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重要的事

「是喔，你体验过消灾除厄了吗？那很好啊。」

听完我的话之后，龙先生温柔地笑了。

除夕当天，生剥鬼团团围住我，和我一起打闹、一起吃火锅、一起欢笑，让我觉得讨厌的回忆全都飞到遥远的地方去了，也可以用全新的情绪面对新的一年。长谷告诉我，这就是「消灾除厄」。

「大扫除和迎春的準备，就是把坏东西赶走，让自己随着新的一年一起转变心情的仪式，所以还是彻底执行比较好喔。不过我是不会叫你把整间房子擦得亮晶晶的啦，毕竟我也不太扫自己的房间。」

这么说完之后，龙先生吐了吐舌头。

这个人的话总是高深莫测。有了丰富的专业知识和经验（乍看之下他是二十五、六岁，不过真正的年龄则是完全未知），说出来的话永远让我无法忘怀。

「你的人生还很长，世界也无比宽广。放轻鬆一点吧。」

就是因为他对我说了这句话，我才能这么想。这句话是我的至宝。

但是，龙先生绝对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就像这间企寓里的居民们一样，他是清浊并济、正负明暗兼具，有时候还会犯下重大失败的人。

「哎呀，又搞砸了。」

他是会吐着舌头这么说的人。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听这个人说的话，才会想要听他多说一点，或是希望他多听我说话，才会希望「自己能变得跟这个人一样」。

一面享用着好吃的甘鲷火锅，我们随心所欲地聊着天。

我告诉龙先生杂东商的新老师还有校庆发生的事。尤其是我们班的新导师千晶，更是让我和龙先生之间很有话题。

「以一个老师来说，光是和阿明很像这一点就已经够独特了呢。」

龙先生笑道。

「老师还是这样比较好喔？！」其他的大人们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没错、没错，那种认真的老师啊，根本就没人记得嘛。那种人真是做辛酸的耶。」

对了，在场的这些不太正常、有点怪怪的大人，过去也都曾经是学生呢。诗人、画家，还有旧书商？龙先生……也一样？

「我读的那所高中还有个一天到晚带着竹刀走来走去的老师咧。他顶着一个大光头，嘴边长满鬍子，一年到头都穿着大红色的运动服，走路姿势就跟流氓一模一样喔。」

「啊哈哈哈哈！」

「可是，和被我揍飞的K大毕业的导师比起来，那个家伙跟学生们更亲近，女学生也都很喜欢他——虽然不管怎么看，他都长了一张会毫不留情地把女人卖掉的脸。」

「就是这样啦～不过，也不是说认真的精英老师不好啦……」

「只要懂得做人，就算是精英也没什么不好喔。」

现在就读精英学校，周围的人们应该也全都走在精英之路上的长谷，正认真听着大人们的话。

「就这一点来说，那个千晶老师应该非常清楚吧。」

我对龙先生的话表示认同。

「我觉得超不可思议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当老师。要是去当歌手的话……他大概一定会成为超级巨星。」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很像阿明的大明星啊——」

「不，他的气质确实和阿明先生很像，不过当他一把刘海放下来，感觉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喔。唱歌的时候还会释放出和平常不同的气势。」

「哈哈。」

龙先生搔搔下巴。

「千晶老师会不会不只是『非常会唱歌』，而是『天才』啊？或者是『超人类』之类的？」

「啊？呃，我、我也不太清楚。」

「超人类」也太夸张了吧？

「应该是某种『异能者』喔。」

「异能者？」

「如果说成双重人格⑷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不过会出现和平常完全不同模样的天才、超人类者，都拥有能够转换人格的『力量』。」

「哇……！」

我和长谷都听得津津有味。

「世界上被称为天才歌手的明明大有人在，为什么千晶老师拥有这种力量，却没成为天才歌手呢？因为有很多时候，这种『异能者』并不想要这些特殊的能力。千晶老师想要当老师，所以不管他有怎样的唱歌天赋，只要他本人希望过着普通的生活，他就会过着普通的生活，这种案例是很多的。」

「喔……」

「感觉好可惜……」

「可是即便如此，天才还是天才，超人类还是超人类。不管装得多平凡，他们散发出来的气质和感觉还是与人不同，会让周围的人们发现那些人『蕴藏』的东西。」

「说得没错。只要平凡人之中夹杂着天才，就算百般不愿意，平凡人选是会发现对方的不凡之处喔。」

从以前就才华洋溢的诗人和画家点点头。在平凡人之中，这两个人应该也非常引人注目吧。

「就是这样。」

龙先生耸耸肩，喝了口烧酒。

「异能者啊～」

龙先生的话完完全全就是在形容千晶，让我感到很惊讶。

即使只是一名普通的会计老师，千晶的确给人一种「蕴藏着什么」的感觉。不只是天赋异稟的唱歌才能，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转变成千晶的魅力，才会让学生们深深为他着迷。

「因为人会被强烈的力量吸引嘛。就算不明就里，只要力量确实存在，人们就会被吸引。」

「这就是『业』吧——」

诗人说的「业」这个字眼让我吓了一跳。

「如果是被好的特殊能力吸引倒还好……」

「原来如此，要是千晶是坏人的话……」

那就是希特勒的诞生了，或者是新兴宗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和长谷因为吃太饱觉得肚子很不舒服，于是决定到外面稍微散个步。

手錶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午夜一点，不过外头的景色还是一样，没有改变。在宝蓝色的辽阔天空映照下，雪原也变得蓝蓝的，三百六十度的地平线则发出了带着黄色的银色光芒。虽然依旧寂寥，可是却漂亮极了。

