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贩」高高跃起。他紧贴墙壁,躲过伊莉莎白的第一击。
「带刺棘兔〈刺滚轮〉」空虚地削去地板,就要撞破门扉。在那之前伊莉莎白弹响手指,拷问器具变回红色花瓣与暗暗。
「——啧,别给余到处乱动啊!」
她已经掌握「肉贩」的高度迴避能力。伊莉莎白没有大意,再次做出花瓣与暗暗漩涡。她从那里面抽出刻着红色文字的剑。
「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Frahal Eecutioner』s Sword〉!」
伊莉莎白高声叫出剑名,刻划在刀身上的文字发出光辉。
「肉贩」用含带奇妙笑意的语调读出那些文字。
「『从事此等行为之际,就让你自由行动吧。愿神成为你的救世主。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是这样子的吧?」
那道声音中也隐含着嘲讽。
伊莉莎白没有回应,将剑尖指向他。无数条锁练凭空而生。
「肉贩」不慌乱也不吵闹,只是咚的一声踹向墙壁。锁炼有如多头蛇般猛然逼向他。在怒涛的攻击之中,「肉贩」如同猫一般弯曲身体,一边迴转一边落下。
那看起来是不经大脑思考的动作。锁炼从「肉贩」的头顶、侧腹附近一一掠过。然而,「肉贩」却从所有锁炼之间穿梭而过,啪哒一声平安无事的在地板着地。
那是宛如马戏团杂耍般的完美闪躲方式。
伊莉莎白弹响手指,没对这个动作发出任何称讚。
「『水刑椅〈Dug Stool〉』!」
「哦哦!」
地板上长出椅子,「肉贩」的屁股被它的椅面捞起。在那瞬间,椅背与扶手生出皮带。他全身都被束缚住,同时,脚边的地板以四边形的形状消失了。
洞穴里面盈满漂浮着红色花瓣的水。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肉贩」发出华丽声响沉入水中。
泡泡噗噗噗地浮起数次,然而水面立刻变得寂静无声。
「肉贩」看起来并没有胡乱挣扎。
「——唔。」
伊莉莎白感到很可疑,因此弹响手指。锁炼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向上拉。椅子是空的,「肉贩」的身影不在那上面。
「之前我也说过,在脖子刚被吊起时就在衣服里面上下反转身躯这种小事,身为『肉贩』不会做是不行的呢。只要活得久,解缚术就会变厉害喔。」
伊莉莎白身旁传来戏谑的声音,她将脸庞望向床铺的另一头。在不知不觉间,「肉贩」坐在那儿,他悠哉地抖着脚。
伊莉莎白目不转睛地观察「肉贩」的模样。如今,要用剑狠击下去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就算这样做,能斩掉的恐怕也只有床铺。
(重複徒劳之举也没用吧。)
伊莉莎白暂时停止行使武力的举动。她自己也重新坐上床铺,与「肉贩」面对面。他一如往常,用像是在谈天般的轻鬆语调接着说道:
「我说过好几次,只要活得久,真的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事情喔。像是设立第一家公会啦,展开一场跟『虹之卵〈Mana Egg〉』有关的大冒险啦,率领五千多名部下啦,或是在爱龙们身上画画之类的。」
「是你平时的鬼扯吗?」
「如果我说那些事全部都是真的,您会怎么办呢,伊莉莎白大人?」
「肉贩」歪头如此说道。伊莉莎白目不转睛地凝视他。
「肉贩」从兜帽深处的暗暗观察她的反应,伊莉莎白没做出回应。「肉贩」更近一步地喃喃落下话语。
「如果说——我从圣女结束使命沉眠前,就一直活着的话——您打算怎么做呢,伊莉莎白大人?」
「只是这样的话,余什么都不会做喔。余只在意你是不是余的敌人。」
「您在说什么呢,伊莉莎白大人!我才不是您的敌人喔!」
「肉贩」蹦蹦跳跳地如此说道,他用一如往常的态度表示抗议。
「我不是某个人的敌人,而是世上所有生者的敌人!而且,也是商人。」
伊莉莎白跷起腿,将手肘放在上面撑住脸颊。她狠狠瞪视「肉贩」。
与充满危险气息的宣言完全相反,「肉贩」不知为何用甚至渗出慈爱的语调接着说道:
「不只是人类,各方生灵都是我的敌人,也是客人。我便是为此而生,为此而存活至今。我毫无虚言,打从心底为了他们工作至今。『一切都是为了顾客〈All For You〉』。那真的是很幸福的日子哟。正是因为如此,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肉贩」摇晃着被鳞片装饰着的短腿,他有些哀愁地低喃。
