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9日（五）

▶site18 红之亚里亚 ————————————————————

从吉祥寺车站走回家，大概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开在口琴横丁的黑魔法代行屋「红之馆」的关门时间总是在深夜、日期变化了以后。由于用走的就可以回家，因此我不需注意末班车的时间，能够走在夜深人静、带些紧张气氛的夜路上，对我而言反倒是一种每天的期待。

特别像是现在这个季节，街道上的寂静足以让人怀疑世界是不是已经静止不动。

周遭的黑暗，更是成为了轻轻包藏我这渺小人类的保护膜。置身其中，与其说不安，其实我感觉到的是一种安稳。

每当我从离家很近的善福寺公园旁经过时，这种感受就会特别深。

如果黑暗已经侵蚀到了我的脚下，我一定会很情愿地将自己奉献给黑暗吧。

就在我回到家门口的同一时间，住在对面的三岛家主人刚好也开车回来了。高级进口车就这么静静地停在停车场里。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士。之前好像听人说过他是某间银行的高层。

由于我们对到了眼，所以我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但是他却只对我投以像是看见垃圾般的眼神，然后直接走进了他家。

「……」

我已经习惯了别人对我的这种态度。

周遭居民的眼里，我，和我家这栋房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忌讳。他们应该都希望我和我家能够消失吧。

我家在高级住宅区的这一带，也是一栋相当显眼的偌大洋楼。

但是豪华的部分就仅有外观而已。因为我一个人住的关係，根本无法做到无微不至的维护，因此整体屋况其实相当不好。不好到我都在担心来个大地震的话，房子就可能会倒塌的程度。虽然我觉得这种结果也不错就是了。

秋天的时候，长在庭院里的那棵大银杏树掉下了许多果实，散发出很浓烈的臭味。我虽然不喜欢那股味道，但我又把这种味道视为是这个家的一部分而接受了它。

打开玄关那一大扇门时，门就像是老婆婆正在悲泣似地发出了叽嘎声响。

屋内理所当然的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才一踏进去，我已经用力地咳了好几下。灰尘满布已是这里的常态。但是我也没打算要把屋内打扫乾净。毕竟这么做的话，盘据在这栋房子里的污浊感就会消失殆尽。

我让我自己委身于这股令人作恶的污浊感之中。

这么做，反而才符合我这种代行黑魔法的人。

我灯也不开，直接上了楼梯，往我的房间走去。

「我回来了。」

我对着房内这么说。

到两年前为止，都一定还有「欢迎回来」的声音回应我。

如今，代替那个声音的是无数只不会说话的小人儿，在房内迎接我的归来。

小人儿的数量差不多也超过了一百只。正确的数字，连我这个缝製的人自己都忘了。应该说，我已经没在算了。

我脱掉了大衣，脸朝着洛可可风格的豪华顶盖式床铺倒了下去。

深夜结束工作回到家里后，饭也不吃澡也不洗，直接像死去一般倒头就睡，最近这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了。

会这样绝对不是因为我需要早起。其实我都睡到中午才醒来。毕竟黑魔法代行业这一行，一天有两位客人上门的话就算生意好了，绝对不会很忙。

虽然我自认是悠然自得地过着生活，但或许在不知不觉之中，我的心灵其实正在不断地损耗。

「哥哥……」

我闭着双眼，不禁呢喃出这两个字。

而且，事到如今，我总还觉得最喜欢的哥哥会有所回应。

——穿那样睡觉会感冒喔，莉爱。

我好想他。但是，他已不在，我心爱的人。

直到两年前，我的世界，光靠哥哥就足以缤纷。

回想起。那时候。我回想起，那些幸福到不能再幸福的每一天。

父母亲过世时，我还只有十岁。

从那时候起，我就和哥哥两人，在这大到有点浪费的洋楼里相依为命。

那个身高很高，运动神经也很好，甚至还曾被人挖掘去当模特儿的哥哥。那个成绩都全年级第一，之后更是以全校第一名之姿从K大毕业的哥哥。这样的哥哥，我十分憧憬他。

虽然到了现在我还是不知道，和我年纪相差十三岁的哥哥，为了扶养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做了多少牺牲。

