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和男也来到客厅。松夫向他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又把庭院中的妙子叫进来,吩咐若菜和育也在客厅静候,然后三个人相偕直奔二楼。
伊园家的二楼有三间房,分别是松夫和笹枝的卧房、樽夫的卧房、六席大的日式房间——位于客厅正上方者有两间,即卧房和日式房间。从渗出血红色液体的位置看来,「出事」地点可能是在那日式房里。
「笹枝!」
一马当先的松夫一面呼唤妻子,一面拉开日式房的纸门(原本关得密不透风)。就在此时——
「啊,笹……」松夫当场怔住。和男及妙子往内一看,同时「哇」了一声。
「妙、妙子!」松夫命令道。「赶快去报警,顺、顺便叫救护车,快!」
「——好。」妙子跌跌撞撞跑下楼去了。
松夫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心情,然后踏进门内。
「笹枝!」
笹枝俯卧在房间正中央,大量鲜血正以其颈部为中心,往四周扩散。鲜血流人榻榻米的隙缝,又流进下面的木板隙缝,再往下滴落,结果将客厅天花板的角落染成一片深红色——一定是这样子没错。
「笹枝,你怎么样了?」松夫问道。但全无反应。
「唉,笹枝呀……」
松夫以战战兢兢的表情,走到妻子身边,蹲下去抓起她的手,开始把脉。笹枝双手仍戴着手套,皮肤尚温,但已全无脉搏。
「大姊……过世了吗?」和男问道。松夫默默颌首。
「——是不是自杀?」
「别傻了。」松夫忍不住大声起来。
「她怎会做那种蠢事?何况……」松夫说着,四下张望。
显然有人曾在此翻箱倒柜。西式衣橱和日式衣柜的抽屉都已被拉出,日式壁橱的纸门也遭拉开,里面的物品全被翻出来,散落一地。看情形很像是小偷所为,而且——
榻榻米上的大量血液,似乎是从尸体的颈动脉喷出来的。颈动脉像是遭利刀割断了,但房内却找不到任何像刀剑之类的兇器。
「她是被人杀死的!有人用利刀割开她的脖子……」松夫愤然说道。
接着发现:案发现场面向庭院的墙上有一扇窗户,那扇窗户是开着的,开口宽约二十公分。
若菜一直都在楼下客厅,那么,兇手是否从这窗户逃走呢?考虑到这点,便再仔细观察,结果发现:尸体至窗户之间的杨榻米上,有一道红色痕迹,很像是血迹……
窗外有一座小小的阳台。若从阳台沿着旁边的排水管子溜下去,即可逃走。若直接从阳台往地面跳,亦未尝不可。
松夫慢慢走到窗边,探头出去观望,阳台上空无一人。
庭院对面是邻居井坂南哲家,中间隔着围墙。邻家大宅美观别緻,二楼外面还铺了人工草皮的屋顶平台。松夫瞧见那上面闪过一道人影。不知那是井坂本人或是其妻轻子——
「和男!」松夫转头望着呆立在走廊上的小舅子。
「我们去查看一下别的房间。」松夫以强迫式的语气说道。「歹徒有可能还躲在里面。」
为了慎重起见,先查看现场的壁橱和衣柜,确定无人躲藏其中后,才去二楼的另两间房巡视。松夫和笹枝的卧房也跟那日式房间一样,已被人翻箱倒柜,一片狼藉。他们把可能藏人的地方全搜过,包括厕所里面和弹簧床下面,均未发现任何人。樽夫的房间并无异状。每间房的窗户皆已上锁,因此可以说:兇手绝无可能从那些窗户逃出去。
如此一来即可确定:此刻二楼已无歹徒藏身其中。于是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下来。
「笹枝!」松夫回到日式房,再度呼唤倒于血泊中的妻子,然而毫无反应——她确实已香消玉殒,今后再也听不到她那响遍整栋房子的爽朗笑声了。以后再怎么在外偷情、风流快活,也不用担心河东狮吼,而且……
「笹枝……」
不久,警车和救护车的汽笛声就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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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我井坂南哲所写的伊园家「笹枝命案」之始末。我问过所有的关係人,把问来的资料当材料,採用「第三人称複数观点」为叙事观点,再以小说的文体写下来。
