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鱼人·银吉,今年二十一岁,双亲健在,上有两位姐姐,下有两位妹妹,父亲是一名船主——嗯,大概就是类似渔夫们的头目吧——然后呢,母亲则是默默地支持着丈夫,其中一名姐姐已经嫁给了父亲手下一名能力优秀的渔夫。据银吉本人说,他那位姐姐的丈夫也许会继承他父亲的事业。
而银吉的另一名二姐虽然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是别说结婚了,连男朋友都没有,至于原因——虽然身为弟弟的银吉亲口说出来的这一点让我觉得他很有胆量——肯定是因为他二姐的个性太难相处——听说啦。
今年即将满十七岁的大妹也非常唠叨,听说她总是虐待银吉。
身为老么的小妹今年才十岁而已,虽然小妹对银吉也很温柔,但身为哥哥,总不能让老么保护自己,因此银吉在家中都儘可能地保持沉默。
说白了,他的座右铭就是「只要忍耐,暴风雨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明明是极具威望的船主之子,却从小时候就被邻居的孩子们欺负,因为害怕活跳跳的鱼而讨厌捕鱼,虽然对自己的忍耐力多少有些自信心,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可取之处了。
「总而言之,我很讨厌待在村子里。啊,对了,在这座镜湖的周边座落着我们陆地鱼人的四座村子,只不过村子与村子之间也是互相连接的啦,我居住的村子名叫恰达,唔,隔壁的村子也和庭院差不多,所以我刚才所说的村子,指的其实就是将这座镜湖周边的四座村子聚集在一起的说法啦。总之,我不适合陆地鱼人的生活。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我一直觉得我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该说是违和感吗?这种违和感一直紧跟着我不放,我甚至会想,搞不好我其实并不是陆地鱼人。至少,大概也不是现在的父母的孩子吧。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不同啊,而且一点也不像。我的姐姐妹妹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地方和父母或祖父祖母相似,但我却没有任何一点和他们相似。这就是俗话所说的鬼子吗?唔,我们家代代都从事船主之业,会生出像我这样的男孩子,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对吧。该怎么解释才好呢,虽然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于身为人族啊、妖精族啊、矮人族等种族的你们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但在我们鱼人族有着所谓的鱼人脾气。简单地说,就是顽固封建又不通人情的感觉吧,也可以说是一认定了某件事就绝不改变。说好听一点就是一心一意,其实我觉得就是冥顽不灵的意思啦。我们鱼人一族之所以会一成不变,我想,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然后啊,像我的家族就完完全全地继承了这种鱼人脾气,家里的每个人都是这副脾气。像我父亲就是很严重的那种。但我真的没办法和他们一样嘛。我啊,喜欢新鲜的事物,好奇心也很强。可是村子里根本不存在什么新鲜的事物。想想也是,
因为否定新事物,并表示抗拒才是典型的鱼人脾气嘛。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总是想着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之前也曾经想过,也许大家其实都是在忍耐吧,特别是年轻一辈的鱼人,因为行为举止都被老一辈的鱼人严格地限制住,所以搞不好大家其实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听话也说不定?但是事实上却并非我想像的那样。不管男女老幼,大家似乎都是真心喜爱这样的生活。当我发现到这个事实后,我就想,啊啊,果然,已经忍不下去了。在村子里,一旦有人死去,就会将那个人的遗体沉入镜湖中,然后遗体就会成为鱼儿们的食物,这是从以前就流传下来的习俗,据说正是因为这样的习俗,我们才渐渐变得会用化为鱼骨来形容死亡这件事。虽然变成骨头的是我们自己啦。就连这部分也让我感到难以忍受。老实说,为什么大家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事呢?他们不觉得这种事很噁心吗?人把吃了人肉的鱼吃进肚子,然后鱼再把死掉的人肉吃掉耶!真的很噁心耶!嗯,虽然我也会吃鱼啦,但是因为鱼是我们鱼人的主要食物,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嘛。但是我自己本身倒没有喜欢吃鱼,我反而蛮喜欢蘑菇之类的食物呢。而且比起水草,我也比较喜欢陆地上的草。啊!真是不好意思,只顾着聊我自己的事情……」
……你话也太多了吧!
