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詐欺師發展心理學

作者:嬉野君 字数:4893 更新:2022-11-09 06:59:27

押花与押花艺术是两回事。

国三男生纯太之所以会知道这种毫无用处的知识,都是因为春子的缘故。

楚楚可怜的少女,将从野外摘下的花儿夹在诗集里形成的是押花—吃饱太閑的家庭主妇在社区活动中心一面高声聊天、一面用电热式押花机把花的水分抽干製成的叫押花艺术。这是春子最近热衷的活动,裱了框的俗艳花朵乾尸在山田家的墙上越长越多。

纯太好不容易才死守住自己房间不被那玩意儿侵略,不过还是无法违逆春子「来给我参观押花教室的展览」的命令。

之所以不放出「我是考生」的大绝招反击,一方面是因为春子很强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母亲隐瞒了某个大秘密,有些惭愧之故。

纯太秘密户头里的存款,已经超过了一亿五千万。

作为总的手下,不知不觉间已经累积了一大笔财富。

在这种不景气的时代,为了省钱,爸爸隆将晚上的小酌从啤酒改成比较便宜的发泡酒,妈妈春子连逛三间超市,只为了多省一块钱的食材费。可是国中生的儿子却已经坐拥普通上班族要赚一辈子才有的鉅款,如果让父母知道的话应该会当场昏倒吧?

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纯太在五月的宝贵周日前往东京都立美术馆。家庭主妇的成果展办在美术馆似乎有些太夸张,不过如果是小型展示室,租金好像不会太贵。

纯太在展示室里被春子拉来扯去地介绍给朋友们。在忍耐了「好孝顺喔——愿意陪妈妈来呢——」「我家的小孩连话都不会听——」「要不要娶我女儿啊?三十二岁的单身女郎喔——(欧巴桑们的啊哈哈哈大合唱)」的攻击约一个小时后,纯太终于逮到机会,一面咏唱勇者斗恶龙的体力恢複咒语一面逃到中庭。

(比被公寓的欧巴桑军团抓到时更累……)

纯太大大喘了一口气,重新调整心情,在满溢着绿意的中庭漫步起来。

六月雪、金雀花、柚花、夹竹桃。

每株植物上都垂挂着名牌,各种颜色的玫瑰花点缀在其间。

看得出中庭被细心整理过,草坪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阳光从树叶间倾泄而下,在洒水器附近静静地形成一抹彩虹。

纯太突然止住脚步。

白花下,一名少女正在哭泣。

坐在长椅上,俯视着地面,无声地。

从大大的眼瞳中滚出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从尖瘦的下巴滴下,濡湿了摊开在她腿上的文库本。

纯太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子能哭得这样美。

运动会或合唱比赛时,女生们感动到哇哇大哭的情形很常见。但是眨也不眨眼地任凭泪水滑落,这种哭法他不曾看过。

少女从口袋拿出手帕,轻轻地按在被沾湿的页面上。接着突然抬起头,发现纯太后惊讶地张大眼睛。

「啊。对、对不起。」

不自觉地就道歉了。

发现自己正直盯着素昧平生的女孩子猛瞧,纯太觉得有点难为情。

少女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单手拿着文库本站了起来。

身后的长髮随着转身轻扬。就在她準备逃离现场时,突然小小地叫了一声,停下脚步。

少女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头髮被低处的树枝勾住了。

她慌忙想将头髮扯下,不过髮丝却被花树缠得越来越紧。

她焦急地想把头髮解开,见到纯太依旧傻傻地站在一旁盯着自己,让她更加生气,俏脸涨得越来越红。可就算想扯下头髮,也只是让白花摇曳的幅度更大而已。

(苹果)

树的下方挂着这样的名牌。

原来如此,这就是苹果树啊。

明白这件事的同时,纯太也终于发现少女的脸颊之所以发红,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害羞。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懂。

「硬拉的话,头髮会被扯断喔。」纯太说道。

少女瞄了他一眼噘起嘴唇,似乎在说这种事我也知道。

「等一下,我有剪刀。」

纯太朝她走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少女一脸看到可疑人物的表情,纯太连忙把手机吊饰的部分指给她看。

「这只忍者,把身体分开后里面有只忍者刀型的小剪刀。多剪几下应该可以把树枝剪断。」

纯太说完后,少女低下头。

她将书抱在胸口,头虽然偏向一旁,但是没有闪避的意思。

纯太鬆了口气,开始以玩具剪刀剪起小树枝,可是却不太顺利,只能像锯子似地来回锉动,一点一点地割断树枝。

被白花缠住的头髮如丝线般纤细又笔直。其实只要将被缠住的髮丝一一剪断就能马上让她从树枝解放,可是女孩子把头髮留长需要花多少心思,纯太多多少少还是明白。

纯太在屏气凝神地锯着树枝时,同时也注意到了三件事——一是苹果花没有苹果味、二是花期已经快过了,只要稍微摇晃,花就可以简单掉落、三是少女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

