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掌握世界命运的三种族联合会议上。
濑名櫂人站在纯白色的圆桌上睥睨四周。他将数百枚利刃抵在同席的各种族代表的鼻头前方。櫂人以自己的意识掌握所有锐利光辉,慎重地让它们停留在半空中。它们全是他用魔力製造出来的物件。
櫂人将唯一握在自己手中的漆黑长剑指向众人,缓缓开口:
「人类与兽人还有亚人都是平等的。所有生者都是无知又愚钝的畜生,却也比一切都尊贵。所以我答应你们。我会让你们活下去。我一定会拯救世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然后,曾在异世界无意义地死亡的少年,堂堂正正地做出宣言。
「我只有此时此刻是王,盲目地服从我。」
没有回应。有人瞠目结舌、有人因恐惧而颤抖、有人冷静地观察利刃。他们的表情五花八门,然而那些脸庞都洋溢着理解的色彩。
【做出拒绝回应的瞬间,静止中的利刃就会被释出】【一旦弄错答案,鼻子就会被割断,头盖骨会被贯穿,然后脑浆涂地】【从身为反叛者的少年脸上,可以看出他会这样做的静谧激情与决心】。
櫂人完全明白他们正在这样思考。此地聚集的是堪任世界栋樑的人材,再怎么说也没有误将宣告当成玩笑话的笨蛋。
櫂人本人有如事不关己似的理解【自己实际上就会这样做】。
(一旦杀掉,人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像我这样被赐予第二次机会的情况很罕见。不过,此时此刻我非得贯彻要求才行。能不被事态镇压后的利权所缚採取行动的人……就只有身为异世界人的我而已。)
如今,这个世界就是逐渐沉没的船。然而,要由谁做代表掌舵的话,异种族之间的宿怨实在是太深了。为了避免全灭,不相关的外人必须思量靠岸的方式才行。同时,或许也会产生要将几个人沉入水底的必要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櫂人已经做好觉悟。就现状而论,除了杀百救千,杀千救万以外也别无他法了。
这种愚昧又傲慢的选择,跟过去「她」进行的方法也很类似。
「如果是妳,会怎么做呢──伊莉莎白?」
櫂人轻声地如此提问,然而却没有回应。这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拷问姬】正被迫担任【恶魔】御柱的核心。
櫂人自虐似的嗤笑。然而「咚」一声夸张地响起,就像要打断他的感伤似的。櫂人头也不回地弹响手指。
利刃飞向跃上圆桌的某人那边。破空声与锐利的刀刃声响重叠在一起。
櫂人在视野边缘捕捉到金属之间猛烈碰撞的火花。他的刀刃悉数被弹向另一边。教会司祭眼看着就要被其中一枚直击,因此发出悲鸣。然而在惨剧发生的前一瞬间,櫂人就把刀刃变回苍蓝花瓣。
将櫂人的攻击弹开的对象就算满天飞舞的花瓣遮住视野,仍毫不在乎地沖了过来。
确认紧逼而来的身影后,櫂人眯起眼睛。对方的红毛随风摇曳,宛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果然来了吗?」
櫂人如此低喃。飞身跃上圆桌的反抗者是威风凛凛穿着男装的兽人,有着一颗狐狸头部的第一皇女。她也是在会议中堂堂正正地怪罪教会所做所为,并且对人类宣战的始作俑者。她一边宾士,一边刺出剑,释放出漂亮的一击。
櫂人产生剑尖自然而然被吸进自身胸口中的错觉。
铿的一声,利刃鸣响声再次锐利地响起。
「唔,好险。这招精采。」
櫂人用右手握着的漆黑长剑──【无名(Nameless)】挡下第一皇女的突刺。他同时弹响左手的手指,在包围第一皇女的位置上展开数把刀刃。
第一皇女咚的一声踹向圆桌,以野兽特有的弹性斜向做出迴转。她穿梭在斩击的些许缝隙中,平安无事地着陆,同时转圈砍飞追蹤而来的利刃。
像是乐器的声音连成一串,苍蓝花瓣大量撒落。
在豪奢的花雨之中,第一皇女不悦地撂下话语。
「哈,笑话。收起刻意的讚美吧,人类。不让半个部下出手相助,明显在放水还用那种口气说话……真的以为我是被骗会感到喜悦的雌性吗?」
她再次发出刺击。櫂人单靠直觉将头歪向一边,褪色的褐发有一部分被割断。
「可恶,居然对櫂人大人尊贵的头髮!」
身为他新娘的机械人偶──小雏──手持枪斧(Halberd)打算踹向圆桌。然而她却被櫂人用视线告诫,所以停了下来。虽然踩裂圆桌表面,她仍是勉强停在原地。
『真是的,好不沉着。话说回来,只用脚的力量居然就裂开了呢。』
『那边的小鬼明明是区区人类却总是很吵这件事吾也同意,毕竟他是不知沉默是金的家伙。』
另一方面,弗拉德与【皇帝】则是有如在看戏般彻底袖手旁观。
正因如此,第一皇女的话语让櫂人发出沉吟皱起眉心。
「不……如妳所见。就算我说动手,这边也只有一个人会乖乖听话。」
「即使如此也一样。只要你认真起来,我的脑袋老早就掉下来了。」
「对我的评价还挺高的嘛。但妳却不把剑收起来呢。」
