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过后十天左右的星期一。
英语会话社来了新社员。
「现在才加入啊?」
指导老师坂口带来的是一个一年级的女生。
「各位~她是山本小夏,一年F班,普通科,是在第二学期转来的。她应该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就请大家多照顾她。」
那名转学生——山本小夏,非常瘦弱。她的身高大约一百五十五公分,手脚都很细,胸部和肩膀也很单薄!而且,盖住后背的长髮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不说,她还戴了一副让人觉得「现在还戴这种眼镜?」的那种黑框眼镜(就是那个啦,《机器娃娃》里面的丁小雨戴的那种大框又粗的眼镜),让人觉得和身体比较起来,她的头部非常的重,整个人感觉很不平衡。
再加上从黑框眼镜后面朝着这里看的视线,该怎么说呢……感觉不太好。
是我自己的问题吗?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的那个、那个眼神……该不会是……在瞪我吧?如果这里是外面,你又是男生的话,我绝对会跟你没完没了!!
就在我满腹不爽的时候,山本已经在社长的催促下坐下来了。
「嗯,校庆就订在十一月十日、十一日、十二日,第二学期,我们英语会话社也会参加活动。每年,英语会话社在校庆的表演都是卡通的英文配音,今年也要做这个吗?如果有其他建议……」
当大家在讨论着校庆时,山本只是静静地听。
社团活动第一天的讨论渐渐离题,转到暑假髮生的事、卡通和电影去了,因此便在毫无具体决定的情况下散会。嗯,我想也是这样。
「小夏~♪」田代向山本搭话。
「你的名字好可爱喔,小夏。我是二C的田代。第一天参加社团活动的感想怎么样呢?」
山本像是「瞥了」在田代旁边的我一眼之后,说:
「大家……完全没有说英文耶。我还以为英语会话社在进行社团活动的时候,全都会用英文沟通。」
这么说着的山本的眼睛,彷佛非常瞧不起大家似的扭曲了……看起来好像是这样,是我想太多了吗?
「呀哈哈哈!怎么可能!」田代真心地开怀大笑。山本则是露出一副不屑的态度,掉头就走。
「这个女生,好像有点神经质耶。」田代一边看着山本的背影,一边对我说,可是我总觉得山本不只是神经质而已。
隔天,我和田代去社团的时候,山本已经来到社团办公室了。
「喔,你这么早就来啦,山本。」
山本微微点头示意。我还是觉得那颗头很重。而且,她不热吗?现在的天气还热得很哩。
「你在看小说呀?是什么?」田代探出头窥视,结果山本面无表情地回答:
「契诃夫⑸。」
「契诃夫?喔?是什么意思啊?」
「不是书名,是作者的名字啦。」
我回答之后,田代笑着说:「什么嘛。」山本则轻轻地哼笑一声。
「你喜欢文学作品吗,山本?」
我随口问道。山本露出「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说:
「当然。」
「哇?!你那么喜欢呀?」田代吃了一惊。山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了。
「因为除了文学作品之外的书都不是小说。」
「那是什么?」
「漫画啊。」
山本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和田代面面相觑,接着笑了出来。
「我还不晓得你平常在看的书都是漫画耶。」
「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都在看漫画哩。」
「还是俄国文学最棒。杜斯妥也夫斯基也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契诃夫。」
山本突然开始侃侃而谈。
「对于生活在世纪末的小市民、知识分子的忧郁的描写,让我非常感动。」
山本就像是认为我们都知道契诃夫的作品一般说着。
「喔……」
「嗯?」
我是喜欢小说没错,至于文学作品的话,就算我看过,也不会留在脑袋里(我的兴趣是犯罪故事、时代故事、冒险故事)。更别说是田代了,我看她的阅读经历大概只到格林童话就结束了吧(后来我问了她之后才知道,她从国一开始就定期订购《世界的兵器和军装》季刊,而且还一直问我这难道不算在她的阅读经历里吗?哪算啊!)。
看到我们的这种反应之后,山本便露出扫兴的表情,又开始继续看书。
思,如果别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感兴趣,自己确实会很失望,但是山本刚才的反应也未免太奇怪了吧?简直就像是以「自己喜欢的东西,别人也一定会喜欢」为前提的谈话嘛。当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就立刻翻脸,表现出不悦的态度,搞什么啊?
