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亏是『黄金都市』的公主殿下,美得光彩夺目。」
这番话称讚着黄昏帝国的过去荣景。
那究竟是挖苦还是客套话,阿克蕾儿已经没有余力关心了。
鼓励着因不安跟疲劳而快倒下的自己,试着达成使命,已经是十八岁的公主所能做的极限了。
高瘦的她,提起鲜艳的深蓝色裙摆行礼。
阿克蕾儿留着亮丽的黑色捲髮,纤长睫毛下有对贝紫色瞳孔。
这种颜色仅能从海螺身上少量萃取,是一种带着蓝色的紫色染料,更是被称作帝王紫的高贵象徵,自古以来使用在许多英雄及君主的衣眼上。
乳白色肌肤上的玫瑰色唇办紧紧闭着,娇小的脸颊染上了和告知春天到来的杏仁花一样的淡红色。
街坊都说,她那高贵的模样,彷佛体现了染上白色与贝紫色的布兰纳帝衣。
「苏菲大公妃殿下的关心及招待,我打从心底致上谢意。」
阿克蕾儿因为紧张声音有点僵硬,但遣词用字依旧没有半点差错。
用上等天鹅绒织成的礼服非常地朴素,身上所穿戴的宝石,只有在白皙的胸前闪耀的玲珠项链。但这种不过度矫饰的打扮,反倒充分衬托出阿克蕾儿的美貌。
暖炉火红燃烧的房里,站在一旁的侍女们看到异国公主优雅的举止,纷纷发出感叹夕声。她的奶妈也身列其中,独自夸耀地挺起胸膛。
再度坐下的阿克蕾儿,看向坐在葡萄色沙发的大公妃。
佛兰得鲁公国的国母苏菲,身上的穿着十分华丽,很符合大公妃的形象。
那一套边缘缝上毛皮的鲜红礼服,上面的图案用金线织成,十分地亮眼。向上优美盘纪的淡棕色头髮上,戴着用上等材料所制的帽子及头纱。
这些服装都是瓦鲁斯及那巴尔等先进诸国的东西,并不是这个北方国家的服装。
但是现正流行的这些服装,很适合苏菲淡棕色的头髮及蓝色的双瞳。
他们只不过拥有广大的土地,而且那都是些没有用的冻土,说穿了根本是落后的乡下。
被其他国家如此取笑的北方公国,居然会有这么高贵的妇女,阿克蕾儿在紧张中也感到很讶异。
说到高贵,这栋大理石宅邸也是一样。
听说佛兰得鲁连资产家的宅邸也以木造居多,大公家也不例外。
进入大门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木造宫殿,它有着洋葱状的屋顶。
阿克蕾儿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木造建筑物。
在包含布兰纳在内的其他国家,君主不可能住在木造的房子里。
木屋不管是租来的还是自己的,都是庶民们所住的房子,并不是贵族该住的地方。建筑物的规模当然小多了,不可能有民家拥有如此宽广的客厅,还是三层楼建筑。但在佛兰得鲁,一切就不同了。从古至今,这个国家一直以木造建筑为主。在只有结冻的土壤及广大白桦森林的这片土地上,石材跟砖头都很难取得,但如果是木材,就有很丰沛的存量。
建造时没使用半根钉子,其独特的外观简直就是个艺术品。
用木材均等组成的墙壁、悬山式屋顶、以及洋葱状的尖塔。
对阿克蕾儿来说,不管哪一项她都是首次见到。
这是体现佛兰得鲁独特文化的巨大木造宫殿。她一想到接下来要在这栋建筑物里进行交涉,心里就涌上不知该说是兴奋还是不安的感情。
但跟预想的不同,马车绕过了木造宫殿。
由大公家的随从带路来到的地方,是在木造宫殿后方由大理石建成的华美宅邸。
这是一栋跟阿卡迪奥斯的房屋相比也毫不逊色的美丽建筑,但在看过木造宫殿之后,总有股奇怪的感觉;更何况两栋建筑物还是建在同一片建地的前与后。
(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设计?)
