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波的敌人也很骇人。然而,却没有超越第四波的变形。另外,【狂王】与其新娘以全速在各地巡迴,结果第五波被儘可能地快速讨伐了。
就这样,共享转移座标的巨大移动阵在同一时刻刻画在人类之地、兽人之地,以及亚人之地。就算是在和平协议下维持着短暂的平稳,不过以横跨在三种族之间的陈年旧恨做考量的话,这仍然是难以置信的事态。
另外,要朝「世界的尽头」进攻的军队只召募了志愿兵,毕竟此次战役没有前例。
也没从圣女那边取得旧世界末日时的确切情报。对活在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而言,接下来完全是未知的领域。在「世界之死」面前,要保持精神正常是很困难的事吧。
强迫不愿意的人从军的话,他们有可能会疯狂错乱,最后导致同军相残。
「没错,接下来不需要失败者──别忘了,拿起长剑的那一刻起,诸位便是胜利者。」
凛然声音发出,地面同时唰的一声被斩断。剑刃深深地插进冰中,法丽西莎将剑刺进由雪与水、风与魔力构成的场所。
她堂堂正正地将手掌放在剑柄上,多达数千的兽人大军集结在她面前。里面也包含了志愿的民兵。战斗经验不多的人等于是前来赴死。然而,第一皇女仍然高声称他们为胜利者。
「吾等为了何事存活之今!诸位为了何物而拿起长剑!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天!为了今日之死!」
法丽西莎堂堂立于银色大地,鼓舞士兵。
他们排着队伍、含有魔力的冰所创造出来的大地带着青蓝色,散发钝重光辉。尺寸大到可以目视的雪花结晶,有如工艺品般堆积在这一带。然而,其中也有数个染着像是血液的红色,变成了异样的形态。其中甚至毫无脉络地混杂着三种族的手指、耳朵,或是眼珠等身体部位。头顶那片天空也燃烧成黑色。那不是因为侍从兵围成一大群,而是无数黑色羽毛停滞于空中所致。
风曾经透明清凈到令人恐惧,如今却也被铁鏽臭味弄髒。此处已没有丝毫一切结束后的寂静与即将开始某件事的期待感比邻而居、美丽又虚幻的氛围了。
櫂人再次深切地体会,不变的事物已不复存。静谧之地已然失落,也不见得能将它取回。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兽人第一皇女仍然展现出强靭战意。
法丽西莎用力握住剑柄,甚至到了手指会发出压辗声的地步。
她摇曳宛如熊熊烈焰般的红髮继续演说。
「吾等是『森之三王』大人高傲的子女,因此不準撤退!唯有前进杀敌一途!以自身之死守护人民、守护故国、守护世界!吾等不会屈服,因此胜利已在吾等掌中!杀吧,杀吧,杀吧,在胜利之前死去──于吾等面前,神与恶魔算不上什么!」
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声音中燃烧着喜滋滋的杀意。櫂人瞪大双眼。在末日之前的绝境下,法丽西莎的怒火依旧鲜明。她正是活生生的火焰。
法丽西莎从冰之大地抽出长剑,宛如歌剧中的一幕般做出宣言。
「世界已在吾等掌心!」
「在吾等掌心!」
咆哮声合而为一做出回应,兽人们弄响使用许多同胞皮革製成的铠甲如此大吼。
如今,他们身上没穿着会碍事的防寒衣物。集结于此的所有人都被櫂人的魔术保护着。薇雅媞与第一皇太子,还有櫂人不认识的皇族们在法丽西莎身后待命。薇雅媞贤淑地穿着宽鬆地叠上布料的洋装。
櫂人朝充满神秘气息的背部低喃。
「虽不知这样比喻是否合适,不过法丽西莎就像为了预防大事发生而被选出来的长剑……不,是有如兇猛獠牙般的皇女。虽然称呼我为【狂王】,不过她比我还像呢。」
「嗯,櫂人阁下似乎也已经有所察觉了……皇姐她不是被老眼昏花选出来的。我与她虽然总是意见相左──然而她正是有着【霸王】器量之人。」
薇雅媞沉稳地点头同意。年龄不详的沉稳贤狼,最受到民众支持、宛如和平象徵的第二皇女如此断言。
「皇姐正是乱世所需之人。」
櫂人也点头同意她的话语。兽人们因法丽西莎的演说而士气高昂。在现况下要让不擅长魔术之人保持如此气力,可说是困难至极。
(人类有拉•克里斯托夫与伊莎贝拉•威卡……问题在于亚人呢。)
櫂人如此思考。现在,三种族以神与恶魔御柱为中心展开为扇形。
包含魔术师、圣骑士、王国骑士、圣人在内的人类在西侧,亚人转移至东侧。然而按照作战计画,炮击队会在即将接近敌人时直接送来这边,因此亚人的本队预定会晚一步会合。