「好了。」

苦战了好一阵子,纯太终于割断了树枝,树枝缠在少女头髮上,跟着解开的头髮一起垂下。

少女第一次正眼看向纯太。

「……谢谢。初次见面,你好。」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水汪汪的眼中带着一股傲意,宛如血统纯正的猫咪。

纯太无法将目光从那双眼睛移开。

「原来如此。和苹果公主的邂逅,就跟早期经典少女漫画的桥段一样呢。」

研士停下筷子说道。纯太暧昧地点头回应,其实他几乎没有看过少女漫画。

少少几片生鱼片被美美地摆放在漂亮的盘子里,纯太将最后一片生鱼片放入口中,惋惜地放下筷子。为什么日式高级料理店的餐点分量都像是给麻雀吃的那么少呢?

「嗯,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后来又在车站与麦当劳见过两次面。」

「有问出小公主在花下哭泣的原因吗?」

「因为得连夜搬家跑路。」

「跑路?还真是个危险的话题。」

「不过好像也不是立刻就要逃跑就是了。」

正当纯太打算照着顺序,把从少女那儿听来的故事说出来时。

「纯太,口音。」

他被人大声一吼。

坐在斜前方上座的总狠狠瞪了纯太一眼。

纯太缩了缩脖子,深吸了口气后后重新说道:「她叫里真珠,和父母一家三人住在世田谷的独栋房子里。爸爸系大型广告公司的经理,妈妈系专业主妇,真珠系私立国中的三年级学生。」

纯太一口气说完后看向总,只见她默默地把樱花鲷放入口中。纯太知道自己这次及格了,鬆了一口气。

今天一整天,纯太都得用关西腔说话才行。

而且总出给纯太的课题还是「在关西长大的人所说的普通话」。使用的不是关西方言而是普通话,可是必须带着关西口音,难度相当高。

谈话对象用的是普通话时自己也会讲普通话,不过和老家的朋友们聊天时方言就会不小心脱口而出,总规定纯太要模仿这种人讲话的腔调。

据说这也是诈欺师的一种训练。

虽然纯太在东京土生土长,念的是极为普通的公立国中。不过为了欺骗鸭子,有时他必须装成京都名门望族的公子、或是石垣岛渔夫的小孩。总命令纯太在国中毕业前要学会用日本的代表性方言说话,所以他每天都得用电脑听总给他的发音範例。

纯太在脑中反覆模拟关西口音,正要重新拿起筷子,这次换研士笑着摇头:

「拿筷子的方法呢?」

「……右手像覆盖于上方般地从桌上拿起筷子,用左手托住筷子另一端后,右手再重新持筷。」

「很好,再一次,这可是基本中的基本。」

纯太咬着嘴唇,战战兢兢地朝筷子伸手。

不过这次换原本一直默默喝酒的捨身,用眼神暗暗朝纯太的袖子示意。

「啊!」

醒悟过来时,和服的袖子已经沾到酱油了。

纯太慌忙拿起擦手用的小毛巾想揩掉污渍,此时研士朝他递出了一张白纸,好像是叫做怀纸的纸。

「用湿毛巾擦的话,会让沾到的部分扩散哦。」

纯太叹了口气,接过怀纸。

从刚才起,他一点都没有享受美食的心情。

穿着不习惯的和服吃从没吃过的怀石料理,言行举止全被三人盯着,还必须用关西口音说话。

这种衣服和料理全是修行的一部分。虽然这间店没有高级到非得穿和服才能进来用餐,可是先不论平常就穿着和服的总,连只看过他们穿西装的研士、捨身也都穿着合身、适当的和服。只有纯太一副逢年过节和服才会上身的笨手笨脚模样。

成为总的手下已经九个月了,每个月云出帮都会举行一次这样的聚会。

聚会中偶尔会出现其他友方阵营的诈欺师,不过基本上与会的只有总与直属的捨身、研士、纯太四人而已。虽然被带去吃高级法国料理或中国菜是很不错,可是用餐时都会被严格训练餐桌礼仪,完全无法享受食物的滋味。而且最近还多了方言课程,紧张到连胃都缩紧了。