但是，那时我光是能和世上唯一的家人——哥哥一起生活，就已觉得十分幸福了。

因为我本来生性就怕生的缘故，所以很不擅长与人来往。虽然哥哥的一句「你应该要去学校喔」，让我勉为其难地去了学校，但我心里其实只想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和哥哥在家里渡过就好。

不过，说是这么说，哥哥也必须出门去工作。虽然父母亲留下的遗产很可观，但是哥哥却不

愿过着不事生产、坐吃山空的生活。所以，他也没有时间整天陪在我身边。

哥哥刚开始工作的几年，他经常一大早就出门上班。虽然那时他尽量都会赶在晚餐时间回

来，但是我孤单一人在这偌大的宅邸里等着哥哥回来，这种事果然还是让我感到很落寞。

而且，我在学校凈是碰到些不开心的事情。

除了遭到同班同学捉弄之外，班导师也会用一种猥亵的眼神看着我，甚至还会碰触我的身体。

温柔的哥哥回到家时明明已经因工作而疲惫不堪了，但他仍是静静地、有耐心地听我诉说这些烦恼。

当时我真的希望，我和哥哥两人能够永不分离。

「我完全不想去其他地方喔。也希望你哪里都不要去喔。吶，哥，你不要去工作了。要去的话，我，就咬舌自尽……」

「我的心情跟莉爱是一样的喔。想和莉爱你两个人一起静静地生活就好。可是啊，为了我们的生计，我非得去工作不可。抱歉喔，莉爱。」

听完我那毫不讲理的任性，哥哥回以一个感到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后，如此向我解释。

然而这样的生活发生了如戏剧般的变化，那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

某日早晨，正準备去学校的我因为呼吸困难，被送到了医院。从那天之后，哥哥就把工作辞了，变成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他一直在家里，等我放学回来。

连那个时候学会的黑魔法，哥哥也是不厌其烦、一脸相当感兴趣似地听我说着。

不管是清早还是夜晚，面对我準备的餐点，哥哥都会一边品尝一边笑着说「好好吃喔」。

睡觉的时候，哥哥更会到我的床上陪我睡。

他会在枕边一面轻抚着我的头，一面对我细语「晚安，莉爱。祝你有个好梦。然后，希望你的明天是个美好的一天。」，经哥哥这么一说，我就能打从内心深处感到安稳，进而一夜好眠。

晨间，能够比哥哥还要早起，叫醒睡在身旁的哥哥，是我最幸福的一件事。

对我而言，那一年的时间，绝对是人生中感到最满足的时期。

因为我从小的愿望——能和哥哥永不分离——实现了。

就算有其他再怎么痛苦的事，我只要回家，哥哥一定会在我的房间里等我。

因此，无论同班同学、男老师或走在街上的可疑人物再怎么用下流的眼神看着我，我都忍了下来。

「莉爱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子，世上的男人可能无法抗拒那股魅力吧。我虽然很想好好保护莉爱，但是我真的没办法连你上学的时候也一起跟去。」

「没关係。哥。能够像这样让你紧紧抱住的话，我，不管是再怎么讨厌的事情都能够忍耐的。」

「了不起喔，莉爱。但是，真有什么没办法忍受的事情时，一定要跟我讲喔？我绝对会用尽方法帮你报仇的。然后，让对方再也不敢接近莉爱。」

「谢谢、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我就只有在哥哥怀中的时候，才能把平常所发生的事情给忘得一乾二净。