从三年前阿常发狂而死开始,伊园家就灾劫连连,祸事不断。凡认识者,莫不知情。我身为街坊邻居,自然也是关怀万分。但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发生如此悲惨残酷的兇杀案。
我撰写此文,有两大目的。其一,福田笹枝乃一可敬可爱之邻居,我谨以此文聊表哀悼。此二,此案至今谜团未解,兇手未擒,我想藉此文详加思考,抽丝剥茧,期能理出头绪,使真相大白于世,让死者瞑目九泉。
现特将目前警方所得线索,及我本人所知者详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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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根据现场检证及监识验尸结果,已查明以下事实:
☆福田笹枝之死因,为左颈动脉遭割断,大量出血,导致失血过多而死。无栘尸迹象,故可认定兇杀现场与发现尸体之地点相同,即二楼之日式房间。
☆死亡时刻,推定为七月五日下午约四点至五点之间。
☆割断颈动脉之兇器为一单薄之利刀,比如安全剃刀之类的薄刀。在现场及附近均末发现此类兇器,可能为兇手事后自行携走。
☆现场之日式房及二楼其余各房与走廊,均未发现可疑之指纹、足迹、毛髮之类。另外,尸体与敞开窗户之间的榻榻米上,留有一条血痕。窗框之上亦发现些微血迹。检验结果,与受害者之血型一致。
☆有二房留有遭人翻箱倒柜之痕迹,其内受害者之钱包及若干首饰已不翼而飞,可能为兇手携去,然损失金额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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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将案发前后各关係人之行动整理如下:
七月五日,下午一点左右,樽夫放学回到家中。笹枝、若菜、樽夫等三人用毕午餐,若菜至一楼客厅看电视,樽夫于一楼「里面那间」独处。
下午两点多,笹枝独自走上二楼,彼时曾与若菜交谈,此为其最后之倩影。
其后若菜仍留于客厅,且事后坚称:其间并无任何人上楼或下楼。在此必须强调:伊园家除此楼梯外,并无其他楼梯可通二楼。顺便一提:此处绝无任何电梯、升降梯、轮椅专用坡道之类。由于若菜双脚已废,绝不可能是杀死笹枝之兇手,故对此事实无说谎之必要。
下午三点左右,和男回到家中,数分钟后又外出。四点二十分开始,若菜听到二楼有怪声,砰砰哆哆的,似乎有人在翻找物品。警方认为,此即兇手在房内搜刮财物时所发出之声响。笹枝遇害,可能在此之前,也可能在此之后,抑或就在该时刻。无论何者,均与前记之死亡推定时间无甚出入。
发现尸体时,二楼之状态确认如下:除命案现场之窗户外,松夫及笹枝卧室之窗、樽夫房间之窗、走廊上之小窗等,均已紧闭并上锁。同时警方也已查明:这些窗户并无遭人动过手脚之痕迹,譬如使用针线自外部上锁之类。
因此,若再考虑先前若菜之证词,即「其间无人上下楼」,即可得知:兇手只能经由日式房之窗户及阳台逃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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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要分别检讨命案关係人之不在场证明……
首先看和男,他在下午三点一度回家,随即又乘坐其友中岛田所驾驶之机车,至S町周遭四处游荡。下午三点半左右,因中岛田一时疏忽,机车倒地。据和男称,他即因此而全身擦伤多处。出事后,中岛田通知修车业者赶来,并留在原地等候。和男则大发脾气,独自回家。
从出事地点至伊园家,步行仅需二十分钟,故在时间上并不能排除其犯案之可能。他回到家时,已是五点五十分。据他所言,他是进了电玩店打电动发泄心情。但关于此点,并无任何证人。