我和田代都只能耸耸肩。
那天,我们还是继续讨论校庆的事。
社团的表演和历年相同,就是替卡通做英文配音。我们将台词翻译成英文,再配合着录影带画面自己录音。上场的多半是三年级学生,表演的卡通也会选择家喻户晓的名作经典片段。
「今年要表演什么?顺便提一下,去年是表演《龙猫》嘛~」
「还是要选宫崎骏的卡通吧?」
「就知名度来说也是这样。」
「要不要偶尔换个口味?」
「其他还有什么有名的?」
「神奇宝贝。」
就在大家提出各自的意见时,山本突然说:
「不要选卡通,改成电影怎么样?」
所有人都露出「什么?」的表情。大家都已经决定要表演卡通了,现在提这种建议也未免……
「电影……啊。」社长状似伤脑筋地笑了。山本没理会社长,继续大放厥词:
「我们都已经是高中生了,总不能永远表演卡通吧?」
喂、喂、喂,你说这话……是在找碴吗?社长看起来更伤脑筋了。
「这个嘛……社团活动的教材是会用电影啦。」
「那就别靠卡通那种幼稚的东西,好好活用我们的教材怎么样?」
「啪!」我的身边传来了某个东西断掉的声音。
「卡通哪里幼稚了!?」田代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能了解田代想回嘴的心情,不过我还是拉住她的袖子。
「话题扯偏了喔。」
「啊?」
「那、那个……要选电影的话,山本同学有什么推荐的吗?」
社长辛苦地挽救现场气氛。被社长这么一问之后,很明显地,山本的表情立刻开朗了起来。
「可能会有点难度,不过我觉得这个时候就是应该表演楚浮⑹。」
「楚……楚浮?」
全部的人再次露出了「啊?」的表情。这也难怪,如果不是非常喜欢看电影,现在的高中生怎么可能会看什么楚浮啊?连我都只知道名字而已,再说这里又不是电影研究社。
然而,山本的脸上又露骨地浮现出那副「你们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说到电影,不就只有楚浮吗?」
「是这样吗?」
社长环顾大家,大家不是摇头就是耸肩,现场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山本见状,便将坐着的身体转向旁边。
「算了。」
「这家伙是怎样……!?」田代皱起眉头。
「大部分的国、高中生都会看的,我想还是只有宫崎骏的卡通。今年就是《霍尔的移动城堡》了吧。」
我这么说完,现场的气氛便恢複原状。
「对呀。大家觉得《霍尔的移动城堡》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
「《霍尔的移动城堡》就好了。」
掌声响起,山本还是面向着旁边。
接下来,讨论的话题转向怎么弄到录影带,和拿给很照顾我们的外国人俱乐部的邀请函等细节,并有了结论。
在大家讨论的时候,山本很不高兴地保持缄默。在社团时间结束之后,她连招呼都没打,就快步走出社办。
「呼~~来了一个问题学生哩!」社长用力地叹了一口气,社员们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真是吓死人了。是怎样?刚进来就摆出那种态度?就某方面来说,她还满有种的嘛。」
「还说什么大家已经是高中生了,表演卡通太幼稚!」
「是要怎么表演电影啊?先把台词听出来喔?」
「确实是能增进英文程度哩。」
「但是,楚浮的电影是法国片耶。」
我一说完,大家又再度露出了「啊?」的表情,说:「……莫名其妙。」
没错,真是莫名其妙。我觉得非常纳闷,山本真的是在完全了解的情况下说出那些话的吗?
「文学是俄国,电影则是法国,真是高尚呢!呵呵呵呵!」田代讥讽地笑着。
对了,山本的言行举止就是会想让人讥笑她,感觉非常肤浅,还刻意说什么「大家已经是高中生了」、「卡通很幼稚」。
嗯,不过如果真的有那种信念、想要挑战更难的东西的话,这也算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意见就是了。
「反正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公寓里的居民们说每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了。透过在这里对大家说话,我便能磨练、改正、接受自己的想法。
「俄国文学跟楚浮啊~~」诗人发出意味深长地哼笑,说:「那个女生的说法……好像有点偏激。」
「啊,果、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不假思索地探出身子,差点打翻了饭后的咖啡。
「当然,俄国文学和楚浮都会吸引死忠的支持者。所以举例来说,深爱楚浮的人们当中,就会有人说:『好莱坞电影根本就是垃圾!』」
「嗯。」
「可是,那个女生不一样吧?」
「没错!」
「十五岁的人喜欢俄国文学,太矫情了。」麻里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不屑地笑道。
这位以前曾经非常(而且还是超乎一般人的标準)爱玩的绝世美女,现在已经是幽灵了。因为种种理由而没有投胎的她,目前在妖怪託儿所当保母。
「十五岁就喜欢楚浮也是……」热爱电影的「佐藤先生」是伪装成人类在普通公司当上班族的妖怪(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妖怪)。
「如果只是喜欢,可能还说得过去,不过我不觉得她真的能理解楚浮的电影哩。嗯,也是有描写青春期孩子的作品,不过说到楚浮的代表性作品,还是成人恋爱电影吧。不仅看待恋爱的文化不同,男女之间的微妙关係,还是要经历过才会懂……很难想像十五岁的人会有这种经历哩。」佐藤先生眯着眼睛笑笑地说。
「经验丰富的十五岁女生,才不会看楚浮呢。」麻里子哼笑一声。这是只有麻里子才有资格说的强力话语。
「对呀~还是要再……成熟一点才行。楚浮的影像表现时髦又有个性,那个女生应该只是单纯地崇拜而已吧?感觉起来有点勉强哩。」
「就是这点。」诗人插了进来,说:「刻划人性相当深刻的俄国文学、描写熟男熟女情爱的楚浮电影,这两者都是高格调而具有艺术性,非常艰深。所以只要说自己喜欢这个,就会让别人对自己有种相当有智慧……的印象,对吧?」
我和麻里子、佐藤先生三个人面面相觑。
「在知道别人会这么想的情况下,选择了这两者……是这个意思吗?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选的。」我说。
诗人摇摇头:「或许她只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
「那个女生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文学,最后迷上了俄国文学,而且还极其了解男女情爱,甚至还因而爱上了楚浮的电影……这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我也不觉得她是个单纯的小骗子,只是故意装成自己喜欢这些东西而已。这样子的话,就很有可能是她在自己身上贴金了呢,」
「贴金……」
「往自己身上贴金的小孩子呀,有很多都是不得不这么做的喔!」
「…………」
「小夏可能有什么问题呢。跟她应对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喔~」
诗人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
「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桌子,陷入沉思。我在山本身上感受到的不寻常,就是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