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从另一侧的门走出冷藏库,詹姆斯又回到了浓雾瀰漫的外界。
虽然他曾无数次地向地底深处落下,但总能像这样轻易地回到地面。
这里如果是幻想的世界的话,那么就和梦境一样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如果是现实的话,那么就可以理解为寂静岭所发生异变导致整个空间发生了扭曲。
詹姆斯觉得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无所谓。
但是自己杀人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艾迪就那样死在自己的眼前,这一切都是由自我的意志所引发的。
外面的天光已经放亮,冷藏库就位于托鲁卡湖的湖边,大概是为了方便船只装卸货物吧,所以将冷藏库设置在码头旁边。这里距离历史资料馆也很近。詹姆斯面无表情地走上船桥,脚下的木板发出了「嘎吱」声。一般小船就拴在岸边,他上船后解开绳子,然后向湖中心划去。
「玛丽……」
詹姆斯小声喊道,他的声音十分像是桔萎的落叶一般,毫无生气。
他的目的地是湖对岸的望湖旅馆,如今詹姆斯的内心中只剩下在那里的回忆,希望这些回忆能够掩饰住自己内心中黑暗的深渊。虽然他专心地盯着浓雾中的旅馆,可是却无法将握着船桨的手的触感从自己的脑海中消除。
骯髒的双手。
杀了人的,可怕的双手……
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湖面,那些并不是从水中跃起的鱼。
能够在视线的角落里看到无数双手。
那些从水中伸出的鲜红的手渐渐聚集到了小船的周围,好像要将詹姆斯拖八湖中。
「过来啊,过来啊……」那些手在召唤詹姆斯。
向着他内心中的深渊,向着一直以来都隐藏着的心底深处……
詹姆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手,而是将视线都集中投向远处的旅馆。
于是,他从诱惑中暂时解脱出来,如果继续看下去的话,大概就会溺水吧。
了解了自己内心中的黑暗,浓雾形成的帷幕好像也被剥落下来,旅馆的样子渐渐地展现在他的跟前,如同一座导航的灯塔。在美好回忆之光的照耀下,詹姆斯用力划动了手中的船桨。
②
如同一名贵妇人般优雅地矗立在岸边。
望湖旅馆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从船坞登上湖边的石头台阶,进入旅馆的庭院。青草地被雾水濡湿,显得更加鲜嫩,草地中央还点缀着一座优美的喷水石像……踏上几年前和玛丽手挽手一起走过的红砖铺成的斜坡,詹姆斯孤单一人走向玄关。
他甚至能听到无法抑制的心跳声。
也许是在期待与玛丽的重逢。
而另一方面,内心中不安所形成的漩涡也愈加剧烈。
如果在这里也见不到玛丽的话……到时候,内心的沮丧是很可怕的,心情也会瞬间一落千丈。
詹姆斯就在胡思乱想中走进了玄关大厅。
并没有闪亮的水昌吊灯的照明迎接他,即使用手电筒照向大厅的深处,也无法感觉到旅馆的服务人员和顾客存在的气息,彷彿只有无尽的黑暗。
嗯?
在手电筒光照射的一瞬间,有个东西吸引了詹姆斯的注意。他连忙将手电筒返回刚才的位置,仔细观看。在玄关旁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块画有旅馆结构图的指示牌,在这块牌子上有一行手写的文字,文字所在的位置是三一二号房间。
「等着你。」
而且那笔迹是詹姆斯十分熟悉的,虽然无法断言,但是这种纤细而又流利的笔体正是玛丽的特徵。
是信息。_
詹姆斯十分确信。
玛丽果然还活着!
她就在这里!
说来三一二号房是自己和玛丽曾经一同八住的房闸。
詹姆斯走到大厅深处,找到楼梯后开始迫不及待地向三楼跑去,
在三楼并排的房门上寻找着三一二……就是这里!
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詹姆斯开始整理自己的服装打扮。他先是将蓬乱的头髮用手梳好,接着弹落衣服上的灰尘,又掏出手绢擦拭皮靴上的泥土。在经历进刚才连番冒险之后,詹姆斯的上衣以及裤子上已沾满了泥污,还有浓浓的汗味儿,但他还是想要尽量体面地站在玛丽的面前。他紧握着拳头,满怀踌躇地敲响了房门,
「玛丽。是我,詹姆斯。」
稍等了一会儿,房间内并没有反应。
詹姆斯再也无法剋制内心的激动,于是用力地敲门。可即便如此,那扇门还是关得严丝合缝,彷彿一座无法攻克的城堡。
「她一定是出去了。」詹姆斯自言自语地说道。
嗯,没错。她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在房问里等着啊。
想到这里,詹姆斯转身回到楼梯,準备回到一楼大厅。他认为既然在指示牌上有所发现,那么在服务台大概也会有留给自己的信息吧。
一楼的大厅。
一片漆黑的空间,如果没有手电筒照明将寸步难行。
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这个旅馆看上去又不像由于经营不善而倒闭,从而变成废屋的样子,反而能从某些细节中看出在几天前这家旅馆还门庭若市的迹象。旅馆的走廊被擦得光可鑒人,大厅的地毯也都打扫得十分乾净。
放在角落的茶几上的咖啡杯中还残留着一半没有喝完的咖啡,而在服务台上果然放着一封写有詹姆斯名字的便签。
「詹姆斯·桑德兰亲启
你遗失的录像带被放在一楼事务室。」
这大概是玛丽留下的信息吧……那幺,那盘录像带一定是自己几年前住在这里时遗失的物品。
好像服务台里面的房间就是事务窒,虽然按下了服务铃,可是却并没有人出来招呼客人,无奈之下詹姆斯只好亲自去领取。他绕过柜檯,来到里面的房间,然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盘录像带。当他离开柜檯时还顺手从钥匙箱中拿了一把三一二号房的钥匙,詹姆斯决定待在房间里等待玛丽归来。
就在他从大厅回到走廊,刚要踏上楼梯的那一刻,一阵轻快的曲调传进了詹姆斯的耳朵里。
听上去好像是从楼梯的反方向——餐厅那边传来的。
「钢琴?」
侧耳仔细一听,虽然弹奏得很拙劣,但那的确是钢琴发出的声音。
詹姆斯忽然感觉有些难受,因为玛丽虽然不擅长弹奏钢琴,但她的确对钢琴一直都很感兴趣。
那难道是玛丽在演奏?