松夫的部分较单纯,据他说,他于下午三点多从车站出来,就直接进了站前一家柏青哥店,在该处玩到五点半才走。但他并末中奖,且迄今并无任何目击者出面证实此事。因此,他显然并无不在场证明。
接着看妙子,据称,在下午三点半之前,她一直与若干附近之朋友在聊天,此点已获证实。只有在四点至五点之间,她并未同任何人见面,故无不在场证明。五点过后,她因发觉育也不见蹤影,便至伊园家寻找。
附带一提:是日,妙子之夫盛介奉派赴关西出差,具完整之不在场证明。另外,据若菜所言,育也至迟在四点五十分左右,便已在伊园家庭院中玩耍。
最后来看樽夫。据称,午饭后,他便一直待在一楼的「里面那间」,专心玩电动玩具。但又称,其间因疲累而在榻榻米上睡着,醒来时,家中已挤了一大堆警察,正在忙里忙外。故此,其不在场证明当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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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在此须注意一事,即「小猫武丸之惨死」一案。
育也具有虐待动物之癖好,武丸之脑袋即遭其敲碎捣烂。因此事恰与笹枝命案同时发生,警方当然大表重视。于是武丸之尸体被视为证物之一,送交专家检验解剖。结果查明,武丸之死亡推定时刻为:以五日下午五点十五分为中心的一个钟头之内。另外并查出一意料之外的事实。
那就是武丸真正的死因。
起先,警方以为武丸乃遭育也殴打致死,并将猫尸旁边的一块石头视为兇器。不料在解剖之时,于其胃袋中检验出「某种致命性的剧毒」,混在尚未消化的牛奶中。如此一来,武丸「先遭毒毙后再被敲头」之可能性,便大大提高。经进一步检证结果,已确认此事为真。
旋即查明下毒之法。警方于厨房中搜出武丸专用之餐盘,检验盘中之食物残渣后,发现其中竟含剧毒,其成分与胃中之毒完全相同。
猫尸胃袋中有牛奶,厨房之餐盘中亦残留少量牛奶。其间关係,显而易见。必定是有人在牛奶中下毒,再让武丸暍下。
关于牛奶,和男有如下之证词。
和男于下午三点一度回家,其时曾拿出冰箱中之盒装牛乳,暍了一些。那盒牛奶已开过封,他将盒中剩余牛奶饮下一半,之后并未放回冰箱,而是随手置于餐桌上,旋即离去。
警方接获报案,前来搜索检证之时,该硬纸盒仍置于餐桌上。此点已由和男本人证实无误。唯彼时纸盒中已无牛奶。据和男称,当时他以为另有人将盒中牛奶喝光。事实并非如此,而是被人用来下毒,以便杀死武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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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明以上事实之后,警方遂再度侦讯伊园家的人。理所当然,办案人员的注意力,已集中在那紧邻厨房的仓库了。
案发前一天晚上,松夫曾带一瓶除蚁葯回家,置于仓库中壁橱的最上面一格。同一时间,他在柜子角落见到一个画有骷髅头记号的小瓶子。警方认为,毒杀武丸之药物,可能就是取自此瓶,要不然就是那除蚁葯。
于是马上搜索仓库。结果发现:褐色广口瓶及墨绿色小瓶均在松夫所说的位置。
立刻带回化验。结果发现:那墨绿色小瓶中的不明粉末便是武丸服下之剧毒。
那剧毒的正式名称,在此不予写明。为区分两瓶中之毒药,现将除蚁葯称为剧毒A,有骷髅头记号者称为剧毒B。据警方说,剧毒B为无臭无味之即效性猛毒,易溶于水及牛乳。考虑武丸之体重与检出之毒药量后,可推知当武丸服下毒牛奶后,不到十分钟就痛苦不堪,转眼间就断气了。
为何如此危险之药物,会随便置于仓库之柜子上呢?此点无法查明。据松夫称,那可能是已故的民平从任职的製药公司带回来的。此亦不无道理,但却出现另一疑问:民平为何如此做?不过,对此问题似无追究之必要。
总而言之,结论如下:
案发当天,伊园家仓库内有A、B两种剧毒。有人以其中之剧毒B毒杀了武丸。
然而,为何要在笹枝遇害的同一天,而且是在非常接近的时刻,下毒杀死小猫武丸呢?
