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长谷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公寓。
「小圆~~!」
与小圆睽违已久的相见&拥抱,他蹭着小圆胖嘟嘟的脸颊,说:
「呼啊啊啊,好有疗愈效果哟……」
长谷那副佣懒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附近小混混的地下头目……简直像个獃子,觉得自己的小孩最可爱的獃子。
「很忙吗?」
「嗯,事情满多的,现在又是学期末……高中还剩一年就要毕业了。」
「……嗯。」
「秋音也要离开这栋公寓了啊?真让人感伤。」
「可是她说还会再回来哟!」
「是哦。」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又是怎么样呢?还会一样在妖怪公寓的这个房间里,像这样和长谷一起谈笑吗?
感觉似乎有些哀愁,是因为到了离别的季节吗?
透过彩绘玻璃射进来的二月明亮阳光,化成七彩落在榻榻米上。
「庆祝长谷再度连任学生会长!」
公寓里的各住户一起向长穀道贺。大人们只要有机会喝得痛快,什么名目都无所谓。
「这个炸什锦……太赞了!」
长谷感叹。
「搭配的酱汁很清爽,吃多少都不腻。」
秋音像吃零食一样,抓起一块块炸什锦直往嘴里送。
妖怪公寓今日晚餐的菜色,有使用柠檬汁的爽口义式炸什锦、呈现漂亮鲜绿色泽的毛豆豆腐、萝蔔小鱼色拉、蟹丸金针菇清汤。主食则是加入鲑鱼和鹿尾菜一起蒸的菜饭。啊!季节似乎从冬天渐渐变换到春季了。
炸什锦用了红萝蔔、洋葱、青花菜等各式蔬菜,色彩鲜艳,还分成加入虾仁和沙鳅两种。此外,还撒上超细的义大利甜食发麵当点缀,吃起来更添酥脆口感。
据说在面衣里加入少许太白粉会让口感变得更脆爽,加入乳酪粉和削细的柠檬皮,让整道料理散发浓浓的义大利风味。不仅如此,其他如将鸡高汤、西红柿丁、柠檬等混入酱汁中,也是义式料理的常见作法,大人们今晚就喝白酒搭配这道菜。
「千晶老师如果戴猫耳,我也要看,夕士,你加把劲推波助澜,加油。」
秋音拿着一只海碗边吃菜饭边说。
「秋音……」
打从秋音在校外旅行的照片中看到千晶后,就完全成了千晶的大粉丝。
「不过啊,千晶老师也很辛苦啊,太受欢迎的人也会因此有一些烦恼。」
「没错、没错,我觉得那些说受欢迎真happy的家伙,根本全是笨蛋。」
诗人和佐藤先生笑着说。唯有走过了漫长人生,才说得出这么有分量的话,他们应该看过各式各样的人吧!尤其是佐藤先生(他化身为人,陆续在各个公司服务过,至今大概超过一百年。他喜欢用人类的身分生活)。
「学生在下课后的教室里偷袭老师……简直跟A片一样嘛,呵呵呵!」
答腔的是我那位诡异程度丝毫不逊于妖怪的「前辈」——操纵魔法书《七贤人之书》的主人「旧书商」。
「原来重点在这里呀!真不愧是旧书商老兄。」
「千晶老师的真心话,应该是儘可能不要去刺激那些正在『性头』上的人吧?」
旧书商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炸什锦,一面对我说。我听了点点头。
千晶很清楚,他自己在舞台上时散发的特殊气质,换句话说等于一种性感象徵。就连常被田代嘲笑「反应迟钝」的我,也认为舞台上的千晶格外有魅力。虽说那是千晶与生俱来的才华。但也很无奈。如果他是真正的歌手倒另当别论,就区区一名教师来看,处理起来确实稍嫌力不从心。他自然担心,会不会有学生因为自己而扭曲了原本「健康的幻想」。
「中学到高中这段时期最恐怖了,身心都很脆弱,感觉就像走在一根细细的银丝线,有时甚至可能一瞬间就毁了往后一辈子呢!」
「第二性徵可是很麻烦的。」
「因为脑袋跟不上身体的渴求。」
「这段时期常在无意识中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甚至于动不动就想打破学校窗户!」
不知道大人们心里是否有数,总之每个人都露出了淡淡的苦笑。我的周围也有那种小学之前很正常,上了中学后突然性格大变的家伙。有的是放个暑假回来就变成小太保来上学,变化很明显;也有的是感觉言行举止有些怪怪的……没多久居然不见了(后来才听说被送进专门收容问题人物的特殊机构)。
我也曾有过一段心浮气躁的时期。我还以为是因为父母双亡后寄住在伯父家的关係——不对,应该还是有影响吧……原来,跟荷尔蒙大大有关哪!
「只要不引发类似杀人这种偏激的行为,单纯个性暴躁倒还算好的呢!不过,居然也有像那个洋子那样真的发疯的例子。据说,调查那些疯狂的新兴宗教教主或信徒,发现不少人过去在中学时期都曾有过类似这种发狂的经验。」旧书商说道。
「真可怕。」
「这就显示『性』对脑袋造成多大的影响。说穿了也是天经地义啦!因为这是生存的本能呀!而且跟『死』是双生关係。」
「和『死』是……双生关係?」
「就是『生与死』。」
「由于直接牵涉到性命,脑袋和身体的反应都特别大嘛!『生』总背负着『死』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方存在。」
哦哦……旧书商居然会有这么高尚的言论,原来他不只是个色老头呀!
