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天使(仮)
录入:↑我媳妇(真)
「恐怖攻击特别警戒实施期间」。
在夏蝉的巨大合唱声中,纯太默默注视着已然变色的纸片。
上有铁皮屋顶的狭小公车亭内,除了维他命C汽水的铁制看板之外,只剩这张海报而已。长椅看起来好几个月没人坐过了,亭子角落还躺着一只破烂的长靴。
「恐怖分子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纯太小声嘟囔着。情况已经糟到极点,更惨的是公车亭内居然没有时刻表,连下一班车何时会来都不晓得。
他时不时地打开手机确认,但不管试了几次都收不到讯号。亏这还是双亲为了这次的单身旅行,特地买给他的第一只手机。
一走出公车亭,烈日骄阳立刻晒痛了眼皮,纯太伸手擦去汗水。
(三重县的积雨云好壮观啊)
面临穷途末路的纯太,抬头仰望艳丽的蓝天。
被太阳烤得焦黑的云朵,重重叠叠地堆得老高。
东京也有积雨云,但因为摩天大楼太多,没什么存在感,和这里完全不能相比。
从新干线转搭电车再转公车,要转六次车才到得了这里。这座公车亭应该是离纯太亲戚家最近的一站,放眼望去,儘是苍翠的山岭与葱笼的稻田。
话说回来,在这种民间故事般的景色里居然会有公车亭,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看得到远方因热气而扭曲的送电缆,他甚至会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有近代文明。
不过最严重的问题既不是收不到手机讯号,也不是四下空无一人。
而是他现在全身上下只剩四百圆。
原本放在背包里的钱包不翼而飞,所有的旅费都在那里面。在公车转运站时明明还在,不知是掉了或是被扒手摸走了。总之现在纯太身上的财产,只有口袋中买果汁时找的零钱而已。就算想和双亲求救手机也打不通,看来唯一的办法,仅剩下到亲戚家后跟人借钱一途。
只要沿着电缆线走,早晚可以走到有人烟的地方,纯太下定决心迈开步伐前进。要是继续待在这里,大概会被狸猫或龙猫吃掉吧?
八月初的阳光将纯太的颈子晒得热辣辣的,周围全是呛人的绿意与泥土的气味。不知能不能在宝特瓶中的茶水喝完前找到民宅?正当纯太担心起这个问题时,远方传来车子的声音,一辆小卡车正行驶在农业道路上。
纯太连忙用力朝卡车挥手,对方按了按喇叭,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
载满木材的卡车停在纯太眼前,一个浑身晒得黝黑的阿伯从车内探出头——
「阿弟,你从东京来的厚?要去云出家对吧?」
「咦?啊,是的。」
明明什么话都还没说,为什么这个人知道自己要去云出家?而且自己身上也没挂着「我来自东京」的牌子。
阿伯见纯太一脸惊讶,笑道:「昨天开始,住在日本各地的云出家亲戚就全都聚集过来了,所以一看到有个不认识的三逼八囝仔郎站在这种地方,就知道八成是要到云出家,结果却还没抵达的东京亲戚。」
「……啊,原来如此。」
「我送你过去吧!」阿伯说道。
纯太直勾勾地注视他的眼睛。
这个人没有说谎,就算搭他的车也没问题。
虽然阿伯看起来人不坏,不过母亲老是唠叨着要小心陌生人,所以纯太还是稍微做了一下确认。
打扰了。纯太低头致意后坐上副驾驶座。
「云出家很大吗?」
听阿伯刚刚那样说,纯太忍不住问道。
阿伯一听就笑出了声音:「什么大不大,这一带的山全部都是云出家总婆婆的财产哦!你不知道她是个超级有钱人吗?」
这一带?全部?
