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之階梯

U.C.0080年1月1日

位于澳洲大陆东北部休恩登的HLV基地原本是地球联邦政府的设施，由于在整个大陆中离赤道比较近，周边又有机场和干线道路，因此在战前曾是澳洲大陆最主要的宇宙港口。

宇宙港作为交通要冲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设施，明明上宇宙也只需要一小时，而在那之前赶到宇宙港却要在地面花费一整天，简直是本末倒置。

吉恩军雷厉风行地攻佔澳洲大陆时，率先控制的便是位于休恩登的这个宇宙港，当然，联邦军也很明白这里是战略要冲。

因此，当吉恩军佔领这个设施的时候，他们看到的不是宇宙港而是一片废墟残骸。同样也因为这个原因，吉恩军在休恩登宇宙港的重建上耗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但对联邦军来说，破坏这个基地究竟是不是个明智的做法，目前尚且很难作出判断吧。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基地在重建的过程中吉恩军把宇宙港变成了一座坚固的要塞。

要是基地破坏得更彻底一些的话，重建工作肯定会进一步延迟。事实上，联邦军也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能够破坏的部位很有限。从结果上来看，联邦军所做的事间接促成了休恩登HLV基地的要塞化。

「怎么样，你们也渐渐习惯了吧？」

来到HLV基地军需品管理中心的小泉摩耶上尉，对两名新来的操作员如此说道。

「是啊，有点顺手了。我原来在潜水艇上就一直做这类杂活。」

「乔康达少尉，补给部队的军需品管理可不是打杂，而是重要的支援工作。明白了吗？这其中的意义？」

「是，完全明白。打杂也是重要的工作。」

「我说你啊……缇娜军曹，有什么好笑的吗？」

「啊，没什么。」

缇娜军曹强忍着笑意，却抑制不住嘴角的抽动。死中得活的那些日子，乔康达少尉和她一起穿过了无数的死亡线，到现在对于这位少尉她仍自叹弗如。

然而在得到友军——听说是支叫作「章鱼」的补给部队——救助后，由于人手不足以及就近配属原则，这位少尉开始频频展现出隐藏在原本不苟言笑之下的装傻才能。

他们的顶头上司小泉摩耶上尉偏偏就是个喜欢吐槽的女人，这两个人凑一块準会演变成一段相声。

当然，能接受部下装傻充愣，除了做人需要一定的涵养以外，同时也说明她具备了作为士官的优秀资质吧。原本在尤康部队的时候，军需品管理——这在潜水艇上似乎是新任士官的工作——也是她全权负责的，所以几天下来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工作的要领。

缇娜军曹身为军曹，在担任教育部队负责人的时候，与负责零件补充等工作的军需品部门也往来密切。为了能在抠门的军需品部门手中多钻钻空子，必须做到知己知彼。有过这样的经历，让她面对现在的任务也能够驾轻就熟。

应该说必须做到驾轻就熟。教官时代的经验也令她颇有阅人眼光，看得出，这个叫做小泉摩耶上尉的女性士官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乔康达少尉貌似也跟摩耶上尉之间发生过什么，对于她的命令服服贴贴，当然缇那对她也表现出了一反常态的顺从。不过，摩耶上尉应该早就看出来，这两个人是在她面前故意卖乖了。

「可是，上尉。这样的忙碌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缇娜军曹说着环视了一下这间管制室。这里原先似乎是一间小仓库，原来的管制室在业务扩张之后变得越来越拥挤，无奈之下只好把终端机、通讯迴路、照明之类的设备搬到这儿来充当管制室。

可能是由于室内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器材，终端机堆放得像迷宫一样，就在这样的迷宫里有将近三十个人在进行管制工作。最近一周以来都保持着二十四小时三班倒的工作模式，而且每次换班终端和人员还会随之增加，所以为什么室内会变成一座迷宫也就可以理解了。

「沃特老爹的转播你们也听到了吧，今明两天将会是最忙的两天。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难道，妨碍到你们了吗？」

「你这算什么话，难道你就那么想从我嘴里听到『多亏你们两个留下来帮忙，工作进展相当顺利，非常感谢』之类的话吗？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是出了名的还愿都不会说半个谢字的人哦。」

「因为怕上尉找我们还愿所以才留下来的，这样说您能接受吗？」【注：这里的「还愿」指的是打击报复，与上文「还愿」为一词多义。】

「要不要脸啊，你就算说『因为将任务进行到底是为士官者的责任』都比这种回答强。作为一名士官，令人畏惧比受人尊敬更重要啊。」

然后，摩耶上尉再次询问了她们二人。

「说吧，究竟是什么原因？把你们捡回来的是我们没错，不过我们分属不同的命令系统，要是你们想回宇宙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们安排。」