感到讶异的阿克蕾儿进到屋内,高贵的装潢让她发出了叹息声。
用不同颜色的石头排列出花纹的地板,挂在窗户上的是绸缎窗帘;窗户为了保留採光,奢侈地整片都使用玻璃。在每张椅子及桌子等各种日常用品上,都有彩色玻璃及七宝等精细装饰。
这栋宅邸跟在眼前讲话的华美贵妇,实在非常地相称。
不过也不能光是佩服,苏菲的閑谈已经持续一小时了,她似乎完全没想到要问阿克蕾儿来到此地的理由。不过自己毕竟处在要拜託别人的立场,所以也只能默默等待,但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那个,大公妃殿下……」
「您真的很美。这么美丽的公主,在这个国家大概打着灯笼也寻不着呢。」
试着转移话题而打岔,却被不放弃继续讲话的声音打断,至此阿克蕾儿也终于开始感到不对劲。她应该知道阿克蕾儿此行的目的,这么做到底是有什么意图?
「哎呀,我真是的……居然把这种蛮国女孩跟赫赫有名的布兰纳公主相提并论,请原谅我的失礼。」
阿克蕾儿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平常的话,她应该要说「您真是太谦虚了」客套一下,但苏菲的话听在阿克蕾儿耳里,并没有谦虚的感觉。
说出「蛮国」时的语气,很明显地充满了对自己国家的侮辱。
「没这回事,这个国家的国母殿下明明这么地美丽……」
就在那时,紧绷的笑脸突然有了变化。
苏菲的表情变得柔和下来。
(咦?)
阿克蕾儿还无法相信眼前的变化,苏菲便高兴地开口说:
「您这次出访的理由,我大致上都已经察觉了。」
这应该是最先要说的话,她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却到现在都只字未提。该不会是想要阿克蕾儿称讚自己的美貌,所以才一直不断地称讚她吧?
(哪有可能。)
她连忙否定这个可笑的念头。
但是,一想起她讲到「蛮国」时那厌恶的口吻,不禁令人抱着一丝不安。
「在公主殿下提出正题前,我也有事想要请您帮忙。」
苏菲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阿克蕾儿紧张了起来。
「请问是……?」
「希望您能跟我儿子结婚。」
「…………」
意想不到的要求,使阿克蕾儿一时语塞。
「这很奇怪吗?想要有像您这般美貌的公主当自己儿子的妻子。对一个母亲来说很平常吧?更何况布兰纳是有一千两百年历史的帝国,而您是该国的公主。传统及显赫的历史,正是我们佛兰得鲁公国所追求的东西。」
苏菲边笑边说,阿克蕾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昔日的荣光。已经衰退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但布兰纳在路西安敦圈中,仍是拥有最悠久历史及帝号的国家。
身为帝王唯一子嗣的阿克蕾儿公主,正是那传统及历史的继承人。
跟阿克蕾儿结婚,就代表能够以共同统治者的身分得到帝王的称号。
的确是有些道理,可她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随意答覆。
「大公妃殿下……」
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正当她想这么说时……
橡木材质的厚重门扉,传来巨大的开门声响。
吓到而转过头去的阿克蕾儿,目光完全被站在那里的青年吸引住了。
——她认为那是白银的雕像自己动了起来。
耀眼的白色头髮、修长的四肢,给人带来压迫感的高壮身躯。
没有一丝红色、跟雪一样白的肌肤;五官轮廓之深,就宛如冰雕一般。
「你也太失礼了!尤里!」
苏菲猛力站了起来,其力道差点把软椅撞倒一旁。
她现在怒气冲天的样子,跟刚刚那装腔作势的模样,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阿克蕾儿端详着两人。
能够用这么旁若无人的方式进入大公妃房间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失礼的人是你吧?母亲。」
阿克蕾儿吃了一惊。眼前年轻貌美的贵妇,居然有那么大的孩子!?还有,这两人的长相,未免差太多了吧。
(母子?)