「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喔。」
「是吗——这件事讲起来也挺绝望的呢。」
伊莉莎白喃喃低语。她吐出叹息,将背部向后仰。伊莉莎白悠然地换跷另一只美腿。然后,她若无其事地弹响手指。
「因为余最讨厌神了——『虫穴〈Hell Hole〉』。」
伊莉莎白同时跳跃。在那之后,只有「肉贩」被留在原地。
「——咦?」
寝室摇晃,整个房间的地板崩落。依旧坏掉的百叶窗、衣柜、床铺、都被吞没至研钵状洞穴的底部。在里面的异形虫子们发出欢呼声。
伊莉莎白吊在刺进天花板的剑上逃过一劫。她抬起脸庞望向前方,「肉贩」果然也平安无事。他灵巧地贴在天花板上。不合时宜的是,「肉贩」用可以加上「生气气」这种拟似音的模样发着火。
「这样不会很狡猾吗!难得人家正正经经地在讲话,请不要没有慈悲心又毫无情绪地试图扑杀我好吗!这样可是违反约定成俗的惯例喔!」
「这种事余才不管。以弗拉德为首,说话时意有所指的家伙余都最讨厌了,还有——」
「还有?」
「『吊笼〈Gibbet〉』。」
伊莉莎白轻轻弹响手指。
她用单臂吊在剑上面,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多重展开拷问器具。
「哎呀呀?」
暗暗与红色花瓣细长地纵向围住「肉贩」四周。人类直立才能勉强进入的狭窄笼子出现了,「肉贩」喀嚓一声被关入其中。
伊莉莎白弹响手指消除「虫穴」,她优雅地在回覆原状的地板上着地。
「肉贩」仍然被关在笼子里,他「唔唔」地轻抚自己的下巴。
「居然多重展开,这也太帅气了吧。唔唔唔,想不到我『肉贩』居然会成为笼中鸟……嗯?该不会我现在像是被囚禁的公主吧?」
「事到如今少开玩笑,『肉贩』啊。为何你将恶魔肉卖给弗拉德,而那块肉又是从何得来的。把你知道的事,所图之事,还有余会想问的事全盘吐出。」
「唔,不愧是伊莉莎白大人。愚钝的随从大人不可能提出这种毫无赘词的发问。」
「不然的话,就轮到长枪跟针出场了。」
伊莉莎白弹响手指,暗暗与红色花瓣再次爆开。笼子周围被无数利针围住,它们的锐利度可是货真价实。「拷问姬」用寒若冰霜的表情嗫语。
「痛苦就是快乐,悲鸣即是悦乐——你也是知道的吧?这可是余擅长的领域。」
「是啊……既然如此,我觉得您可移驾王都的地下陆寝一趟喔。因为差不多是各种事情浮现檯面的时候了。」
「肉贩」做出暧味的回答。其语调虽然悠哉,却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模样。然而说到答案的内容,却全然欠缺具体性。
伊莉莎白皱眉。「肉贩」面对利针也毫无惧色,沉稳地把话说下去。
「这是好久好久以前就一直延续下来的无聊童话。有人为了此时而行动,也有人为了防止此时而行动至今。我是前者。身为后者的那些人类,差不多也在这个时机展开正式行动了。去吧,伊莉莎白大人。」
「肉贩」用对孩子说话的口吻如此述说。他略微收起下巴,就像看见耀眼之人似的。在即将被拷问的状态下,「肉贩」宛如引退老兵般沉稳地接着说道:
「其实啊,对我来说您是预料之外的存在。正如我平时所说,人与恶魔的战斗我真的不感兴趣。反正结果是不会改变的。故事以十四悲剧起始,应该要迎接最恶劣的最后一幕才对,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会有人反抗。愚钝的随从大人也是如此。就整体而言您们的故事虽小,但或许会产生很重要的影响……在这之后,世界会如何演变还是未知数喔。」
「……你胡说八道了很多话喔,再说得更具体一点。」
伊莉莎白正要弹响手指。
就在此时,背后的门扉开启。在这种情况下响起虽然正经八百,却也可以说是很悠哉的声音。
「失礼了,伊莉莎白大人在这里……哎、哎呀?」
「伊莎贝拉?」
对突如其来的来访者感到吃惊,伊莉莎白回过头。
那儿站着一名有着蓝紫二色双眸与银髮的美貌圣骑士。她的肌肤上刻划着许多丑陋伤痕,那副模样简直像是全身的肉从内侧裂开似的。
伊莎贝拉有如感到困扰似的扭曲裂伤虽然显眼,却仍然美丽的脸庞。
「我有情报与命令要传达给阁下……突然造访虽然失礼,不过这是什么状况呢?是像这样,嗯,折磨随从还是什么吗?阁下虽是『拷问姬』,但这样果然还是太过火了吧?」