纯太惊讶地看向窗外,只见山景青翠、连绵不绝。对于纯太而言,他所谓的「宽阔」是以多摩川沖积平原为基準,因此根本无法想像这片山林有多大。
「我是第一次来云出家。」
三天前,纯太的母亲春子接到一封陌生人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云出家的法律顾问,内容提到春子的外婆——名为云出总的女性病危之事。云出总是纯太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也就是纯太的外曾祖母,信上说她已经九十岁了。
纯太的外婆在他出生前就已去世,因此突然冒出来的「外曾组母」让纯太吓了一跳,不过春子却一副不太想跟她扯上关係的样子。
纯太的外婆似乎很讨厌自己娘家,从年轻时嫁来东京后就再也没回过三重,也几乎不提云出家的事,连遗书都是要求后人绝对不能邀请云出家的人来参加葬礼。
完全断绝关係的二十年后,突然寄来了这样的一封信。
——你外婆啊,是因为和外曾祖母大吵一架,被断绝母女关係后才离开云出家的。就算要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我从来没去过三重,感觉似乎是件麻烦事呢。
「当成没看过这封信吧!」春子这么说道。
「不然换我去好了?」纯太却如此提议。身为中学二年级的学生,他很想试试一直觉得很酷的单身旅行。
春子虽然不是很愿意,不过因为父亲也认为不该无视长辈病危的消息,所以还是让纯太以春子代理人的身分前往亲戚家。
(拥有一大片山林,有钱到爆炸的外曾祖母如今病危……)
不好的预感。
第一次见面的云出家亲戚,会高兴地收下自己在东京车站买的栗子羊羹吗?愿意借他回家的车钱吗?
小卡车从农业道路驶上了柏油路。载着纯太的阿伯说,这条路去年终于从村用道路升格成县用道路了。路旁疏落散布的民宅大多为白墙黑瓦,十分有怀古风情,看起来就像是古装剧里的驿站。
「看啊!那就是云出家,很大对吧?」
纯太随着话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佔地颇大的传统日式房屋。长长的外墙包住宅邸,里面有好几幢建筑物,最大的一栋还有着只在电视里看过的茅葺屋顶。
住在这种房子里的外曾祖母病危了。
纯太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金田一系列,莫名的不安在胸口扩散。感觉好像会出现全身缠着绷带的青年,或身穿华贵和服的三姐妹之类的角色。
「总婆婆今天状况还算稳定,应该可以说话吧?曾孙特地从东京赶来看她,就算是她那种人,应该也会高兴才对。」
阿伯一边把小卡车停靠在云出家的墙边,一边说道。
「那种人」,纯太被这个形容词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总婆婆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如果说吃人的怪物叫鬼婆婆,那么总婆婆就连鬼都可以抓起来吃掉喔。」
「哈哈哈哈~~」阿伯愉快地笑道。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谈论病危的人。
总之外曾祖母似乎是个很厉害的老婆婆,纯太吞了吞口水走下车。
云出家门前的马路上停了将近二十辆高级车,其中大多是大阪和名古屋的车牌,应该是接到消息赶来的远方亲戚。
纯太的目光突然被其中一辆小一号的车子吸引。水蓝色涂装颇具魅力,整个车身圆滚滚,类似迷你车的感觉。
(横滨的车牌)
开那种小车从横滨过来吗?
被许多黑漆漆宾士与大红色富豪车所包围,更显得水蓝色小车可爱。
纯太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阿伯见状叫了一声。
「走这边。」
阿伯应该和云出家有点渊源,只见他大大方方地走进气派的正门,走到门户大开的主屋玄关,喊道——
「松子——东京的小朋友来啦——」
一阵脚步声随即从远方传来,但是却看不到人。这个家到底有多大啊?
就在纯太眺望起雕着龙虎相争花纹的木製屏风时,一名中年阿姨终于现身了。
「唉呀——谢谢你远道而来。」
这位是和总婆婆住在一起的亲人吗?和蔼可亲的笑脸让纯太稍微安下了心,他弯腰行了一礼:「我叫山田纯太。」
「真有礼貌呢。我是总奶奶的孙女云出松子。你也累了吧?奶奶现在正在睡觉,我先倒杯茶给你喝喔。」
纯太再次行了一个礼,此外也向送自己过来的阿伯道谢,接着跨步踏上云出家的地板。
周围有一股从来没闻过的,由湿润的木头与泥土、霉味混合而成的複杂气味。
走过微暗的长廊,松子堂姑打开一扇拉门,出现了一间相当大的和室。那是将相邻的数个房间纸门拆下后合起来的大房间,宽度至少有两间教室那么大。
锐利的视线。
房内十几名男女一齐看向纯太,纯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我去拿麦茶,你先等一下。」
松子堂姑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留下纯太一人曝晒在十几道视线之下。
宽广的房间深处有气派的佛坛、展示柜、挂轴与乌龟标本,还有坐在榻榻米上的人们如针般的刺人目光。
没有任何人向纯太打招呼,但可以听见他们窃窃私语「被赶出家门那个」「现在才回来」之类的悄悄话。偶尔还会听到「满」这个词,那是纯太过世外婆的名字。
站在房间门口的纯太,握紧了拿着背包的双手。
「以为自己可以分一份吗?」这句话特别清楚。那是指财产吧?
