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个故事吧。
这是被人类凄惨地杀害的少年,跟残酷地杀害人类的怪物的故事。
或是被双亲捨弃的小孩,跟被世界捨弃的英雄的故事。
不管是哪一边,都是憧憬跟愚味之举的故事。
是爱的故事,却不是恋爱物语。
是总有一天会被歌咏为「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了」的物语。
是过于丑恶的悲伤逸话。
是称之为童话,未免也过度扭曲的故事。
***
濑名櫂人举起手,他笔直地朝伊莉莎白伸出手臂。
櫂人无意做最后的告别,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他的独断独行。伊莉莎白必定会愤怒吧。正是因为如此,櫂人将想要说话的情感与感伤都割捨了。
他只是将被荆棘囚禁的身影烙印在眼底,櫂人就这样打算弹响手指。
就在此时。
现场传出实在是过于怀念的声音。
「少………………开…………玩…………笑,喔。」
「啥啊?」
櫂人不由得发出傻气声音。在他面前,被囚禁的人动了。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毕竟就算被柱子强制性地延长性命,现在的她也没有心脏。即使如此伊莉莎白仍是睁开眼皮,这究竟是多大的意志力啊。
严苛红眸映照出櫂人。
呃──他果然还是发出了傻气的声音,櫂人用一如往常的不敬口吻说道:
「我说,妳啊……应该说是精神力还是体力呢,不会有点太强大了吗?」
「你,这个,笨蛋,余……确实说过,要给你喔……还叫你,要拯救,世界。」
「嗯,妳有说呢。不但给了我心脏,还说了这些话。」
「不过,有谁叫你……背负起……这一,咳咳!」
就在此时,伊莉莎白咳了起来。有如代替鲜血般,大量羽毛从肺部溢出。她一边飞散出黑色羽毛,一边瞪视他。真伤脑筋──櫂人报以微笑。
被囚禁于御柱时,伊莉莎白将心脏交给了他。然后这样告知。
────要吞下去或是吐掉,就看你了。不过,可以的话活着吧,櫂人啊。
────用那个拯救世界吧。你有做到这件事的力量,还有没必要的毅力。
────你是世界第一的笨蛋────也是余自豪的愚钝随从。
那道声音,简直像是在鼓励抱住膝盖发抖的孩子似的。然而,她并没有想要他救出自己。不如说应该是怪物将剑递给英雄,有如期待死期般等待着才对。
她肯定是认为他会折断恶魔御柱。然而,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濑名櫂人不可能像伊莉莎白想的那样去做,即似如此,她仍是重複述说。
伊莉莎白只凭藉她听到那些话语所感受到的愤怒,就移动了濒死的身躯。
「余有,说,过吧……要持续背负着罪孽,是很,沉重,的。」
现况是所有种族培育至今的罪恶开花导致的结果。处罚追上了怠惰与无知。所谓的羊群就是愚昧之物。打算一肩扛起指向他们的原罪的罪责,只能说是莽撞。
就这样永恆地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而且,櫂人本来就跟这个世界毫无瓜葛。这一切都是打从起始就存在的罪,但他毫无任何义务背负起它们。
伊莉莎白有如祈祷似的闭上眼皮,她用细小的声音继续说道:
「……实在不是你能背负起来的事物喔。」
「我揹得起来。」
櫂人乾脆地回应。那道声音实在是太过断定,伊莉莎白有如被电到般睁开眼皮。她望向他的脸庞。在那瞬间,伊莉莎白有如哭泣般扭曲脸庞。
她有所领悟,领悟到时间实在是太无情。
不变的事物,早已不复存在。
「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能做出……这种表情,了呢……荒唐。」
「我也不晓得。不过,我觉得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自己能保护的事物。」
櫂人的表情不是过往那名无力少年之物,完全就只是人类冷静地做出觉悟时的脸庞。是品尝剧痛、死过无数次、也见过数不清的凄惨光景、到最后连恐惧跟绝望都被涂掉的表情。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话语能传进那颗心了吧。
