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冢茜 …… 二年级。没有误入歧途的少女。
七里浜明未 …… 二年级。根本无路可走的少女。
1
「虽然神志不清,但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句话,我总算鬆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缓解。
从昨晚起,一直都未能入睡,也没有那个心情。独自一个人呆在寝室里,自然会无可避免地想起我的室友。
和田冢茜。
在江之岛女子学院相识的,或许是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存在。
「听人说她死了,真的是吓死我了……」
「那只是误会和以讹传讹罢了,因为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确实就像是一具尸体。」
明未的语气像平时一样轻鬆。
不过,这轻佻的态度却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沉重,想必这并非我的错觉。因为对七里浜明未而言,哪怕无法坦率地称其为朋友,茜也同样是具有分量的人。
……但是。
真的就仅止于此了吗?
如果知道茜没有性命之虞,就应该像我一样感到安心才对。
但是,明未依然是一副有所顾虑的样子。
「昨晚被送到了医院,现在也还在那里。除此之外,我也没掌握到什么其它情报。」
说完,躺在床上的明未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由于时候尚早,她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没有手机和电脑,也没有熟识的老师和朋友,明未是我唯一能够获取情报的对象。不知为何,明未似乎与某几位教师的关係不错。
我无从得知的事情,她却能够获悉。比起可以在校外自由行动的我,反而是被桎梏在校园里的她显得更加自由,这确实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因此,我一大早就跑到明未的房间来打听消息。不过由于我几乎没有睡觉,所以甚至有点感觉不到现在已经是早上。
明未似乎也是一样,她没有换衣服,穿着制服躺在床上,连那条毛毯都还铺在下半身。
无论如何,得知茜还活着,我终于放下心来。
在这之后,才有心情去考虑之后的事情。
既然是被推落,那就证明存在着将她推落的人。
「犯人是——」
「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但到目前为止尚不明确。也有可能只是脚下打滑引发的意外事故而已,这也必须等茜醒过来之后才知道。」
「…………」
「所以目前应该会以事件和意外这两方面为前提同时进行调查吧。不久后一定也会叫你去调查的,因为你是最后一个和茜在一起的人。」
和茜一起去横浜的事情是无法抵赖的,因为校方持有我和茜的外出记录,所以警方一定会找我查问情况的。
不过,我并不一定是最后一个见到茜的人。虽然我们一起回到了校内,但是进门后就分开了,所以在回到宿舍之前,她也有可能见过其他人。
而这个人有可能就是犯人。
当然,也有可能像明未说的那样,仅仅是一场意外。到了夜里,宿舍楼内灯光较暗,确实容易造成跌倒受伤。就算茜的运动神经再怎么好,也没法保证绝对不会遇到这种事。
但是。
我花了整个晚上来思考另一种可能性,从躺下到天亮,难熬的失眠之夜里,我一直都在思考。意外的可能性,校外可疑人物的可能性,对茜心怀怨恨的未知人物从背后将她推落的可能性。
以及除此之外的,最坏的可能性。
「……你觉得会是人为的吗?会不会与鹄沼冬花的那件事有所关联——」
「有可能是这样,也有可能不是这样。」
「…………」
「无论你怎么想,我怎么想,都与事情的真相併无实际关联。但是——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说罢,明未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就像是一切已经不言自明。
我注意到了吗?
没错,当然注意到了。正是因为注意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我昨晚才没能入睡。
突然被人从楼梯上推落的茜,与我住在同一间寝室。
那天晚上,茜和我一样,穿着横浜那所学校的制服。
所以——
「我想,对方是不是把茜当成了你呢?」
明未毫不客气地挑明了这种最坏的可能性。
懊悔填满了我的内心。
有人不希望我继续留在江之岛女子学院,所以寄出了威胁信。大概就是这个人,错把茜当成了我,并推下了楼梯。对我而言,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也是可能性最大的结果。
——茜会遇到这种事,都是我的错。
一想到这里,喷涌而至的悔恨和内疚简直就像是要将我压成齑粉。茜不是我这种废物,也不是性格有缺陷的人渣,根本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如果只因为陪在我身边,就受到伤害的话……
我脑中浮现出昨天在横浜看到的茜。黄昏时分的教室,坐在窗台上的茜,如果是因为我才摔了下去的话,如果是因为我才被人推了下去的话,那岂不是说——
「——你要去哪里。」
明未的声音十分尖锐。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钳子,将转身想要离开寝室的我死死揪住。如果不是如此强烈的语气,一定无法阻止我夺门而出的冲动。
我的头脑已经沸腾到听不进任何劝阻的程度。
即使如此,明未的话语依然拦住了我。这纯粹是因为她的声音中所包含的力量。
我没有回头,凝视着房门回答道:
「去找犯人——」
「找到了要做什么?你的表情就像是要杀人一样。有些时候,你的思维实在是过于偏激了,肯定是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掌握平衡吧。怎么,这句话你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是啊,就是因为你一直不肯反省,所以才会被一再提醒吧。」
明未打断了我的话,滔滔不绝地大肆嘲讽。
我没有回头。一旦回头,看到她那副狷傲不逊的德行,我一定会破口大骂。就算知道明未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怒气。
对自身的厌恶,与对犯人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我心中已经是一团乱麻,为了防止这种情绪爆发出来,就几乎倾尽了全力。我咬紧了牙关,颤抖着喉头回答道:
