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眼睛看不见这件事对阿达尔贝鲁特来说,比我出现在沙漠正中央更要令他吃惊。
三个人端着装有料理的碗盘摆在桌上之时,他在只铺着垫子的沙地上来回踱步,又问了一次:「你怎么会在这里?」
于是我跟他说了一下前几天在绿洲发生的事,还解释过来骑马民族部落的来龙去脉──一切都是在美食当前的状态。这对饥肠辘辘的高中生来说,简直跟拷问没什么两样。
好不容易听完我的英勇事迹,阿达尔贝鲁特恨恨地踢向桌脚,害我被那股冲击力道波及,受伤的肩膀跟手掌痛得要命。
「可恶,怎么会这样?我是听说取得某种稀有食材才会过来看看,想不到这块肉竟然是魔族不谙世故的小鬼!」
「食材!?」
原来兴沖沖把我抬到这里的骑马民族,以为我是今晚的菜肴啊?难怪会那么兴奋。
「连我也不知道这算是好运还是坏运。」
「倒是你说的肉是什么肉?圣砂国应该没有这么血腥的文化吧?」
「不是不是,骑马民族没有这种文化。」
肌肉男挥手否定,扬起好大一阵风,想必他的肌肉也在晃动。
「据说西方把黑眼黑髮的人当做是长生不老的珍馐,你应该听说过吧?」
「原来是珍馐啊……居然不是妙药。」
从没想过十六年来认真过活的我,居然会被当成食材看待。此时我总算能够体会在中国市场里贩卖的鹿与猴子的心情,想必牠们都是泪眼汪汪。但是这也要怪我没有变装的错。
可能是阿达尔贝鲁特下令的关係,其中一名骑马民族帮我解开手上的束缚。他们正在搬运料理,应该是负责準备餐饮的骑马民族。
「总之先坐下来。」
「嗯……」
其实我不太想靠近餐桌。理由很简单,面对这么多美味料理,我实在没有信心能够忍耐。看到我犹豫不决的阿达尔贝鲁特大笑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不让你吃啦!」
「咦,真的吗?」
「没错,反正我已经餵饱饱摆在那里的『行李』了,没关係。」
什么行李啊?难不成他把床上那个圆滚滚的东西当成行李?这我实在无法认同,阿达尔贝鲁特,床铺也是家族成员之一──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对他说教,就忍不住把注意力转向热气腾腾的料理。
「真的可以吃吗?你不会在事后跟我说要收一万五千元的服务费吧?」
「不会啦。」
一听到他的回答,我的心里也同时念声:「我开动了。」但是我的手却在此时停住。
因为我看不见。
我知道料理就在我的面前,只要伸手向前就能够感觉到热气,手往下探还摸得到温热的餐盘。但是在天色渐黑,室内只有火盆的状况下,别说是碗盘上的料理,我连刀叉的位置都不知道。
坐在对面的巨大影子变得有点斜,可能是他正歪着头。
「怎么了?你的肚子不饿吗?莫非你是素食主义者?」
「怎么可能!我已经饿到头晕目眩,肉跟鱼都是我的最爱!!只是,等一下……呃──附有叉子的汤匙在哪里?」
「对了,你看不见。」
阿达尔贝鲁特抓着我的手往旁边移动十公分。
「肉叉在这边。」
「谢谢你。」
但是我无法回报他的亲切。我拿着骑马民族的叉子……他们可能没有附有叉子的汤匙吧……试着挑战盘子中央,下场果然很惨。
叉子没有插到任何东西。真可惜,再试一下。第二次有插到食物的感觉,但是却在送进嘴巴的途中掉下来。第三次是叉子与餐具摩擦,发出令人想摀住耳朵的尖锐声响。
失望的我握着叉子垂头丧气。
「喔──」
阿达尔贝鲁特用非常佩服的语气说道:
「『陛下』你还真有气质,吃这种乡间料理还特地拿肉叉。抱歉,我这个人在野外生活久了,所以是直接用手抓着吃。」
「咦,用手抓?」
「没错,这是一道豪迈美味的手抓料理。做这道菜的我都这么说了,铁定没错。」
话一说完,阿达尔贝鲁特立刻把手伸向自己面前的盘子,我是听到些微的手声才知道。不过我也讶异地盯着他的影子,看到他用手把柔软的肉送进嘴里,还发出咀嚼的声音。
「如何,你也别装模作样拿肉叉吃,像个男人一样大口吃吧。」
「这次就请你当做没看见。」
「那才是聪明的做法。要是你当着那个整天冒汁的男人面前做出这种事,想必他会吓到昏倒吧?对了,你何不把盘子端起来呢?虽然样子比较难看,不过反正是在这种沙漠的尽头,就不用讲究什么惯例或礼仪了。」
我照他所说的把食物送进嘴巴,混合许多食材的甜味马上在舌头上化开。浓郁的汤汁留下香气与味道顺着喉咙滑下,感觉它没有滑进胃里,反而升华到了头顶。
这是我睽违许久,再次体验用餐的喜悦。
「主厨,这真的太好吃了。这是鲜奶油吗?还是带点酸味的优格?」
「优格?不,是克弗尔发酵乳。」
「等等,圣砂国怎么会有克弗尔……好痛!」
盘子的边缘碰到我的伤口,我不禁痛得皱起眉头。我想用左手压住伤口,不过阿达尔贝鲁特似乎全部看在眼里,想不到一身健壮的他竟然也有细心的一面。
「嗯,你的手掌怎么了?」
「……受了一点小伤。」
其实不是小伤,伤口似乎还没癒合,只要握东西就痛得要命。只不过这是我自作自受,没里由抱怨。
「一定是你乱用不熟悉的短剑,用力过头伤到自己吧?这是初学者常受的伤。」
「算吧。」
觉得有趣的阿达尔贝鲁特笑了一声,接着就听到对面的椅子发出声响。
「我来帮你治疗吧。」
「咦?」
「我说我现在就帮你治疗那个伤口。」