只是，这段幸福并不长久。

那件事，发生在和今天差不多冷的一个冬日。当时我刚好再一个礼拜左右就要从国中毕业了。

那一天，从学校回到家后，我发现平常只有哥哥在家的寂静宅邸，异常地吵杂。家前面停了好几台车，而且当中还包含了警车和救护车。

不知是不是庭院中那棵银杏树的缘故，明明已是冬天，但家里却依旧飘蕩着一股浓烈的臭味。

就在我脑中一片混乱踏入家中的瞬间，映入我眼帘的是躺在担架上，正要被抬出屋外的哥哥。

「你们到底是谁啊要对我哥做什么！不要碰我哥！」

哥哥不知道是不是被注射了什么葯，已经不省人事，就连我叫他，他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除了警察、急救人员，还有好几个我不晓得他们身分的大人围着哥哥的担架，完全不让我靠近。

「你们居然这么随便就想带走我哥！这是绑架啊！我现在马上报警！」

「莉爱！冷静点！」

「最好能够冷静！我唯一的家人就要在我眼前被人给带走了耶！哥！醒醒！哥哥！哥哥！」

我紧紧抓住担架的力道让担架翻了过去，哥哥的身躯被抛到了地面上。但即便如此？哥哥仍一动也不动。

相反地，这些大人之间开始瀰漫着一股极为错愕的氛围。

「谁快来！快来把莉爱拉走！」

「不要把他带走！不要从我身边把哥哥抢走！」

我彷佛是在保护哥哥似地，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

但是，我马上被人从背后以双手勾住，架离哥哥身边。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完全无法反抗一群大人的力量。

「——放开我！哥哥！救我！哥哥！」

「不要再挣扎了！这种恐怖的事，你是打算持续到什么时候啊！这种事……太不正常了！」

「不正常……？」

听到这个字眼之后，我才第一次慢慢地环顾了一遍那些在场大人的表情。

「那、那是怎样……？」

投注在我身上的是，一对对像是在观看异类般、混杂着恐惧的目光。

这分明不是对一个还仅有十五岁的小女孩该有的目光。他们分明不把我当人看。

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曾有过跟现在相同的感受。

同班同学的那群男生、那些男老师和那些与我擦身而过的路人男性。他们对我——对我的身体——所投以的那种猥亵视线。现在我的感受，就和察觉到那种猥亵视线后感到背脊发寒时如出一辙。

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我没办法原谅。

没办法原谅说我和哥哥关係不正常的这些大人。

我就算再怎么拚命想要忍耐，但眼泪仍不停落下。

同时，胸口深处埋藏的怒火也濒临爆发。

「你们该不会认为是我诱惑哥哥跟他近亲乱伦吧！？只因为我是个喜欢黑魔法的女生，你们居然就对我有这种偏见，你们这些大人才叫人讨厌吧！的确，我爱着哥哥没错，但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一次那种骯髒的关係！只是纯粹互相爱着对方的兄妹两人，到底有什么不可以！」

「现在问题根本不在这里，莉爱！」

我见过眼前这位用力抓着我肩膀，苍白着脸这么告诉我的四、五十岁女子。我记得没错的话，她是妈妈的妹妹，也就是我的阿姨。

「问题不在这里……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你难道看不见摆在眼前的现实吗！？」

「现……实……？」

「就是有这股味道，你的邻居才报警的喔！」

「味道……？」

这天家里面也飘蕩着一股像是鸡蛋臭掉的味道。虽然我也怀疑过「奇怪，都已经冬天了怎么还会有银杏果」，但在这家里，银杏果发臭已是再平常也不过的事情，所以我也就没想太多。

「你在说什么味道啊？现在，到底是在讲什么事啊……」

「你听好了，莉爱。」

阿姨讲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

「你的哥哥……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咦……？」

我完全无法理解阿姨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说……哥哥死了，怎么可能。因为，哥哥他人就在那……」

这时我将视线移到了倒在地上的哥哥。

刚刚明明还在那里的哥哥。

那个身高很高，运动神经也很好，甚至还曾被人挖掘去当模特儿的哥哥。

转眼间——

已成了一具乾瘪的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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