唉。

在堆得像小山的白米饭上,淋一大堆麻婆豆腐调理包。好想吃这样的盖饭。这间餐厅端上来的料理不但量少,连味道也都很淡。

为那件不敢问价钱多少的和服做好紧急处理后,纯太终于能够把话题拉回苹果树下的少女身上。

「听说真珠的爸爸被诈骗了。」

其他三人听见诈骗两字,都一齐望向纯太。

「他用一千万,买下几乎没有价值的画。」

在美术馆相遇经过一周后,真珠在麦当劳告诉自己的故事,其实是很典型的艺术品诈骗。

真珠的爸爸里迷上了在银座画廊遇见的十六世纪西班牙画家雷尔玛,但是他的画作太昂贵了,所以买不下手。

可是里无法忘怀雷尔玛,在无数次前往画廊看画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位名叫须贺的老绅士。须贺从事的是美术相关的工作,对雷尔玛也颇为熟悉。

须贺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与里建立交情,接着提出了让人心动的提议。

他认识一名想儘快将雷尔玛脱手的人。那人手上的作品虽然不像银座画廊里的雷尔玛那么有名,不过也是早期的无名杰作。而且最近雷尔玛开始受艺术界注意,价钱快要开始飙升了,想买的话就该趁现在。

须贺开出的一千万对里来说,并非出不起的价钱,而且里向工作上有来往的其他画商打听过后,确定艺术界的确有要重新评价雷尔玛画作的意思。据说嗅觉敏锐的掮客已经开始在收集雷尔玛的画作了。

里在烦恼了一阵子后,依照须贺的建议,买下名为《花冠少女》的小幅画作。

画本身确实是真迹。

拿去给可靠的鑒定师看过之后,也说那的确是雷尔玛的笔触没错。

「——但那张图却没有一千万的价值,原来如此。虽然单纯,不过却是很巧妙的诈欺手法呢。」

研士理解地点头说道。

「你知道雷尔玛这个画家吗?」

「当然,我的专门可是美术方面的诈欺。如果真珠小姐的父亲对雷尔玛再多做点功课,应该就不会买下那种画了。」

研士装模作样地摇头。

捨身嘲讽似地挑了挑眉,似乎觉得那个样子很碍眼,研士瞥了他一眼。

这两人还是老样子合不来,纯太在内心叹气。这对叔侄打从今天的聚会开始后就没交谈过,而总明明知道他们彼此不对盘,却刻意不管,只轻轻鬆鬆地把眼前每道料理清理乾净。

研士咳了一下,无视捨身,只望向纯太说道:「其实名为《花冠少女》的作品并不存在。」

「咦?可是他们说那的确是雷尔玛的真迹……」

「没错,的确是雷尔玛所画的图,不过那是从名为《牧神的五月》的大张画作上切取下来的一部分。」

切取下来?

看到纯太眼睛瞪得如铜铃大的样子,研士笑着为他解说:「雷尔玛在生前完全不受重视,是在穷途潦倒中死去的。虽然很可惜,不过在艺术界这是司空见惯的情况。《牧神的五月》这幅名作,在他死后约有一百年的时间都被搁在某个地方贵族的仓库里,并不受重视。但是某个和贵族有点血缘关係的青年迷上了画在一角的养羊少女,所以用粗暴的方法将少女从画布上割下,以外行人的方式裱上框,小心保管着。」

居然破坏作品?连对艺术不熟的纯太听了也不禁皱眉,不过依时代和国家不同,这种事似乎也不算罕见。而且在没有印刷术的时代,某种程度上绘画本来就与现代的海报具有同样的功能。

青年将养羊少女的脸硬是塞入自己準备的粗糙画框里,完全无视构图和空间等问题。

「就算是黑心画商,在切割画作时也至少会先考虑过构图再切割。例如提埃坡罗的名画《摩西获救出水》被切成两半,分别卖给了不知道这张画的两人。比起一张图,分割成两张画后卖出的总金额反而更高。」

如果是达文西或毕卡索那种连涂鸦都价值连城的画家,就算是只是一小部分,外行人还是会欣然同意用一千万买下。

可是雷尔玛目前还只是少数画迷才知道的画家。

「可是,雷尔玛不是被重新评价了吗?里也到处打听过,认为价钱确实会上涨。」

「这很难说。艺术品的价值非常不好判断。比如说中国皇帝愿意为了买一块石头,付出相当于一座宫殿的金钱;在现代价值上百亿的梵谷,却是在贫困中发狂死去。所以艺术品的价值,会随着不同时代的价值观而改变。而且更别说还有些家伙想要任意操弄现代的价值观呢。」

几年前,世界知名的艺术评论家重新评价了雷尔玛。

有些人赞同他的评价,可反对的声音也很激烈。因为雷尔玛并不是画技极为优秀的画家,而且画风给人的好恶相当两极。与宝石不同,绘画不能以重量或色泽辉度等客观条件来决定价值,所以从很久以前就类似的争论就没少过。

「最近某知名美术馆的馆长,发表了一篇对推广雷尔玛派有利的评论。那篇文章相当启人疑窦,还有人说那是收钱写出来的业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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