虽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我也懒得开口告诉对方。
儘管银吉完全没表现出抗拒的态度,也能沟通,但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他走,所以我决定把他带到伊兹卡、桃比奈、海内麦莉、以及铁木真那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这个决定,本身就是错误的开始。
只要稍微询问他有关陆地鱼人的事情,他就会一直说、一直说地说个不停。甚至开始聊起了我根本没询问的事情。说得我都要对他下跪求饶了。这家伙毫无止境地一直说,话多到让我忍不住想打开他的鱼头看看他的脑子到底都是怎么长的。
多亏了他的多话,让我彷彿是已经认识他十年的老朋友一样,掌握了银吉的身世和个性。
嗯,这就是所谓的那个吧。
在乡下的封闭社会中,偶尔会冒出一两个那种怪胎废柴吧。
如果说家里贫困的话,管他是怪胎还是什么,大概还是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去拚命工作吧,然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银吉的父亲是一名船主。在这个地方大概是名门家族,生活上想必也相当富裕吧。因此银吉即使不工作,也能衣食无虞,同时也因为这样,他才会整天不停地想着那些无聊至极的事情,最后更是严重地从「村子」这个现实的轨道脱轨。
有时候,思考反而会害死一个人。
尤其是当这个不脚踏实地做事的笨蛋成天只顾着胡思乱想时,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然而笨蛋与其思考,还不如脚踏实地做事。
看到前方有路,就以为往那里前进就好——这根本就只是在幻想。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道路,而是当某个人走过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后,那里才会成为一条道路。方向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迈出脚步,就不会有任何开始。
听完他的话,可以知道银吉是个不向前进,反而只顾着在原地犹豫不决,自己一个人沉闷地钻牛角尖的愚蠢陆地鱼人。
虽然说,我其实也不想知道这件事啦。
——是说也没差啦……等等,真的没差吗?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好想睡。听一个心智不成熟的笨蛋啰哩叭唆堪比效果超群的安眠药。
不过也幸亏银吉的唠叨,伊兹卡总算是睡着了。关于这部分,嗯,我倒是可以稍微感谢他。
一旁桃比奈和海内麦莉也睡得十分香甜。
甚至连本来以待在我身边保护我为己任的米丽露也跟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我忍住打呵欠的冲动:
「嗯,我明白了。关于陆地鱼人的事……或者应该说,是关于你的事才对。」
「真、真是抱歉!」
说着,银吉突然来了个下跪。
「因为大概没有人愿意像这样听我说话,所以就忍不住……啊,该说是没有人愿意听吗?虽然本来我就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啦……因为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嘛……」
「连一个都没有吗?」
「啊,是的。会和我说到话的,大概就只有家人……吧?不过,我的父母对我是採取忽视的态度,两个姐姐和大妹也只会一面倒地大声斥责我,所以真正会说到话的也就最小的妹妹……同辈的其他鱼人大家也都有各自的工作……其中以渔夫居多,再来就是养殖业啊、工匠等等,各式各样的都有。」
「像你这样,会和外界孤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说得对。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也一直在想着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可是,虽然我心里清楚,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过,虽然我对渔夫这个职业还是没办法接受,但是我有想过如果像是工匠那样,专心地埋首做某件事,应该也还不错吧。可是,我又会想,大概没有人会想收我当徒弟吧……」
「我如果是工匠师傅的话,肯定不会收你为徒。」
「……对、对吧。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行了……前途一片黑暗……已经活不下去了吧……现在就化成鱼骨会不会比较好呢……」