此谜实令人百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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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警方因房内有搜刮之痕迹,且有金饰财物不翼而飞,便将此案视为单纯的「强盗杀人」。
暂且不管武丸之死这类疑点,先来考虑兇手进出的路线。警方起先推测,兇手乃由伊园家内院爬上阳台,从日式房之窗户潜入屋内行兇,然后经由相同的路线逃走。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若菜尚未来到客厅之前,兇手已爬上楼梯至二楼,藏身于房内,直到笹枝前来为止。但就算是这样,兇手逃走时,还是一样必须经由日式房之窗户。
然而,案发翌日,有人提出一证词,将警方当初之见解完全推翻,彻底否定。
此人是谁呢?就是我井坂南哲之妻,轻子。
轻子与已故的阿常是初中同学,今年已快五十五岁了,才忽然对油画产生兴趣,因而开始画油画。七月五日——即伊园家发生命案那天的下午,她搬了一套画具至二楼的屋顶平台,将附近风景画在画布上。
据她说,她从下午两点半开始,至警车和救护车赶到伊园家门口为止,都一直在上面画画,寸步未离,连洗手间也没上。
她坚称:「在我画画那段时间之内,绝无任何人从伊园家二楼阳台出来或进去!」
警方问她:「有没有可能因太过专心作画而看漏了?」
她如此回答:「我画的风景刚好就在伊园家那个方向,所以那座小阳台自始至终都在我的视线之内……也就是说,假定有人从那上面跳到庭院中,那我绝不可能没看见!」
为加强其中之可信度,在此特别说明:于笹枝遇害之时,即下午四点至五点之间,我井坂一直都在自家二楼的起居室内。屋顶平台恰懊就在那起居室外面,亦即,无论要去平台,或从平台进来,都必须经过起居室。
轻子在平台上,我在起居室内。我亲眼看到她在那里,所以我知道她在那段时间内一直都在平台上,一步也未踏进屋内。也就是说,我敢保证那段时间内她有不在场证明。
因此,轻子绝不可能是杀死笹枝之兇手。她所说的「绝无任何人从伊园家二楼阳台出来或进去」这句话,应该视为完全可信之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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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上述经纬,此案骤然转变,成为所谓「密室杀人」的状态。
楼下有若菜,楼上窗户皆已从内部上锁,虽一打开的窗户却在轻子的监视之下。而且松夫等人赶到时,二楼除了已经气绝身亡的笹枝外,并无其他任何人。
兇手究竟是如何从这「密闭空间」中逃出去的?
案情发展出人意表,办案人员想必头痛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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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办工作已陷入「到处碰壁,无路可走」的窘境,破案希望渺茫。到今天为止,已过了一周又好几天。
关于笹枝施打毒品一事,警方倒是很快就查出来了。循线追查的结果,逮捕了好几名住在同一町内的家庭主妇。她们也是被同一种迷幻药所惑,最后均遭检举。所幸内人与此无关。不过,附近有位和我熟识的太太,居然也因施打毒品,连同她的女儿双双就逮。我得知此事后大感诧异,看来此町这几年来果然已不同往昔。
警方当然也怀疑笹枝命案与此毒品案有关,但好像始终查不出什么结果。据说办案人员最后的结论是:两案之间并无关联。
这份原稿是用钢笔写的,约有九十张,每张可写四百字。用的是黑色墨水,字迹端整清晰。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将整叠稿子放在桌上,以煞有介事的口吻说道。
「贵宝地竟也风波迭起……对了,井坂先生,你写了这么多,居然只花了两、三天,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