说真的,无人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来。然而,如今也只能相信了。
(不管会变成什么结果,都会在这里划下句点。)
每个人都一样,不论是生是死,都会在此地成定局。
櫂人刻意将冰冷空气吸满肺部。他已经不会因冷气这种程度的东西感受到痛楚了。吐出白色气息后,櫂人举起单手。
「那么,我走喽。」
「嗯,请务必小心。愿森之三王大人保祐你。」
薇雅媞沉稳地回礼,第一皇太子与其他皇族们也无言地仿效姐姐。
最后,櫂人眺望士气高昂的众士兵。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停留在某个狼头兽人身上。赤铜色毛皮是他永远不会忘掉的、薇雅媞私兵团第一班班长琉特之物。
他也注意到櫂人了。琉特脸上浮现亲昵神情,却在他正要开口时猛然回神端正表情。琉特用有些内疚的模样回到跟部下们的对话中。
这是他用自己的方式画出界线,或是对櫂人样貌大变而感到畏惧呢?是哪一边不得而知,然而自从櫂人成为【狂王】后,琉特就不曾主动搭话。
在世界树做出宣言后,两人就不曾进行私人的对话。
(虽然寂寞,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櫂人点点头。然而在数秒的沉默过后,他改变主意发出声音。
「保重喽,琉特!你太太会难过的,所以尽量别受伤喔!」
琉特有如被电到般回过头,他表情惊慌地开口。然而,櫂人却没等他回应。他只是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罢了,并不强求对方回应。
他将填满自身血液的玻璃球落向地面,櫂人大大地挥手。
「──再见!」
「唔,櫂人阁下!」
(究竟是怎么了?)
琉特宛如要冲至櫂人身边似的準备移动脚步,然而他却握紧拳头。结果琉特停在原地,苍蓝花瓣形成的墙壁遮去他伫立着的身影。
就这样,櫂人的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了。
***
櫂人这次也克服了剧痛冲击所造成的瞬间性死亡。
他抵达了「世界的尽头」内的另一处场所。在荒凉的银色山丘上,各种族的大军连一个人都不存在。然而,披着贵族风黑大衣的男人、巨大的至高猎犬,以及貌美女佣却等在这里。是自称为櫂人岳父的男人、缔结契约的恶魔,以及他的新娘。
弗拉德露出有着完美形状的笑容,同时发出夸张的声音。
「那么,告别的準备毫无遗漏地做完了吗,【吾之后继者】?已经没有遗憾跟后悔了吧?」
「嗯──足够了。」
櫂人淡淡点头,弗拉德大大地挥动裹着白手套的手掌。是因为得到肉体的亢奋感仍然持续着吗,他的每一个言行都充满了戏剧性。比向周围后,他如此述说。
「没必要紧张。强者有权利拥有。只要你希望『那样』,这个世界就已是你的囊中物。因为如今的世界无人敌得过你呢。因此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是恶魔与神,还有你的霸权斗争。没必要花心思在蚂蚁们身上吧。」
「少开玩笑,弗拉德。士兵是必要之物。」
「唔,确实也有道理。不愧是【吾王】。棋子很重要,特别是步兵愈多愈好。然而,只有你会去使用他们开出来的道路,不论做何选择。就让我在贵宾席好好地见识一下吧。」
弗拉德殷勤地行了礼。櫂人没回应,他默默无语地走到银色山丘边缘。带有铁鏽味的风令淡色褐发跃动,櫂人的视野突然扩大。
苍蓝蔷薇与赤红蔷薇,两色花朵朝着天际怒放着。
在黑色羽色覆盖着的天空下,两根御柱狂妄地耸立着。
「……伊莉莎白。」
在难以想像是世上之物的光景面前,櫂人如此低喃。在中心处的活祭品支撑下,本来不应该建立起来的柱子持续现世。在它周围,各种族的大军拉开距离蓄势待发。他们有如伏地的野兽般,在编出御柱的藤蔓只差一点就会碰触到的位置上等待信号。
櫂人闭上眼皮。他在计时。幻想出来的指针重叠的瞬间,櫂人睁开眼睛。
兽人与亚人,还有人类的传令兵如同商量好的那样动了。
战斗开始的喇叭被高声吹响,简直像在说这才是真正的末日信号似的。声音重叠,撼动污秽大地。櫂人有如细细品味似的低喃。
「必须让故事结束才行。」
对上位存在造反的狼烟,就这样扬起了。
为了活下去而骯髒地挣扎,为了相信后世而死。
***
在人类大军中,圣人们首先组成了特异阵形。