想到这里,詹姆斯急忙朝着餐厅方向跑去。
可是他在那里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孩坐在琴凳上随意地敲着琴键。
是劳拉!
劳拉发现了詹姆斯,于是抬起头微笑,看上去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吓到你了吧?你一定以为是玛丽在弹钢琴吧?」
「啊,啊……」
詹姆斯感到十分困惑,没有见到玛丽让他十分失望,对于眼前这一意料之外的事态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劳拉从琴凳上跳了下来,来到詹姆斯的身边。
「莫非……詹姆斯也是来这里找玛丽的吗?」
「你也是吗,劳拉?」
「玛丽在哪儿?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
詹姆斯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呆立在原地,他正是因为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追着劳拉四处跑。
「你也不知道吗?」
劳拉摇了摇头:「嗯,我只是知道她在这个小镇上,但是我累了,到处都找不到她,我的腿都酸了。」
「为什么你知道玛丽在这个小镇上?」
「我说过了,那封信上就是这么写的。」
「信?」
「玛丽的信……你想看吗?」
「啊,想看。快给我看看吧!」
「嗯,我该怎么做昵……」劳拉麵带着微笑,装腔作势地说道。
「拜託,我求你了!」
面对捨弃了成年人尊严的詹姆斯的恳求,劳拉终于点了点头。劳拉很有经验,她知道孩子的恶作剧会被容忍到什么程度,也知道成年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真的生气。
她轻轻地从裙子的口袋中掏出—封信。
白色的信封上写着「劳拉收」。
「你可以读这封信,但是要对瑞切尔保密。」
「瑞切尔?」
「是护士,这封信是从瑞切尔的保管箱里偷偷拿出来的。」
「……你曾经……和玛丽住在同一间医院吗?」
说着詹姆斯展开了信纸。
「这封信我交给瑞切尔,当交到你手上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这家医院了。
因为我要去一个很遥远,但是很安静的地方。
没能与你道别,真的对不起。
虽然我不会再回来,但是劳拉,你要保重身体。
不要总是让其他人为难。
还有,我知道你讨厌詹姆斯,而且不想见到他,
他的确是有些粗鲁,平时不苟言笑,还稍微有些急躁。
但其实他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就可以拜託詹姆斯。
劳拉,你就像是我女儿一样。我很喜欢你。
如果我们都能痊癒的话,我想让你做我的女儿。
写在劳拉八岁生日
玛丽」
读完之后詹姆斯向劳拉问道:「……你,今年十一岁?」
虽然看上去根本不像,但从这封三年前的信上来看,应该是这样。
劳拉则撅着嘴巴说道:「真没礼貌,人家才没有那么老呢。我在一周前才刚刚过完八岁生日。」
「我只是问问而已,真对不起。」
这样的话,玛丽果然没有死……至少在三年前没有死。
詹姆斯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这封信上根本没有提到寂静岭这个地方啊……」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劳拉就像是一个面对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的老师,对詹姆斯说道:「这里不是写着『很遥远,但是很安静的地方』吗,玛丽经常和我说寂静岭的事情,她给我看过很多这里的照片,还说想要再次来到这里,所以她肯定指的就是这里。」
真是孩子气的推理。
托算再怎幺成熟,孩子终究只是个孩子。在孩子的头脑中,所谓「很遥远,但很安静的地方」肯定与成年人所理解的不同。
「还有一封信,你读过那个的话就明白了……上面提到了寂静岭。」
「还有一封?快给我看看。」
「哎?」劳拉翻了翻口袋,紧接着皱起了眉头,「……被我弄丢了。」
「劳拉?」
她大概又想搞恶作剧吧?
「我这就去找。」
说完,劳拉转身就跑出了餐厅,而玛丽写给她的信还在詹姆斯的手中。
詹姆斯也急忙追赶在她的身后,很快,劳拉的身影就消失在走廊无尽的黑暗中。
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