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井底部,结城纱良作了梦。
细瘦手臂上有无数烧烫伤。被折断的手指依旧僵直,被投下去时右半身变形,眼球变得白浊。这样下去的话,她的尸体一定不会被找到的吧。第四个父亲还有死黏着他不放的母亲会说纱良不晓得跑去哪里了。
简直是前往「仙境」的爱丽丝似的。
消失在好远、好远的地方。
在沉重又漫长、被拖长的痛苦时间中,她茫然地仰望天空。雨水降下,堵住气管,连虫子进入嘴里的感觉都变得不晓得了。不想死──虽然一瞬间如此心想,但年幼的她连自己感觉到的情感是对现状的恐惧,还是对生命的执着心都不懂。
结城纱良的生命渐渐消逝。就在此时,应该是一片漆黑的视野窜出光芒。
它就像是曾经耳闻的走马灯。
然而却是全然不同的,邪恶事物。
放眼望去,眼底儘是死掉的莫名生物们。
有好多、好多、好多像是人体混杂着蜥蜴或是狗的生物被丢弃在这里。他们都死掉了。所有人都肚破肠流,四肢被扯下,连耳朵眼球还有牙齿跟舌头都失去了。死尸们甚至没剩下半点身为生者的尊严碎片。
有人在这座山前面哭泣,他发出声音,一个一个的轻抚尸体。
他的脸庞丑陋地令人吃惊。右侧是蜥蜴,左侧是人类。然而,那上面却洋溢着深切幽远的悲伤,看起来比纱良双亲的脸庞更像是「人类」。哭泣声长长地,长长地持续着。
然而,他却有如哭腻般突然停止哭泣。
金色眼眸望向纱良,她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表情并非被害者之物。
在他眼中,燃烧着杀意与愤怒,嘴畔贴着扭曲笑容。纱良恍然大悟,他坏掉了。领悟到他跟自己一样「被弄坏了」。
此时,某种压迫感十足的声音响彻现场。
──────恶魔跟神都不挥落铁槌的时候……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挥下。
就在此时,刚好咚的一声。
就像作为信号的钟声敲响似的,纱良的心脏停止跳动。
应该被杀掉的少女,结成纱良缓缓睁开眼睛。篝火灼烧双眼,回过神时,她人已经在石造房间里面了。她啪嚓啪嚓地眨眨眼睛,面前站着方才看过的那个画面中的男人。只不过,如今的他戴着被切掉一半的面具。
那对眼眸中没有以前那样的激情,有的只是一片空虚。
他忽然张开薄唇,黑衣男直勾勾地凝视纱良如此说道:
「被残忍又凄惨地杀害的无罪之魂啊──从今而后,妳就作为吾等的武器而活吧。」
那是不由分说的语气。然而,纱良不解其意。她只是感到一片混乱。就在此时,黑衣男摇了摇头。他用着像是被某物附身般的感觉低喃。
「不是,吶。不是这样的。总算是,过来了……终于,呼唤成功了。受伤的灵魂,纯洁无瑕的异世界之人啊。吾等的希望,吾等的祈愿,吾等变革世界的钥匙啊。」
黑衣男当场跪下,纱良察觉到一件事。
他无法撑住发抖的身躯,男人在哭泣。他用脱落了数种感情的脸庞就这样流着泪。他完全没有解释状况或是进行任何说明,有如依赖般恳求。
「妳是肯当的吧?肯成为我们的希望吧?我等了很久──我一直、一直在等妳。『来自异世界的转生者』啊,无限的容器啊。」
能见到妳真的很开心。
黑衣男如此说道。
对结城纱良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她轻轻伸出手,然后纱良──不,如今什么人都不是、已经死去的少女紧紧拥住男人。他身躯一僵,她有如要解开悲伤般温柔地低喃。
「是你呼唤我的吧?邀我前来『仙境』……嗯,可以的喔。我,会为了你而活。不论是希望或是喜悦,什么我都会当的。不过啊,就只有一件事。」
武器什么的我不太懂。如果能当的话,我想当你的女儿呢。
她如此露出微笑。当然可以──男人做出回应。
这里有一个邂逅,孤独少女与孤独怪物的邂逅。
来说说话吧,希望你务必不要忘记。
不论以后的未来发生何事,这个事实请务必铭记于心。
这是被残忍杀害的少女,以及被人类残酷杀掉的怪物的故事。
也是被双亲捨弃的小孩,与决定要破坏世界的复仇者的故事。
是忏悔与憎恶还有梦想──
就只有这些而已。
是救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