以拉•克里斯托夫为中心,他们手牵手围成圆形。那种排列方式也像是小孩子在玩的游戏。然而,有如在证明它并不是如此和乐之物似的,连接在一起的手臂有许多都变形了。被鳞片覆盖的手掌与关节处开花的手指叠合。然而,只有腿部被枷锁束缚的少女两手空空地晃来晃去。圣人女性有如在怪罪似的抓住她的右手。
少女噘起唇瓣,她询问左侧的男人。
「欸,欸欸,欸?」
「有,何事?」
男人将脸庞望向她。他的下半身是透明的,有几只鱼在里面游泳。光滑腹部简直是圆形的水槽,另一方面,胸部以上却是极度细瘦,布满深深的皱纹。
少女有如在閑聊似的对异貌圣人嗫语。
「我、我,我呀。相信着,神喔。曾经,相信过喔。相当、相──当地相信过。可是,自从脚,被授予,圣痕后,记忆就,都是空洞。不过,呀?」
「何事?」
「如果神明也说,『应该要毁灭』的话──世界就,应该毁灭,不是,吗?」
少女说出纯粹的疑惑,右边的女性脸庞倏地一僵。唔──男人点了一次头。接着他沉稳、却很清楚地摇了摇布满皱纹的脸庞。
「不,这是,错的。」
「为什么,有什么、什么错呢?」
「就算是神明,有时也会,做出错误的,选择吧。」
少女吃惊地瞪大眼睛。男圣人微微颤抖唇瓣。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后,他做出一个不能称之为微笑的表情。他生硬地继续说道:
「将一切,归究于神,故意做出错误之举,并非,信仰。」
「……不是,信仰,吗?」
「嗯──所谓的祈祷,本来就是单方面的行为。」
银鱼在透明腹部里发出水声弹跳,男人脸上的皱纹同时也开始消失。拥有端整美貌──岁数与少女差不多的──少年脸庞出现。他用没有迷惘的眼瞳低喃。
「『国家与力量还有光荣永远是禰的掌中物』。吾等带着这个心愿祈祷至今。然而,高举『一切都是神之物』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却打算实现想要毁灭世界的邪念跟渴望目睹奇蹟的私慾是不被允许的。『愿神成为你的救世主』。不论何时何地都相信会成为吾等的救世主,也是所谓的信仰。」
「我,不太呀。不太,呀。不太呀,了解呢?」
「我曾经祈祷过。祈祷百日千日到膝盖会在石板上留下痕迹的地步,希望神能够拯救大家。」
少年忽然喃喃低语。由于与神连接在一起的负荷,大多数圣人都丧失了记忆。然而,他似乎还记得。难能可贵的话语让少女一边瞪圆双眼,一边询问。
「有得到,拯救,吗?」
「不,没有。我的济贫院,所有人都病死了。然而,在绝望与愤怒过后,我的心仍是被祈祷救赎了。而且,我渴望为了拯救他人而献上短暂的一生。其结果就是这个神圣的变形……愈是渴望连接,就会变得愈强。没有记忆的大家也都是如此吧。」
「是,是这样子,的吗?是这样子,的,呢?是这样子,的吗?」
「我并不认为【守墓人】大人与拉•克里斯托夫大人都错了。要如何信仰神,是羊群们应该自行决定的事。我们很弱小,所以会无法控制地将愿望与心愿投影在神身上──因此,应该打从心底相信诚心献上祈祷的对象有着美丽的形态。」
啪滋一声,这次弹跳的是金色的鱼。他一口气开始变老。少年的脸庞再次变得皱巴巴的。男人缓缓举起青筋毕露的手掌。
「所以,我与,那位大人,才会在,这里。」
「……嗯,是,呢。我们是,一样,的呢。」
男人与少女牢牢地望着拉•克里斯托夫。就算在终局之际,他也没有催赶,而是等待着少女的判断。不久后她伸出手,少女跟男人紧紧地牵住手。
就这样,环完成了。
在那瞬间,虽没有人碰触,圣人们的枷锁仍是解除了。受到激烈冲击,地面的结晶破碎四散。连个信号都没有,轮唱就这样开始。厚重又不可思议的声响呈现波纹状撼动空气。
『啊──Aa──啊──Ah──Ah Aaa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大群鱼,虹色光彩,以及血滴。
与声音一同延伸。
它们朝位于中央的拉•克里斯托夫那边前进。
他拨开黑色长髮,庄严地展开双臂。暴力般的耀眼光辉集中至裸露而出的肋骨,众圣人释出的幻想生物与体液等等被吸入其中。
他的肋骨里,原本就饲养着白色云雀。
小鸟们狰狞又贪婪地啃食飞进来的事物们。
拉•克里斯托夫肋骨里的云雀们互相融合、膨胀。那副模样就像新脏器产生、肥大化、渐渐侵蚀身躯似的。是变化伴随着剧痛吗,他激烈地痉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