「我们想在这里留到最后……」

「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我第一次被他人作为一名士官所重视……」

「知人善任也士官的工作……看样子你没遇上好上司啊，所以说、算了，好吧。」

乔康达少尉她们从摩耶上尉那里得知，尤康部队已经全军覆灭了。带着满腔愤怒来到这里的她，如今对死去同伴的怨恨也消了，当然要原谅同伴对自己的弃而不顾从情感上仍然无法接受，但换个角度想想，多亏了他们这么做她才能够来到这里。

摩耶上尉能够理解乔康达少尉对尤康部队那种複杂的情感，因此她也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了。

「不过，我给你一个忠告，这个基地也呆不了多久了，最多两三天的样子。」

「是因为联邦军的攻击吗？」

「这也是一方面原因，不管怎么说这里是联邦军最后的攻击目标。主要的部队正从澳大利亚各地向休恩登赶来呢，但主力到达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所以呢？」

「是联邦军的舰队啦。他们将舰队聚集在了地球轨道上，虽然暂时还没什么影响，不过接下来我们发射的HLV都会在上空被他们击落。这样也没关係吗？」

「这样的话，我们就更没办法走了。如果说搭乘HLV都无法保证能够回到故乡的话，那还不如呆在这儿呢。上尉你说呢。」

「我是无所谓啦。那边的军曹怎么说？」

「少尉留下的话我也留下。」

「你又为什么要留下呢？」

「每天不看上你们一段相声的话，吃饭都不香啊……」

「是吗，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一会儿我必须回布鲁姆基地，要準备一项重要的工作。要想吃饭吃得香，你得另找搭档了哦。」

摩耶上尉确认了两个人的想法后，便打算离开这间管制室。

「啊，上尉。」

「什么事？少尉。」

「路上小心。」

「乔康达少尉啊，我只是去工作而已。没关係，目前联邦军的兵力配置还零星散布在大陆中部，只是一两架联络机的话还是很容易突破的。对了，你们两个。」

「什么？」

「有机会的话一定还会再见面吧，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

「和少尉上尉一起吃饭吗，一定会非常丰盛吧。」

随后摩耶上尉便走出了管制室，只留下了乔康达少尉和缇娜军曹两人。

U.C.0080年1月1日

「经查尔维尔基地分遣队确认，特林顿基地的核武器安然无恙，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功劳。我作为联邦军司令官，要再次向中尉你以及你的部下表达我的谢意。谢谢，感谢你们的奋勇作战。」

雷亚中尉坐在自己GM的驾驶舱中面对着斯坦利上校，此刻中尉正以複杂的心情倾听着上校的致辞。

或许在上校的眼中成功保卫了核武器确实是可圈可点的大功一件，可是对他来说，好不容易把「熊之神」逼到绝境，最后关头却中了金蝉脱壳之计放跑了主犯，这件事着实让他悔恨不已。

当然包括上校在内，没有人会以这种事为由责怪雷亚中尉。以牺牲同伴为代价换取自身安全，别说是指挥官了，退一步作为一个人来说也是为他人所不齿的行为。

击落的战斗直升机中奇蹟般地救出了一名生还者，虽然身受重伤但意识已经恢複。从他口中所听到的是对上司的控诉，儘管知道自己是被击落的，但还是要控诉那个利用自己当诱饵的上司。

和雷亚中尉他们战斗的敌人已经抛弃了为人的尊严，既然道德标準不同，会发生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但正因为如此雷亚中尉才更加对放跑「熊之神」主犯集团一事耿耿于怀。携带着生物环境武器「亚斯塔禄」的，是一些道德完全沦丧——或许只是对他人抱有憎恶之心——的人，此时此刻地球生态系统的未来就掌握在这样一群人的手中。

「接下来，雷亚中尉，我必须向你传达两个令人遗憾的消息。第一，那架在特林顿基地被击落的战斗直升机内部并没有发现『亚斯塔禄』的样本，根据那个生还者的证词似乎是敌人的指挥官尼亚莱特少校亲自携带着。核武器的威胁平息了，但生物环境武器的威胁依然健在。」