伊莉莎白垂下脸庞,然后她喃喃低语。
「余……不是为了这种事,而召唤,你的。」
「……嗯。」
「只是为了,照料余的……生活,起居,而已。」
「啊……到头来,我菜还是做不好呢。」
「老是……学会一些,多余的,事情……愚钝的,随从。」
「嗯,只有妳──」
不会称呼我为【狂王】呢。
如此心想后,櫂人点点头。在那瞬间,他弹响手指。肋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从他的胸部分成两半。那些肉朝空中爆开,骨头完全开花。脉动的脏器从内侧现身。
它化为红色花瓣,飞进伊莉莎白口中。
心脏恢複原状,收纳在她空蕩蕩的胸口。
「那个还妳喽。」
「──唔!」
櫂人的身体已经连心脏都不需要了,他已经达到了这种领域。
这个事实令伊莉莎白颤抖。如今的他,很适合当背负神跟恶魔的容器。然而──
他是濑名櫂人。
就只是濑名櫂人。虽然彻底蜕变,却也什么都没有改变。仍是傻呼呼的,个性善良又愚蠢的,她的随从。明明是这样才对,他却用老兵般的沉稳声音说道:
「谢谢,伊莉莎白。」
「答应余的事你打算怎样!」
伊莉莎白突然用清楚的声音大吼。她抬起低垂着的脸庞。伊莉莎白并未哭泣,她用注入严苛怒火与愤慨的眼睛瞪视櫂人。
「你不是说过吗!直到最后都会陪伴在余的身旁,是你自己说的啊!」
『哎,像这样被妳召唤,复活返回人世也是某种缘分…………我就儘可能地长伴妳身边,直到妳踏上通往地狱的道路吧。』
那是在遥远的昔日,两人做下的约定。
讨伐完【皇帝】后,櫂人在城堡内如此向她起誓。
伊莉莎白•雷•法纽满是血腥的生涯中,总是有着一名愚钝的随从。
这样也不坏嘛──櫂人如此心想。
双方都没有提过,但他跟她都晓得。
晓得两人都是这样想的。
「没问题,我会遵守约定的喔。」
櫂人没有动摇地如此告知。是要怎么遵守──伊莉莎白开口。她要问──你打算怎样守住这个约定。然而就在此时,她察觉到自己这个提问中的愚昧。
世界重整后,圣女持续沉眠于结晶中。
背负一切之人,已经连死亡都做不到了。
在伊莉莎白•雷•法纽满是血腥的生涯中──
从今而后,他都绝对不会消失。
「你这个──稀世的大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莉莎白。愚钝的随从,的确直到最后一刻都陪在妳身边。」
伊莉莎白将颤抖的手臂伸向前方,櫂人举起手掌。【拷问姬】拚命挣扎,她打算抓住远方的手掌。荆棘不停歇地陆续缠上她。
仍然折断的手指碎裂,鲜血喷出。然而,她仍像那时一样反抗到底。
即使如此,櫂人的身影仍然好远。
他轻轻一笑,打算弹响手指。
然而就在此时,櫂人有如忽然想起某事似的开口。
「噢,对了,虽然对梦中的妳说过……在现实世界里却没讲过呢。」
「讲,什么,讲……什么。」
「我最喜欢妳喽,伊莉莎白。」
那是有如用长剑刺穿身躯般的话语。
是实在过于残酷、又温柔的真心话。
伊莉莎白悲痛地望着櫂人,确认他的表情。
濑名櫂人简直像是孩子似的微笑着。
有如双眼发亮望着自己憧憬的英雄似的,就这样──
「如果是为了妳,什么我都当得了,什么我都做得到喔。」
「──唔!这种东西,这种事!」
伊莉莎白打算大吼。然而,櫂人却没把后面的话语听进去。他只是想把话说出口而已,无意强迫对方回应。櫂人沉稳地挥着另一只手。
「再见了,伊莉莎白。」
「这种事,余比你──」
余比你还要更喜欢。
濑名櫂人没去听大吼的声音──
就这样啪嚓一声,弹响手指。
***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现场响起无数枷锁卸去的声音。
黑姬果然也有如被箭射下来般坠落。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持续伸着手。
嘴巴在喊着些什么,宝石般的泪亮晶晶地降下。
琉特平安无事地接住伊莉莎白。亲眼见证到这副模样后,櫂人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