「每个人都经历过青春期的不稳定,但多数孩子都能正常长大。你们知道差别在哪里吗?当然就是亲情。如果能在父母的爱的教育下成长,孩子也会慢慢建立自信,这股自信就成了战胜各种烦恼的武器。」
我和长谷都用力点头,非常了解旧书商这番话的涵义。
「当然,也有人在青春期就发光发热的哟!」
诗人说了句极具诗人风格的话。
「在了解生物原始性爱之前的孩子,就像一件精緻的透明玻璃作品,晶莹剔透,闪闪动人。简直就像处于梦境与现实的一线之间,可谓奇蹟的瞬间哪~」
「啊,我懂,这就是人类的美好之处。」
佐藤先生也一起感叹,旁边的旧书商则一贯轻轻地笑着带过。
「这也是荷尔蒙造的孽呀~」
「我的精神可是花在每天修行呢~」
秋音正準备添第四碗公的饭。
「比起闪亮亮,秋音更像活跳跳吧!」
「只要找到其他专注的事物,让欲求不满的状况升华就行啦!」
「对,对!升华很重要哦!追根究柢,『性』也是『心』的问题。就算花上一段时间也无所谓,总之,一点一点地将欲求转移到现实生活中的性事就可以了。」
听着大人们的对话,长谷也拚命点头。
「那些身心不协调的家伙呢,简单讲就是太閑了啦!其实不只小鬼,任谁都会感到焦躁、不安,差别就在于遇到这种状况时,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分心,暂时冷静下来。运动也好,其他觉得『好萌』的事情也行。」
「只不过呢……」
诗人为旧书商的意见补充说明:
「千万不能是会上瘾而无法自拔的东西。」
「上瘾而无法自拔的……」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药物。」
「哦哦~」
「用药物可称不上冷静哦!不过,有不少小鬼认为这样可以很容易让心情放轻鬆,话说回来,这么做根本不能解决吗!」
佐藤先生耸耸肩。
「要我说呢,我觉得连电动也不行,花太多脑力了。那种东西应该用在调剂心情上。」
「秋音,说得好。」
「打电动也是一种上瘾啊~上网也是吧!」
「不做就开始感到焦虑?真白痴。这是有病吧!閑閑病。」
「疯狂沉迷网路的人还不少耶,」
「就跟毒品一样吧!那些欲求不满或感到忧虑的人一下子就着迷,然后也会轻易丧失理性。说到底,这些家伙不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然后就会搞不清楚状况,以为全世界都是他的。」
「所以绝不能上瘾到无法自拔。」
「啊,说到不能上瘾的话,宗教或心灵疗法这类也一样。」灵能力者秋音这么说。
「那才是『毒品』哪!」
「那……如果找不到什么可以投入的人……」
中学时代的我,差一点就成了精神失衡而崩溃的人,谈起这些事格外感同身受。
「那就太悲哀了。」
「少天真了,个人造业个人担啦!」
「那就忍耐吧。忍耐。其实绝大多数问题都能靠时间来解决。」
「好像总有些人会说自己很软弱,或是找寻不到自我啦,讲得很伟大。这是一种大彻大悟吗?接下来还会说,像你这种坚强的人懂什么啊?!对啦,我是不懂,也不想懂呀,」
「哇哈哈哈!惯用句!没错、没错,就是『你懂什么啊?!』」
「真正软弱的人才不会讲这种话。」
「说这种话的人最狡猾了,以为这样说完就能逃避,真低级。」
呜,真犀利。长谷也忍不住苦笑。
这里的大人们(包括秋音),不时会爆出严肃到麻辣的意见,绝不因为是孩子或弱者就轻易放过。
「至于能不能顺利遇到自己喜欢的事物,也和运气有关呢!深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诗人说道。他和画家是老交情了。
画家在中学时,将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以殴打老师、打破教室玻璃、偷机车到处骑等行为来发泄(他是尾崎丰(译注:尾崎丰是八〇年代后期爆红的歌手,带点叛逆的思想深受年轻人喜爱。)啊?)。然而,当他遇到绘画后,便发现了自己的才华,从此摆脱莫名的不安与焦虑。
「深濑的状况可说是个明显易懂的例子,就是无法妥善经营自己的孩子,在面对青春期时爆发欲求不满的情绪。但他在之后找到自己能投入的事物,藉此建立了人生的目的。所以,父母的责任和现代不虞匮乏的社会都有问题。
「想想洋子那件事,父母的责任果然很大啊!」
「父母要更认真想想,孩子就是自己血肉的延续,而进一步在血肉之躯中注入灵魂,也是父母重要的任务。」
「不过,孩子并不是父母的洋娃娃。」
「没错!也有很多父母误解了这一点。」
只差一步可能就会将欲求不满爆发出来的我,究竟是什么让我冷静下来的呢?当初我一个劲儿埋头看书……
(啊……是长谷吗?)
我忍不住偷瞄了长谷一眼,长谷则专心听着诗人他们的谈话。
像我这种动不动就轻易封闭自我的人,长谷始终守护着我,不时送我书,请我吃东西。即使我父母过世,他的态度也一如往常,和我们小学三年级刚认识时一模一样。那副丝毫未变的态度拯救了我。
「朋友……也很重要啊!」
我说完之后,这下子换长谷瞥了我一眼。
「当然。」
「那还用说。」
大人们异口同声。
「只不过,是两面刀哟!」
诗人笑着说。他眼中不带一丝笑意时真恐怖。
「太过依赖朋友也不行。」
「话说回来,到底什么叫『朋友』就是个问题。」
「交到坏朋友,最后也可能落得两败俱伤。」
「这种根本就称不上是朋友吧?」
「朋友能交到一百个吗?办不到嘛!」
「有可能一厢情愿地误以为是朋友。」
因为了解他们言下之意,我和长谷不再边说边看对方,而且还忍不住偷笑。
「我回来了~」
麻里子回到了公寓。
「妳回来啦!」
「我又来打扰了。」
「啊,是长谷啊。呀呵!」
「麻里子,妳怎么背着一大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