「那另一个消息呢？」

「就是吉恩军沃特上校的那段转播，我军情报部门认为那段转播的内容与『熊之神』的行动有关。」

「那还真是没想到啊。」

雷亚中尉不经意地感叹道。虽说是敌人，不过这位沃特·卡提斯上校在澳大利亚联邦军中的风评并不差，至少绝对比那些顽固不化的审计上尉要好得多。

且不论联邦军的宣传，相较于欧洲或美洲大陆，澳洲大陆的吉恩军传出的拷问、屠杀之类的传闻明显要少。由于地理环境的关係他必须花费大量精力在宣传安抚工作上，单说这一点就和其他地区的司令官有所不同。

经常有人说吉恩军军队中的不是军人而是武士，沃特上校就被认为是这样一位典型的武士。所以雷亚中尉实在无法将人面兽心的「熊之神」和被誉为武士的沃特上校联繫在一起。

「狗急了也会跳墙，眼看战败近在眼前，他也豁出去了吧。」

斯坦利上校言语之中，流露出的不是对敌人的恨意，倒更像是为误入歧途的朋友而发自内心的悲伤。

「对了，中尉，根据我们的推断，最终指令『月之阶梯』起动的转播，很有可能意味着他们已经成功得到了『亚斯塔禄』，并且所有部队将乘坐HLV撤往月球的格拉纳达。」

「要这样的话，上校，对我们来说不是个好机会吗。地球轨道上空的吉恩军已经扫蕩完毕，现在休恩登HLV基地成了吉恩军逃往宇宙的唯一手段，让联邦军的宇宙舰队在HLV预定轨道上展开封锁，只要将逃脱的HLV击落不就能销毁『亚斯塔禄』了吗？」

「事实可没那么简单吶。」

「难道不对吗？」

「这件事只能在这里说说。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据报告说吉恩军使用了一种叫作太阳镭射系统的武器，令联邦军的宇宙舰队遭受沉重的打击。好在还不至于严重到全军覆没，但为了重整舰队目前地球轨道上的舰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考虑到『亚斯塔禄』的重要性，已经派了一支封锁舰队正赶往这里，不过要完成能够从轨道上对澳洲大陆进行不间断监视的配置，至少也需要二十四小时。」

「就是说，有可能吉恩军会在这期间逃走喽？」

「对。现在联邦军已经封锁了休恩登周边的地区，儘管不敢说连苍蝇都飞不过，至少还没接到过从特林顿基地逃走的直升机抵达休恩登之类的报告。直升机的机动力非常有限，因此他们应该会在休恩登外围与友军汇合。所以只要能在二十四小时内阻止他们与休恩登的友军汇合，他们就不可能逃离地球了。」

「进而在此期间发动攻打休恩登HLV基地的作战计画？」

「果然聪明啊，中尉。你说得没错，儘管HLV可以直接飞往宇宙，但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通过弹道飞行逃往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一旦这帮强盗破罐子破摔，把『亚斯塔禄』在地球上进行散布，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强盗离开澳洲大陆。」

「先佔领HLV基地，断其退路，再让友军的主力部队从他们背后包抄，是这样吧。」

「前提是我们的计画进展顺利。首先为了阻止HLV升空我们要在基地上空进行轰炸，为此就必须拔掉那里的对空阵地，这个任务只能交给训练有素的机动战士部队去完成。但眼下，虽然澳洲大陆的联邦军都在向这边转移，可真正能够实行作战的部队只有两支，一支是北部侵攻军的MS部队，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再有就是」

「另一支就是我们？」

「是的。这个任务必须交给既了解事态複杂的背景，又具备相当实力的部队。怎么样，能帮我这个忙吗，中尉？」

嘴上是说「能帮忙吗？」，可也不可能说不干，而且他也并不打算拒绝，因为「白色野狗」和「熊之神」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明白了，我们马上出动。」

「拜託了，雷亚中尉。」

说完斯坦利上校便从画面上消失了。雷亚中尉注意到，这次他并没有说出那句「期待你们的捷报」的口头禅。的确，跟核武器储存设施的战斗相比，攻击防空阵地或许算是比较轻鬆的作战吧。

可他总觉得理由并不那么简单。任务本身是攻击防空阵地没错，但吉恩军也应该十分清楚，休恩登HLV基地是他们的最终防线了，届时的抵抗想必会比以往来得更加猛烈吧。

儘管如此斯坦斯上校对此次作战仍然不像过去那么担心，是因为战争临近结束的缘故吗？虽然上校提到舰队受到不小的损失，可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悲壮。

据说是吉恩军的秘密武器所造成的，而其背后意义也相当重要吧。虽然不知道他们所使用的太阳镭射系统是种什么样的武器，不过可以反映出吉恩军已经被逼到不得不将这种武器投入使用的地步了，要是他们在宇宙还有优势的话靠常规武器应该也能获取胜利，而不是依赖新式武器。