「不是这样的。哎,这其中有很多原因。那么,你有什么事?」
在状况跟与涉及事态的人数都不明的情况下,不能在伊莎贝拉面前进行拷问。
伊莉莎白将针消除,只留下「吊笼」。「肉贩」仍然站着,也没露出特别鬆一口气的模样。这样子没问题吗——伊莎贝拉一边担心地仰望这副光景,一边继续说道:
「高层发下了命令。不过,这次的情报我也不明白是打哪里来的……我认为可信度有待商榷。不过,不知为何高层向我的部队发出全军出动的命令。希望你平静地听我说。」
「真啰嗦!不使用联络装置,而是你本人直接出现时,余就已经察觉到事态有异了。快点说吧。」
伊莉莎白粗鲁地如此催促,伊莎贝拉简短地点头。
她继续说下去,看起来连自己都有些感到困惑。
「『皇帝』的契约者,濑名·棹人会出现。」
「会出现?不是已经出现了?」
伊莉莎白皱起眉心,那句话莫名地像是预言。
话说回来,虽然她没传达,但目前棹人正在兽人之地。教会应该无法掌握他的动向才对。
然而,为何教会能预测出他会出现的场所呢。
「据说他会出现在被肉块吞噬的王城遗迹——摆放历代王族们的地下陵寝内。我并不明白这是基于何种根据才发布的命令。」
(的确,推测理由不明。或者说,像是亲眼看见他转移时的模样——……)
伊莉莎白眯起红眼,不自然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她将视线望向笼内的「肉贩」。他什么也没说,然而兜帽深处的脸庞看起来果然还是像在嗤笑。
「虽然我想相信这只是因为命令系统还是很混乱的关係……不过哥多·德欧斯亡故后,形形色色的不可解事件实在很多。而且这个命令还有后续。」
伊莎贝拉的表情暗了下来。她似乎也感受到难以抹灭的不自然感。然而伊莎贝拉却摇摇头,语气沉重地说了下去。
「高层说在对方侵入地下陵寝前——要确实地杀掉。」
的确,这应该是伊莉莎白等待着的瞬间。
却也是她最不希望的展开。
***
金光与白色羽毛的乱舞告终。它们全部都变成水滴,一齐融解落下。
在豪奢的变化之后,不同于被落石毁灭的村庄,出现的是另一片荒芜的世界。
附近一带化为灰色的不毛大地,另一侧可以看见勉强倖免于破坏的建筑物。棹人对远方的街景有印象。
「……………这里是——」
同时也可以说光就这个荒芜的一角而论,此处是陌生的场所。就连住在王都的人,都鲜少有人拥有进入这个地区的经验吧。
棹人他们转移到的地方是——曾经存在着被赞喻为白蔷薇的王城、广大的庭园、以及有力贵族的别墅——被肉块吞食的王都中心地带。
与单纯的灾害不同,那片遗址上甚至不存在建筑物的残骸。大地莫名平坦,简直像是巨大怪物用舌头将地表之物全部舔掉似的。
(也不能一概而论说这个印象有误啊。)
棹人像这样明白此事。毕竟这里是「君主」、「大君主」、「王」半故意流入,吞食殆尽的场所。恶魔就这样破坏了对人类来说很重要的据点。然而,只有一件事物异样毫髮无伤地残留了下来。
流着血泪的圣女站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
被倒吊的头部正下方有一片四角形的奈落深渊。这里原本应该有用来进行典礼用的台座,同时也设置着被层层锁上的坚固门扉才对。然而,大概是塑像所有的庇佑终究还是无法保护到它们,那儿被肉块融掉了。将视线望向里面后,棹人眯起眼睛。
黑暗深处延伸着——是因为处于地下部位吗——幸免于难的楼梯。
贞德连步伐轻盈地迈向那个入口。
「来吧,各位,我们走吧。为了探寻真实,就只能耿直地前进了。追寻吧,不然就无法被赐予——这句话虽然像是一种诈欺,不过这回可是特例。」
「你说答案……那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对一般人而言终生都无缘的地方,历代王族的地下陵寝。最高司祭之一,『守墓人』负责管理、担起全责守护此处。然而被严密守护,同时隐匿至今的可不是只有【早早挂掉的】人类骸骨。」
贞德如此回应。然而,她却在不上不下的地方中止话题。
她再次悠悠地迈开步伐。一边眺望摇曳蜜色秀髮的背部,棹人一边感到无言。
跟她沟通依旧很困难。
棹人环视灰色大地。活下来的王与有力贵族至今仍在他处避难,现况仍然无法着手复兴重大受灾地区。这个地方没有碍事者。
贞德有如跳舞般前进。
走到这个地步,没有理由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