟钝,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独角仙。不仅身体,连脑筋也迟钝的要命。脑血管中流的是过浓的糖水。那糖水已被染成红色,但是太甜,黏糊糊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全身肌肉化为海绵。那海绵已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四肢已变成脆弱的铁丝工艺品……十指从第二个关节以下,已因久未上油而全部生鏽。
总是感觉自己彷彿在腐朽的木屑堆中慢慢爬行。无论行、坐、立、卧,那感觉老是挥之不去——总之就是身心俱疲。正想着「不好,不好」时,时光已飞快流逝,脑血管中的糖水也愈来愈甜……唉,我怎会落此下场呢?何时何日,我才能从这油尽灯枯的状态中跳脱出来呢?像这样,在胡思乱想、昏昏沉沉之中,又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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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状态是在「噩梦计画」的工作完成之后,仍一直维持下去——接下来的那件事,发生在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是我三十八岁的生日,过得一点也不快乐。那天晚上,有位奇妙的访客来到我的工作室。
「绫辻先生,晚安。」
我打开门,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那里。他肤色雪白,身材纤细,穿着厚皮衣,面相老实温驯,看来弱不禁风,一头长髮似很柔细,年纪大约比我小十多岁。咦,这小子不就是……只能忆起这些,接下去就再也想不出来。咦,这家伙不就是……唉,到底是谁呢?
「好久不见,生日快乐。」怀抱黄底绿纹安全帽,手上一双皮手套,背后一个黑背包。看来他是骑着机车,顶着刺骨寒风跑来的。
「呃,阁下是……」我说不下去了。此音此容此衣装……我应该知道才对。以前好像见过几次面,也交谈过,应是熟识的人,怎么……唉,为何想不起来呀?
「绫辻先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小憋子那苍白的脸上,浮出乐天的笑容。
「我是U呀!U。你怎会忘了呢?」
「啊,是你!」U……对了,他不就是以前那个U君吗?我在脑海中慢慢搜寻,速度慢得就像垂死的独角仙。日益模糊的记忆好不容易才稍微清晰了一些。
「抱歉,我一时想不……啊,不是,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边说边点头。
「对,你是U君。恩,没错。」他至少来找过我两次,每次都是在寒风彻骨的夜晚,就像今夜。每次都是骑机车骤然出现,每次都是……
我握拳轻敲太阳穴,那声音听来好像里面是空的。这是心理作用吗?我联想到一只巨大甲虫的尸骸,无数蚂蚁在那甲虫体内蠕动,到处啃食。我已起了鸡皮疙瘩。
「想起来了吧?」他——U君脱下手套,塞入安全帽内。「久未问候,但请原谅。近来可好?看你一副不好的样子,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我不理他这个问题,只顾展掌按额,说道:「上次你来,好像是在……」
「是一九九四年——狗年的元旦,算来将近五年了。」
「五年前……是吧?唔,有那么久了吗?」
我剋制着想要抱头苦思的冲动,问道:「那么,你今晚来此,又是为什么?」
「想祝你生日快乐。」
「就这样而已?」
「嗯,差不多。」
「我看不是吧?你一定是食髓知味,又写了什么「问题篇」来耍我吧?今年是虎年,所以一定跟虎有关……」我又嘲讽又刺探。
他边微笑边摇头,说道:「不对,这次不一样。」
「真的吗?」
「真的。我只是来关心你……」U君一直盯着我。他的眼神和五年前同样纯真,瞳孔略带褐色。我总觉得那对眼珠很像软羊羹。
「你现在工作很忙吗?老早以前就宣称有部新的长篇作品要问世,现在进度如何……」
「我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果然还是老样子。」
「罢了,远道前来就请进吧。就招待杯咖啡好了。」就这样,这次也让他进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