如果是真的,我可是求之不得。可是要怎么治疗?况且我跟他没什么交情,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待人亲切不求回报。要是他要求什么报酬,现在的我实在付不出来。
「瞧你一脸怀疑,难道你忘了我是谁吗?」
「不就是阿达尔贝鲁特吗?冯古兰兹卿阿达尔贝鲁特……」
「不对。」
他往桌子另一头探出身子,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近。
「我不是冯古兰兹卿,而是古兰兹。既非魔族的军人也不是贵族,只是阿达尔贝鲁特.古兰兹。我不像你跟三男阁下能够使用方便的魔术,因为我不是魔族。」
「这么说来……」
我跟沃尔夫拉姆曾经因为阿达尔贝鲁特的法术而尝到苦头。而且在更早以前,我还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也不了解天地河山的时候,也是这个男人对我的脑袋动手脚。多亏他那么做,我才能够理解这里的语言。
「就算身在神族的土地,你也没事啊。」
「没错,你到底想不想接受治疗?」
「当然想……」
「好,那就把手给我。」
他握着我刚解脱绳索束缚的手腕,往他的方向拉过去。
「把手贴在我胸前……啊、喂、喂,别摸乳头!你不要乱摸!」
「哇、对不起!」
阿达尔贝鲁特一面碎碎念道「真是的,虽然是隔着衣服也别乱摸」一面把我的手放在令人羡慕的胸肌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
「听好了。」
我还没问「听什么?」就听到有力的心跳声。照理说耳朵不可能直接到别人的心跳声,但是它却透过手掌在我的脑里迴响,而且还有一股热气随着心跳声传来。接着是震动,最后是修复肉体的力量。
但是这一连串的治疗却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那股热能使得原本快要癒合的伤口裂开,切开微血管之后透过伤口慢慢流入。当然这一切只是感觉而已,实际上伤口既没有扩大也没有流血。
那股能量从左手手掌往手臂流窜,甚至跑到受伤右肩。
我不由得发出没用的哀号。
「好痛……」
「忍着点。」
「魔术还比较温和!」
「是吗?对人类来说法术比较温和,不过你会感到痛苦就证明你比较接近魔族。」
「怎么会……好痛!」
感觉到一股电流奔走的剧痛,我不知不觉把手抽回来,身体因为后作用力连同椅子一起往后倒,但是我的后脑勺并没有撞到地面。
这都多亏一群突破布幕闯进帐篷的人帮忙。
肯拉德从我后面撑住椅子,海瑟尔抓住我的手防止我滑下去,沃尔夫拉姆则是指着阿达尔贝鲁特用抓狂的声音说道:
「阿达尔贝鲁特!你怎么会在骑马民族的帐篷里!?」
「这句话应该是在说你吧,三男阁下。」
也难怪他会这么讶异。
不好意思让你在这种新手任务里插了一脚。
肯拉德与沃尔夫拉姆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跟上来。
在自己拟定的作战计画严重受挫之后,就想离开城镇单独行动,这个做法实在太过有勇无谋。可是面对损失惨重的城镇束手无策,连水源被其它人独佔也不理就这么出发走人,这种事我也办不到。
于是躺在带点湿味的床上闷闷不乐的我,想到的计画就是这个。
让萨拉列基假扮耶鲁西,并且在骑马民族的族长面前宣布──
这个国家的土地全部属于皇帝耶鲁西,就算是位于沙漠的水源,也都归皇帝耶鲁西所有,不準擅自入侵或争夺。
为了让萨拉列基假扮圣砂国皇帝,我只好跟他两个人单独前往。毕竟神族皇帝身边带着魔族护卫,怎么看都很不自然。
为此我跟肯拉德和沃尔夫拉姆商量,希望他们答应我们两个人单独出发,但是两位魔族担心没有护卫跟着我们,很有可能发生危险。
于是就请他们保持不被发现的距离跟在后面。
他们依照约定出现了。
值得信赖的嚮导海瑟尔.葛雷弗斯也来了。
其它人留在城里帮忙治疗与重建的作业。
阿达尔贝鲁特没有站起来,只是斜眼看着气呼呼的沃尔夫拉姆:
「太生气会秃头的喔,三男阁下。」
「少啰嗦,要你鸡婆!」
我想到海瑟尔.葛雷弗斯不认识阿达尔贝鲁特,于是冒味介绍他们两人认识。
「海瑟尔,他是阿达尔贝鲁特。」
「是个长得像美式足球员的帅哥。」
「谢谢妳的夸奖,老太婆。」
「……想不到他知道自己被夸奖。」
她明明是用英语说的。
「快给我说清楚讲明白,古兰兹!」
「好好好,对不起啦,队长先生。」
「搜寻我部队」的队长?原来沃尔夫拉姆是队长,不禁让我有很深的感慨。
「虽然这件小事不足以向魔王陛下秉报,但是我好像是救世主。」
「救世主──!?」
我跟沃尔夫拉姆同时大叫。
萨拉列基从族长那里听到的几天前出现的救世主,原来就是阿达尔贝鲁特……等一下,为什么他是救世主?因为他是肌肉男?因为他是美式足球员?因为他是四分卫?如果他不是救世主,而是从大联盟派来的帮手,我反而比较能够理解。
在旁边等候的骑马民族两名大臣手里握着充满霉味的纸,一面异口同声大喊,似乎还伸手指向符合条件的地方。
「末世!」
「末世!」
海瑟尔特别为了我加以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