「异能者啊……」

长谷感叹地说。

「就某方面来说，你搞不好也是喔，长谷。」

我这么说完，长谷便淡淡地回答：

「不，我只是单纯的优秀而已。」

他就是这种人。

「我觉得我老爸的秘书说不定就是异能者。」

「啊？！……那个个子很高的？」

「对。第一秘书兼保镖——结城。」

「去年去你家的时候，我有看到他。」

长谷的老爸是超优良企业的重要职员，拥有四名秘书，其中有两个经常跟在长谷的老爸身边；一个秘书感觉就像是文科毕业的上班族，另外一个则是个子高瘦，留着短髮，虽然感觉不是很魁梧，不过一看就知道是有在运动或是练武的人。

「但是，他看起来只像是一般的运动社团出来的上班族……其实他很厉害啊？」

长谷点点头。

「就武艺来说，他好像超级厉害哩。之前我老爸被三个小流氓找碴的时候，结城一瞬间就把那三个人撂倒了，真的是一瞬间喔！」

「哇——」

「你知道美国的影集《伪装者》⑸吧，稻叶？」

「我知道-就是主角光用看的就可以学会任何技术，而且还能学以致用！不管是驾驶员还是医生都没问题！」

「结城就是那样喔！」

「真的？假的？」

「结城之前从来没有当过上班族，可是当我们让他去学商业秘书的课程，一个星期后，他就从言行举止到西装的穿法，全都学得超完美喔！」

「真的吗？好强！！」

「而且，他好像还有一段超惊人的过去。是和我老爸相识以后，才终于能过平凡的生活。」

「哇……」

无论是龙先生、像世界上的天才们那样的「能力者」，或是千晶这种「异能者」，都和龙先生之前说过的一样，是「被无法抗拒的命运玩弄的人们」。

他们该拿自己根本不想要的「力量」、「天赋」怎么办？对于自己因而受到影响的人生，还有那些受到吸引群聚而来的人，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从处理这类问题的方式来看，或许就能区别出能力者和异能者的差异吧。另一方面，还有极其想要这种能力和天赋……甚至为之发狂的家伙。

「究竟是谁订下这种定律的啊……」

我们呆站在异世界的雪原上。

湛蓝的天与地，夹在其间的银色光芒——我们两个人就兀立在这片景色之中。

「人会被强烈的力量吸引，这我能理解。就算不是天才，只要是有天赋的人，大家都会崇拜。」

我点点头，因为长谷本身就是这样。从国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是个头脑聪明、长相俊俏、有钱又有气质（以外表来说）的人。很受女生欢迎不说，还有很多不但不讨厌长谷，反而很崇拜他的领导能力的男生（现在这家伙就是带头和这些男生搞了一个「组织」）。

「如果是天才就更不用说了，会有很多人无条件地为之着迷……甚至该说为之倾倒。我啊，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宗教狂热分子会相信那种跟白痴一样的教祖。或许那种教祖可以想成异能者的一种……」

长谷「嗯～」了一声，摇摇头。

「不对……我总觉得……就构造上来说或许是这样，不过内涵应该完全不同……几乎可说是完全相反。」

「怎么个不同法？虽说新兴宗教教祖和我们班老师千晶绝对不可能一样……」

「结城也很受欢迎喔。与其说是受欢迎，应该说是有魅力。」

「嗯嗯，没错、没错。」

「你不觉得跟龙先生很像吗？虽然说他是属于天才那一类型，不过你不是对他非常着迷吗？龙先生应该也相当受欢迎吧—-无论是男是女。」

「……」

「原因是什么？」

龙先生、千晶和结城的共同点，不管是天才还是超人类，总而言之，他们全都拥有与众不同的力量，人们也深受他们吸引。可是他们却和新兴宗教那类的有决定性的不同，那个不同点就是——

「你不是常说吗？稻叶，就是『人性』啊。」

「……嗯。」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特殊天赋所造成，或是他们一开始的命运就是这样，举例来说，结城从小时候开始就受尽苦难，他所牵扯上的人际关係是超複杂的问题，虽然详细情况我是不知道啦。龙先生感觉也是这样吧？他过去应该也遇到很多事情才对。」

「嗯。」

我用力地点头。

「千晶老师也是这样吧？」

我更用力地点头了。

长谷转过来面对我，继续说：

「龙先生他们就是把那些数不尽的经验化为血肉的人类喔！」

「……」

「天赋和力量或许是上天赐予的，命运或许是神明决定的。可是将这些特质实际应用在人生的，就是有血有肉的人类。无论是能够使用非人力量的龙先生，或是拥有超人天赋的千晶老师，他们都没有忘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绝对没有。基本上，他们一直都和我们一样，是具有人性、有血有肉的人类，这就是他们和那些狂热宗教分子、狂热罪犯、理想主义者最关键的不同。」

「……你……」

「嗯？」

「说的话跟一色先生好像。」

「一色先生的话总是让我获益良多。」

长谷将双手交抱胸前，频频点头。接着，他慢慢地抓住我的手。

「我竟然会这样罗罗唆唆地高谈阔论耶，稻叶。」

「嗯。」

「因为你也是『异能者』之一喔。」

「！」

对了。

对耶，我都忘了。

「即便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力量，你接下来无论如何，还是要永远和这股力量协调，保持人性喔……」

随着长谷握住我的手的力道，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长谷应该是预感到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