「如果茜是代替我遭受了这种厄运的话,就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必须找到犯人——」
「嗯,那么,假如把茜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人就是我呢,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呢?难道是打算把我也从楼梯上推下去吗?摔死了我,你就满足了吗?」
明未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而且还是以这种荒唐无稽的说辞。
不知她又是在开什么玩笑,但语气那么轻浮,一听就知道不是认真的。那么,就只能认为是在寻我开心了。
虽然明白不应该理她,但是她说的话太荒谬了,令我不得不反驳。
「我知道你不是犯人,那时候你和我在一起。」
「那可说不準。也许我是个大坏蛋,利用了某种超乎想像的犯罪手法来实施谋杀呢。你瞧,差点害死了茜的犯人正和你同处一室哦,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如此诋毁自己呢。
我心中又涌起了一股别样的愤怒,明知道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自己,明未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扮成恶人呢。捏造出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可能性,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难道说,她只是在取乐而已吗。
玩弄人心。
慢待悲剧。
嘲笑世界。
如果她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换取快乐的话。
我恐怕很难原谅她。
「我是说可能性,可能性啦。如果只讨论可能性的话,你不是也同样有可能是犯人吗?」
「我——并没有杀她,这一点我自己非常清楚。」
「每个人都会这么说吧,真兇也不例外。」
「我为什么要杀她!」
我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大门。如果不这样发泄,岩浆般的情感就会烧毁大脑。明明我已经焦躁愤怒到这种程度,明未的声音却依然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明明有人受了伤,还没有醒过来。
而且是因为我的错,代替我承受了不白之冤!
但是,明未那讥讽般的声音,还是毫不留情地从背后传来。
「也许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原因才杀人的。也有可能她在横浜发现了什么不利于你的东西,所以防止她泄露,就杀了她。杀人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也有时候,人们甚至察觉不到自己正在杀人。」
「那该怎么杀!?当时我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惹我生气就那么有趣吗!?」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
然后惊呆了。
原本打算挥拳打烂她那副笑脸,但是,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因为,七里浜明未根本没有笑。
轻佻的就只有语气而已。
她没有笑,无论是望向我的双眼,还是嘴角,都不含一丝的笑意。她面对着我,带着真挚无比的神情。即使是在茶会室里,也从没见过态度如此端正的明未。
不对——她看着的并不是我。
而是透过我,看着其它的什么人,思考着其它的事情。
「并非如此。你当时可以假装和茜分开,跟在她身后作案,然后再到社团楼来。不然还可以对茜施加咒语,令她在上楼时脚底打滑。」
「都说了我没杀她……不对,先不管这个了……再说茜也没死。」
「没错,她没有死。为什么呢?」
为什么?
说出这句话时,就连她的声音都失去了笑意。就像是昨晚看到的那张卸下了假面的面容,这种时候的明未,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与人交流,而只是在为了自己而进行种种思考。
看到她这副认真的样子,我鬆开了紧握的拳头。因为砸门的位置略微红肿起来,绽出了血的颜色。
恰如黄昏的颜色。
「如果对方真的想杀茜的话,应该採用更有效的方法才对,比如从楼顶把她推下去什么的。就算不是那样,也可以对摔下楼梯失去意识的茜施加致命一击啊。既然没有这么做,就说明从一开始就并未打算杀人,而只是一种威胁手段罢了。」
「也有可能是发现推下去的不是我,所以放弃作案逃走了吧。」
「即使如此,也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了你吧?如果真的抱有强烈杀意的话,採用的手法也未免太轻率了。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无论最终有没有杀死你都没关係,这种情况下,兇手的行为就并不轻率,而是十分残酷了。」
轻率。
对明未的这一判断,我并不太愿意认同,
确实如她所说,兇手的杀意不够强烈——但就算没有杀意,也是可以杀死人的。这次也是一样,就算只是从楼梯上摔下去,如果伤到要害的话,还是会死人的。
即使没有杀意,仅凭恶意,也是能够杀人的。
即使没有恶意,人也依然会死。
明未应该对此十分清楚才对。
「……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是想要你冷静一点,冲动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对我来说,茜也同样是所有熟人当中难得的正常人。我一点也没想到她会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不如说,我其实是为了避免让你被人伤害,才拜託她来保护你的。」
——保护?
听了这个词,我困惑不解。
我一直以为明未让茜跟着去横浜,是为了监视我的,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同时,我也注意到了,隐藏在明未那飘忽态度之下的複杂感情。
「难道说,你也在自责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也有可能是我杀了茜。」
——原来如此。
我终于恍然大悟。
刚才她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