「这场战争也接近尾声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看，生物环境武器「亚斯塔禄」的威胁或许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毕竟战争结束的话使用「亚斯塔禄」的理由也就随之消失了。

但是雷亚中尉却不那么乐观。普通人在战争结束的时候都会选择放下武器，可要是对手是一群野兽呢？

他不认为「熊之神」会乖乖地交出「亚斯塔禄」，从他们的行动中可以感受到某种针对全人类的憎恶。

恐怕这样的战争状态才是他们所期望的，当这场战争宣告结束，同时是以自己一方败北的形式收场的时候，实在无法预料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应该不是件轻鬆的任务吧。

雷亚中尉轻声说完，便去召集自己的部下。

载着「白色野狗」的米迪娅运输机在离敌阵地非常近的地方着陆，刚才在飞行途中就已经随着目的地的临近而大幅降低了高度。

飞行器在高空飞行时和低空飞行时所看到的地面景色是不同的，在高空几乎感觉不到地面在移动，但到了低空即使飞行速度很低，景色流动的速度也会让人觉得惊恐。

米迪娅运输机找了一个合适的丘陵背阴处着陆，「白色野狗」的成员们立即动身前往攻击地点。

「安妮塔，标出现在位置和目标地点，还有能够通过的路线。」

「『绿洲』明白。」

雷亚中尉的驾驶舱中出现了一张以卫星照片为基础的地形图，用红色线条标识出了预定的进攻路线。

「哎哟，降落得还真够远的嘛。」

「你这不是废话嘛，迈克。我们的目标可是对空阵地啊，让慢吞吞的运输机飞到那种地方，简直就像在说快来击落我一样。不想被击落的话只有自己用两条腿走。」

「话是没错啦。队长，那个北部侵攻部队的机动战士也是步行移动的吗？」

「除非他们的GM长了翅膀，否则肯定是用走的吧。」

嘴上这么说，其实雷亚中尉心里也并不确定。跟往常一样，部队说出动就要出动，关于自己以外的部队未必就能掌握到确切的情况，当然北部侵攻军那边的部队也是一样。

另外航空部队的事情令他尤其在意，轰炸机队的时间表到现在还没有收到，让人感觉与其说是联络上的贻误，似乎更像是在刻意隐瞒。

当然，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机动战士机师中有不少是从飞行员转业的，不说旁人，雷亚中尉本人就曾经是战斗机飞行员。

出于这样的因素，飞行员与机动战士机师虽然同为联邦军，但两者之间却怀着强烈的对抗意识。由这种对抗意识所产生的良性结果也显而易见。

由于机动战士部队与战斗机、轰炸机队的竞争，一些吉恩军阵地的攻陷居然比预定计画提早了一个月。然而同样由于这样的竞争，一着棋错导致互相拆台的闹剧也不少见。

更有甚者还出现过在兵力方面有着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最后因为航空队和机动战士部队间的对立让敌人顺利地从包围网中逃脱的例子。

看样子这次北部侵攻军内部就发生了这种机动战士部队与航空队之间的竞争对立，「白色野狗」则成了间接受害者以致情报受阻。

一般来讲，从「白色野狗」任务的重要性出发，一定会想方设法避免这种现象的发生。前几天才刚刚在特林顿基地阻止了吉恩军抢夺核武器，而生物环境武器「亚斯塔禄」的追蹤任务现在仍在继续。

可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正因为他们的任务重要，所以保密性也高。也就是说很少会有人了解他们任务，因此也经常有部队会无视他们的存在。

——搞不好会白跑一趟啊。

这方面雷亚中尉也有些许担心。他已经做好北部侵攻部队不知道他们存在的心理準备了，没有任何联络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他本人大小也是个部队指挥官所以能够体会，但凡具备一定规模的部队都会有排斥外部援助的倾向。有时候来自外部的增援部队确实能帮上大忙，然而诸如指挥系统调整之类麻烦也不在少数。

这可以说是联邦军特有的问题，与文化单一的吉恩军不同，联邦军是由出身自各种文化地域的人所组成的，当不同部队需要形成共同战线的时候，语言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障碍。

随着媒体的进步，地球联邦在语言上看似已经不存在什么问题了，其实只不过是问题不再浮于表面罢了，语言的壁垒依然根深蒂固。原则上地球联邦政府也是认可地域文化多样性并给予保护的，所以地球上的语言问题一直都无法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