不好的预感成真,自己似乎不受云出家人的欢迎。
纯太低头咬住嘴唇,但立刻又抬头看向前方。
他眨也不眨地笔直回望那些令人不悦的视线。
榻榻米上那些三五成群众在一起的人们,年龄从中年到老年都有。不过他们一被纯太默默注视,就全都尴尬地住了口,自动转移视线,或是喝茶、咳嗽,聊起其他事情。
很神奇的,比起拙劣的反驳,对付恶意中伤最有效的反击方法,其实是直接盯着对方看。
(如果不敢当面抱怨,从一开始就别说出口啊)
但是在那些人中,有名男子傲慢地瞪了回来。
那是一名体格颇佳的中年人,他没加入其他人的谈话圈子,而是在稍远之处抽烟。他皱着眉,由上到下地打量过纯太一遍后,就像是失去兴趣般地移开了视线。
不论如何,没人再私下说悄悄话了。纯太紧绷着脸穿过房间,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避难。
纯太并非为了遗产才来三重,他也不晓得云出家居然这么有钱。况且要不是云出家主动联络,他根本不会跑这一趟。
虽然父亲说「或许是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想看看女儿留下来的血脉」,可是现场却一点哀凄的气氛都没有,反倒让自己如坐针毡。
纯太在走廊上抱膝而坐,注视着老式的蚊香,目光随着袅袅轻烟移向庭院。
院子里有人。
宛如森林般的院子深处,有一名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正背靠在树榦上站着。
明明天气十分炎热,那个人却穿着合身的西装。他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单手遮脸在烟捲上点火,在呼出烟气的瞬间与纯太四目相交。
两人隔着蚊香与香烟的烟霭笔直对望。
在这种距离下,一般人通常会从头到脚打量对方,不过纯太却只是盯着对方眼镜底下的双眸看,这是他的习惯。
(真是个怪人)
男人并没有移开视线。
(被不认识的人如此凝视,通常都会难以忍受,接着转移目光才对)
原本动也不动的男人慢慢举起手,摘下眼镜,露出了像被毛笔一笔画过的眼尾。
他用极为缓慢的动作偏了偏头,稍稍眯起了眼睛。
(笑了)
如果光看男人此时的表情,恐怕看不太出来。但是被他一连串动作所吸引的纯太,很清楚那人正对着自己微笑。
纯太眨了几下眼睛。
像是从咒语中解放似的,蝉鸣声钻入了耳中。
喉咙开始乾渴,身后还不断传来「松子肯定已经知道自己能够分到财产了」之类的交谈声。
不知为何,纯太觉得那辆水蓝色的小车属于那个人,他和背后这些只关心财产的家伙感觉完全不一样。
男人笑得轻浅,伸出夹着烟的手指朝纯太勾了勾,似乎是在叫他过去。
纯太回头看了一下,那些亲戚们还是老样子,松子堂姑似乎也没有拿麦茶过来的意思。
于是纯太穿上摆在走廊下方的拖鞋,有些防备地朝男人走去,在距离他三公尺左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男人笑眯眯地道:「你好。」
「……你好。」
这人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岁上下吧?看起来和班导差不多大。其实纯太不是很清楚大人的年龄该怎么判断,不过和屋子里的人相比,感觉就算叫他大哥哥也没问题。
男人有一头茶色的头髮,如果在纯太的学校里,他一定会被叫去学务处辅导。但是他连眼珠的颜色都很浅,皮肤也白,所以发色应该是天生的。在八月天里穿着西装却连一滴汗也没流,而且还眯着眼睛笑得一脸清爽。
用少年漫画来比喻,他的外表就像敌方阵营中既会使剑又会魔法,可是最后却死于悲剧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