「哼,虽不晓得有何打算,不过你似乎还打算继续放水。既然如此,就趁你还在悠哉时宰了你──我就是这样想的,你有何想法?」
「就判断而论还不坏吧。」
「你似乎乐于让我焦躁,果然还是杀掉吧。」
「老实说,我觉得妳太好战了。」
「这是压制现场的外人说的话吗!真是让人不爽的人类!」
第一皇女如此笑道,一边挥剑。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继续互砍。
被利刃抵在鼻头前方的与会人士目瞪口呆。
会有这个反应也很正常──櫂人点点头。就算在这段期间内,櫂人也将刀刃展开成扇形射向第一皇女。她将飞过来的所有刀刃全部砍飞。两人一边散布苍蓝花瓣,一边在圆桌上来回走动。
那副模样,就像在祭典上一同狂舞似的。
(现阶段而论,能用全力对上我的人只有这名皇女呢。)
虽然心中如此思考,櫂人仍是忙碌地不断跟她变换位置。
櫂人刻意製造其他兽人就算回过神,也很难出手援助第一皇女的状况,心中却也感到惊愕。他没料到居然会有拒绝或是屈服以外的反应。如果在战斗中对话也能成立的话,那就更是如此了。
接着确认观众们的反应后,櫂人判断这个流程很重要。
(从先前的言行,以及现在的表情判断,可以推测兽人的第二皇女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与教会的圣人代表拉•克里斯托夫将我视为避免异种族互相对立的牺牲品,行事方针倾向服从我刚才的宣告……亚人一派仍保持观望的态度。)
话说回来,年纪尚轻的人类之王身上连反抗的毅力都看不到。有力贵族本来应该要担任辅佐职务才对,却被教会刻意排除了。既然如此,只要现在把「会动的头」砍下来,事情就结束了吧。
只要能说服第一皇女,情势就会急转直下。如此思考后,櫂人再次开口:
「欸,妳真的认为兽人有办法一边与人类为敌,一边歼灭恶魔的侍从兵吗?不,这种事根本用不着问,妳是这样思考的吧。毕竟妳确实拥有率先如此断言的实力。」
「别自顾自地下定论,真是个不受部下信赖的雄性。」
「好,既然如此,就早早进入忠告的阶段吧──妳的认知太天真了。」
──铿。
在櫂人的左颊旁边,【无名】的剑刃与第一皇女的长剑发生激烈冲突。
向后退一步后,櫂人弹响手指。他瞄準第一皇女的手腕射出刀刃。她单手从腰际抽出短剑,用剑柄击落那些刀刃。看到对方如同自己所料挡下攻击后,櫂人点点头。
「末日的序幕才刚拉起,今后侍从兵的数量会永无止境地增加吧。为了避开终结,就得不停竭地扫蕩所有侍从兵,并且有必要打倒恶魔与神的御柱。然而,就算动员三种族的所有兵力,人材不足的情况仍然很严重。」
「──说下去。」
「就算让亚人变成同伴好了,选择一边背对敌对种族,一边在这种状况下战斗,这步棋实在是太差了。风险与可以取得的利益不成对比。妳已经明白这件事了不是吗?妳不像是笨到不懂这个道理的蠢人。」
「的确,我完全明白这样有多严苛。不过,也唯有现在──唯有现在了。」
「唯有现在是什么意思?」
将第一皇女的猛攻全数弹开后,櫂人急速停止。如今他就站在圆桌的边缘,后面已经没有立足点。
熊头兽人没放过机会,为了射击他的背部而举起弓。然而绷紧的弦却被櫂人操控的刀刃无声无息地割断。兽人茫然地眺望化为废物的弓。
櫂人有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翻飞黑衣下襬,跟第一皇女互换位置。
两人朝圆桌中心再次表演起舞蹈,第一皇女用歌咏般的语调低喃:
「侍从兵急袭造成混乱,而这就是克服混乱期后的预测。就算是现在,亚人与兽人合计起来的数量也比不过人类。既然侍从兵的攻击对象是三种族全体,在恶魔的威胁远去后,即使将损害规模也列入考量,还是可以预料人类与其他种族的国力差距会更加扩大。引发这个情况的人明明是那些家伙。就只有圣人被叫去扫蕩侍从兵,以及因不信任教会而导致内部产生分裂的现在,才有办法颠覆【领土】、【人口】、【资源】这一切的差距。一旦放过这最后一次的机会,不久后就会演变成新的对立……人类已经不值得信赖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也就是说,妳担心人类今后有可能会动手排除异种族。」
櫂人点点头。第一皇女发出无数突刺,甚至投掷暗器混入其中,一边表示肯定。
「是啊,没错。实际发生此事或许是在数十年、或是数百年后就是了。不忧心种族的未来算什么王啊。人类原本就是排他又毫无自觉的选民主义,悲剧必定会发生。」
櫂人陆续弹开剑刃。他一边奏出清脆声音,一边体悟到一个事实。
第一皇女并不是被老眼昏花任命出来的。挑选皇族,加以任命的【森之三王】眼光确实不错。与被称为贤狼而知名的第二皇女薇雅媞不同,她虽然好战,却也具有王的器量。稳健派与激进派──要让种族长久地存活下去,就需要这两种思考方式吧。
问题在于,「只有现在能做」的事情「现在去做」的话,世界就会灭亡。
(并不是单纯错估实力……真要说起来的话,是「缺乏想像力」吗?)