「你肯定不是认真的吧。」
「咦?」
「想死什么的,你肯定不是认真这么想,所以才能那么轻易就说出口吧。」
「……才、才没那回事……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是有认真在烦恼的……」
「银吉。」
我有点烦躁。不只是银吉无聊的说话内容让我觉得厌烦,还有,我现在很想睡。
「所以你的问题到底是什么,麻烦你说清楚好吗。你是因为什么也不想做而感到烦恼,还是因为想做些什么而烦恼?如果你的真心话是就算停滞不前,只是在原地啰哩叭唆,但是只要最后也能过得轻鬆愉快,你就想要一直保持这种现状继续下去的话,那你就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要老是抱怨,你就无视其他人的閑言閑语,尽情地厚着脸皮当个啃老族直到你父母操劳到死,然后渡过你那滑稽可笑的一生吧。这不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吗?但如果你是想做些什么,或是想迈出脚步的话,那么与其浪费时间去动你那颗蠢到不行的脑子,你不如好好地身体力行。假如讨厌村子,离开村子不就好了吗。倘若有想去的地方,那你就去。如果没有目标的话,那就靠你的双脚去寻找。你此刻踩着的地面可以通往任何地方,只要你持续地前进,你将会抵达某处。这世上才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是你自己什么都不做而已。可别本末倒置了。」
银吉瞪圆了他那双鱼眼,聚精会神地听我说话。
过没多久后:
「……你说得对。」
他如此说道。
「是……是啊。我至今一直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到、认为自己会处处碰壁……但是,是我自己搞错了呢。简单地说,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什么都不想做而已吧。是我对尝试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所以不是我做不到,只是我自己害怕去尝试而已。我其实很想去外面的世界……想离开村子……虽然我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想法,但是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陆地鱼人,就算极少数时候,海底鱼人会来我们村里,他们会用只有在他们那里才能取得的物品,和我们交换只有我们这里才能取得的物品……但我们和外界的交流,也就仅止于此而已。不只人族,就连妖精族,还有其他种族基本上根本不会靠近我们所在的村落。这好像是因为我们被外界的人认定为是一个可怕的种族……虽然我们并没有他们想像得那样可怕啦。不过,会塑造出这样的形象,其实是我们的一种战略啦。啊,不过啊,如果被其他鱼人发现外界的人如此接近村子的话,也许就会很危险喔。怎么说才好呢,由我这种人来解释的话,可能会让你们觉得难以相信,但是当鱼人打算出手的时候,就会下手十分兇狠。只要一发动战斗,鱼人就会拼尽全力去战斗喔。毕竟大家都有接受过战斗的训练嘛。在鱼人一年一度的祭典里,所有鱼人男性就会分成三组,并且进行战斗。虽然会事先把鱼枪上的镖头取下,但对战时就会像实战一样认真战斗喔。也因为这样,每年都会有不少鱼人在祭典战斗中化为鱼骨哩。可是啊,在祭典里化为鱼骨的鱼人反而会得到众人的讚扬呢……虽然这部分也让我觉得无法接受就是了。」
「……这里的危险性大概到什么程度?」
「唔嗯……还蛮危险的吧?」
「不儘快撤离就糟糕了是吗……」
「可以的话,那样做是最好的……」
「喂,米丽露,快醒来。」
我将米丽露摇醒,然后让她把桃比奈和海内麦莉也挖起来。至于伊兹卡……好不容易才让她睡着的说,真是该死。
我低声地吹了声口哨将铁木真唤来,摸了摸它的马头,我回头看向银吉。
「谢谢你的忠告。你可以走了。」
「……你们,不打算把我变成鱼骨吗?」
「刚才的对话过程里,我应该没有做出任何打算杀死你的表现吧?」
「可、可是,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利用完了之后,肯定会杀死我的说……」
「杀死你又能如何?我才不会去做那种没意义的事。哦,这也算一种缘分吧。我会记住有你这么一个人的,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好、好的。」
说完,银吉又马上摇摇头:
「不对!」
「……啊?」
「求求您了!」
银吉又使出他的下跪招数了。
……话说,他的姿势……嗯,做得还真是到位哪。
看来,这家伙肯定很习惯对别人下跪哪。
「你们现在正在旅行途中对吧!?虽然很突兀,不过,我决定了!我要离开村子!拜託您带我一起走吧!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