阿克蕾儿认真注视着被唤作「尤里」的青年。
仔细一看才发现,本以为是白色的头髮,其实是跟冬雪一样的白灰色;那对灰色瞳孔正露出锐利的眼神。
他身穿在此地最为普遍的穿着——被称作「卡夫坦」的前襟式长袍,颜色同样也是灰色。
这位名叫尤里的青年,让人联想到一年中有一半时间都被冰雪覆盖的北方大地。
「请求谒见君主的客人,为什么是你在接待?」
「我可是这个国家的国母哟,接待宾客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才想问你是在做什么?都已经十九岁了,居然用那么野蛮的穿着出现在客人面前。」
「这是佛兰得鲁男性的正式服装。」
尤里打断了母亲的责备。
阿克蕾儿感到十分疑惑,尤理身上穿的卡夫坦,确实是这地方男性平常的穿着。但听说近来佛兰得鲁的上流阶级,一般都是穿瓦鲁斯或那巴尔等先进国家的服装;实际上苏菲的服装完全是瓦鲁斯的风格。
「这里不是你出生的故乡瓦鲁斯,而是我出生的佛兰得鲁。」
「快点出去!这里是大公妃的房间,不是像你这种野蛮人可以出入的地方!而且圣王厅不是还没承认你的登基吗!」
「要这样说的话,既然父亲已经过世,你也不再是大公妃了。」
他冷静的声音,跟亢奋的苏菲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菲的嘴唇颤抖,用尖锐的声音叫道:
「你,你……真的跟你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跟硬是把我带到这种乡下,却又无视我的那个男人——尼可拉一样!」
虽然这种家务事实在不该在外人面前讲出来,不过多亏这些话,才让阿克蕾儿了解到情况。
佛兰得鲁大公尼可拉已经过世,而新的大公则是——
「您就是新的佛兰得鲁大公吗?」
阿克蕾儿的发问,令针锋相对的母子冷静了下来。
尤里转身看向阿克蕾儿。
他容貌清秀得有如雕像,跟苏菲一点都不像。
「没错,我就是下一任大公尤里。托雷蒙斯基,布兰纳公主阿克蕾儿。」
「前大公逝世这件事我并不知情,请原谅我的失礼。」
「因为你国家现在的处境,已经没有余力去管这些事了嘛。」
阿克蕾儿郑重地道歉,尤里却这样回答。
她当场后退了几步。
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冲击。对生为未来将继承帝位的公主,并在阿卡迪奥斯深宫长大的阿克蕾儿来说,如此不被尊重还足头一遭。
她压抑住惊讶及些微受辱的心情,如此说道:
「那么,您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吧?」
「公主!不用跟那种人说话!尤里,你赶快离开这个房间!是长子又如何?还没登基的人。已经不把我这前大公妃放在眼里了吗!」
「公主是来求见佛兰得鲁的君王,那并不是你,而是我。」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就像要完全盖过苏菲亢奋的尖锐之言。针锋相对的两人,彼此互不相让,样子简直像要上前揪住对方一样。
阿克蕾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周围的侍女们都事不关己似地默默继续工作。看来这两人的争执,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就算是这样,也得让他们停下争吵才行。
阿克蕾儿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跟这个国家的掌权者进行交涉。
「请冷静下来。」
装作没看见的侍女们讶异地抬起头。
「两位如果想要听我说话,请先把心情沉澱下来。处在愤怒的情绪中,并没办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公主,你如果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跟这女人谈话就只是在浪费时间。调动本国军队的权利是在我手上。」
阿克蕾儿沉默下来。
若尤里所言属实,那么跟苏菲交谈就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否该信任这名青年又让人狐疑。
粗暴的举止、对母亲粗言相向。光这些就足够令人怀疑他的为人了,而且刚刚苏菲又说他还没有登基,阿克蕾儿会感到不安也是理所当然。
阿克蕾儿突然越来越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