如此心想后,櫂人皱起眉心。毕竟兽人们没亲眼目睹恶魔的所做所为。虽然有部分人民被摄取恶魔肉的圣骑士虐杀,他们仍是免于本体的袭击。而且恶魔製造的地狱是常人不可能想像的事物,因此第一皇女无法预料等待自己这群人的是何种威胁。然而,櫂人实在无心去责备她的迟钝。毕竟就连教会这个原凶,到头来都没能正确地掌握情况。可以说对生物而言,正确地理解世界末日就是如此超出能力範围的难事。然而,如今却得强迫所有人做到这种无理的要求。
为了自己,所有活着的人都应该知道。
(没有救赎。)
别留下余力去思考未来。
「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櫂人简洁地如此断言。第一皇女张开嘴巴,然后又闭上。櫂人的毫不迷惘让她心中有了想法吧。她将力量注入跟櫂人那把【无名】互抵的剑跃向后方,从櫂人那边拉开距离。再次用视线射穿他。
櫂人笔直地回望金色眼眸,他再次打算开口。
在那瞬间,它毫无前兆地来到。
「──唔!」
怦咚。
心脏用力地搏动,同时櫂人吐出大量鲜血。
***
在纯白色圆桌上,鲜艳的红色四处飞散。贵人们一片哗然。然而,谁也没打算站起身躯。只有一人,只有小雏迅速地做出反应。
「櫂人大人!」
这一回她没被阻止地踹向圆桌。小雏摇曳女佣服裙襬,冲到櫂人身边,毫不犹豫地跪在飞散的鲜血上。
「……小……雏。」
「啊啊,我心爱的櫂人大人,您没事吧?真可怜,好想立刻代替您……至少请您慢慢地呼吸,来吧。」
小雏的衣服与脚渐渐被弄得又红又湿。然而,她毫不在意地摩擦櫂人的背部。
贵人们仍然坐在位子上。这明明是谋反者吐血的好机会,却没有任何人打算行动。不只如此,他们甚至僵住了表情。就连没有魔术素养的人都脸颊抽搐。
眺望贵人们的模样后,櫂人自嘲地思考。
(是如此,异样,吗……)
同时,櫂人也理解一件事。他的魔力正不祥地摇晃着空气,一边爆炸性地持续提升。就是那种异样的成长幅度,不管在谁眼中看起来应该都扭曲得很明显才对。
『唔,第二次的喇叭吹响了吗?』
『意思是碎屑有如蝗虫般被释放出来了。』
弗拉德将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脸上浮现讨厌笑容。【皇帝】不悦地撂下话语。
拉•克里斯托夫依旧朝向正面,就这样开了口。他用圣人少有的冷静态度低喃。
「意思是──过来了吗?」
「嗯,没错。」
面对简洁的问句,櫂人也直截了当地做出回应。
动作流畅地将脸颊靠向小雏的脸颊后,櫂人站了起来。第一皇女有如在说「发生何事」似的歪头露出困惑表情。櫂人将掌心伸到她的鼻头前方,将魔力流入累积在低洼处的血液。
「──现影(La)。」
红色开始发出朦胧光辉,光在空中编织出影像。本来就算要利用教会的通讯装置,要鲜明地重现远处光景也是难事。然而,櫂人如今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影像在圆桌上扩展,现在的【世界的尽头】重现了。
有几个人发出惊愕与动摇的声音。
那片天空染成了漆黑色。
【世界的尽头】的天空原本空无一物。在平板的灰色里,只有类似七彩油膜的光彩在摇曳着。然而,如今那儿却被无明之夜侵入。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黑色「无止境地增加了漆黑度」。它的真面目就是刚被排出来的大群侍从兵。
小小黑影聚集,将空间染黑。那是有如让毁灭实际成形般的光影。
从那儿传来一个邪恶的意志。
【世界,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