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哈啊」
打了个香甜的哈欠,伊丽莎白醒了过来。她从装点着火刑与诅咒的噩梦底层急速上浮,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睁开了眼睛。
她慵懒地坐起来,毯子从她赤裸的肩头自然滑落,丝滑的肌肤焕发如珍般柔光。伊丽莎白在就寝时是全裸派。犹如的绢丝乌黑秀髮顺着胸前的谷间流泻而下的样子,乃是一幕禁忌般美丽、静谧的图景。
伊丽莎白打乱这一切,轻轻哼了一声。
「……哼」
简朴的卧室里,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起床时,通常她身旁也不会站着其他人。
伊丽莎白只准许过唯一一个人——机械人偶小雏在早晨进入她的卧室。自那之后,小雏在担当着着不可或缺的战斗力同时,还完美地履行着女僕的职责。
『早上好。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伊丽莎白大人的美丽,今天又是个配得上我最爱的棹人大人的潇洒以及伊丽莎白大人的美丽的,风和日丽的一天喔!』
小雏每天早上都会面带微笑地送来茶。大概也被棹人拒绝的缘故,小雏会全心全意地为伊丽莎白沏上早上的第一杯茶。小雏的茶会根据当日的气温与适度来调配,一直做得非常出色。
可是,今天小雏不在卧室里。原因既不是因为睡懒觉,也不是迟到。
单纯只是因为,伊丽莎白醒得太早了。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还有很久才会天亮。
现在,小雏应该正趁着开始準备早餐之前(据她的说法,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贴在棹人卧室的门上竖起耳朵享受棹人的鼾声。这种乐趣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但伊丽莎白觉得大概是无害的,便决定不去管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别的。
在百叶窗外头,有什么东西。
伊丽莎白就是被那令人讨厌的气息弄醒的。她并没有感觉到敌意。
但是,出奇的『臭』。
「真是的,一个个都无所畏惧地跑来『拷问姬』的城堡,是要干什么」
伊丽莎白低声说道。她很不开心,而且有不开心的理由。
将因缘纠缠的维拉德·蕾·珐缪讨伐之后,伊丽莎白便一直被捲入诡异的骚动之中。
前些天消灭『大总裁』的战斗也是。战斗本身倒没什么,反倒是被『兽耳』缠上之类的事情把他们弄得够呛。再说了,『兽耳』是什么鬼,重新想想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城堡总算恢複到了平静的状态。可刚以为可以消停消停,马上又来了。
「虽说余的梦不太好,但妨碍余贪睡的罪可是相当重的喔」
伊丽莎白想着「做好觉悟吧」走向窗边,把手放在百叶窗上奋力推开。
只见外面有个像是蝙蝠的影子正拍打着翅膀。伊丽莎白瞬间打了个响指。
「——『标本製作〈Silk pin〉』」
比夜色更浓重的黑暗与红色花瓣飞舞起来,只闻嗖通一声好玩的清脆声音。
伊丽莎白用针刺穿了一只异形。那东西像标本一样被钉在地板上。那是只使魔,像是蝙蝠和猪仔混合起来的样子。从使魔的钩爪上撒开了某样东西。
伊丽莎白看清滚落在地那东西后,皱紧眉头。
那是朵红色的花。不过,它其实并不是花。
而是一只人手。
这只从手肘以下截下一半的手,被进行过恶趣味的加工。断面附近的骨头被取出,肉上刻有薄薄的切口翻向外侧,形成绽放的花朵模样。从内侧露出鲜红颜色的模样,就像一朵玫瑰。
另外,一个粗大的黑色东西就像取代骨头一半插在中心部位。
「如此大费周章,趣味却无聊至极呢……就把里面的送来不就好了」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将人手捡了起来。插在洞里的东西似乎是个信筒。它被插在柔软肉褶中的样子,令人联想到男女交欢。
伊丽莎白一下子把信筒抽了出来。随着噗滋的湿润声音,粘液拉成了丝。
伊丽莎白一边眉毛弹了起来。信筒的形状稍稍令她有些意外。
那的造型,是流着血泪的圣女像。
「亵渎、侮辱、叛逆……哪种解释应该都没错,这也未免太好懂了吧?再稍稍稍下点……不,再下功夫也只会惹人恼火吧」
伊丽莎白失望地观察着圣女像。
它细长筒体被血与脂肪弄得髒兮兮,脖子上还有道像是上过断头台似的痕迹,估计是折断过一次后用蜡修补过。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把那根线再次掰断,从中取出一个揉成的团。她将揉成团的羊皮纸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
「……原来如此?算是总会冒出来的家伙,但连天亮都等不及就是给人添堵」
伊丽莎白耸了耸赤裸肩膀,打了个响指。黑暗与花瓣包裹白凈的赤身。
瞬息之间,黑色拘束装穿在了她的身上。
伊丽莎白确实爱好华丽且大胆的服装,但这件拘束服并非她有意创造的,而是她魔力的攻击性以及所用魔法的偏好,自然形成了这种暴露的样式。在常人来看,恐怕是十分羞耻的造型。
但是,伊丽莎白非常中意。
这种充满挑衅意味不知羞耻的造型,这可谓是『拷问姬』相应的姿态。裙摆翻飞,她轻轻说道
「没办法,麻烦事还是儘早收拾吧。等太阳出来再去,棹人那獃子又会唧唧歪歪了……嗯?为什么余这个做主人的非得去顾及下人的感受?」
伊丽莎白想想觉得奇怪,皱紧眉头,但随即便调整好心情,把信筒和人手朝身后一扔。
身后同时传来柔软和坚硬的两种声音。两样东西先撞到墙上,后又掉到地上。
伊丽莎白对那些东西瞥都不瞥一眼,迈出脚步。腰间的饰布翻飞起来,露出深红色的内侧,一路发出的响亮的脚步声回蕩在城堡中。
就这样,她来到了浓浓夜幕下的外面。
『拷问姬』一个随从也不带,在月光下走了出去。
***
说来毫无防备。
伊丽莎白的城堡不会对来访者关闭。
儘管由岩石建造的外观显得十分粗犷,看上去就像一座坚固的要塞,但防御却出乎意料的薄弱。
城堡并未张开防御结界,也没有守卫活着召唤兽。儘管配置了陷阱和会动的铠甲,但在平日里不过是陈列品。再说了,城堡本身就没被隐藏起来。
因此,很多人自然而然地这样听说到。
——岩石城堡里住着『拷问姬』。
这就像童话里的一段。
这一切都是故意的。伊丽莎白硬生生地把自己暴露在可能遭受袭击的危险之下。她这么做为了以自己作诱饵,儘快把恶魔引来做出了断。但是,将钓钩投入水面之后,却有许多杂鱼上钩。
换而言之,伊丽莎白早已受够有违期待的蠢货来访了。
「有幸得见真容,真是荣幸之至。美丽的『拷问姬』,美丽的伊丽莎白·蕾·珐缪啊!」
感慨之极的声音在黑暗的森林中回蕩起来。
被惊扰的鸟儿们唧唧喳喳纷纷飞走。
那人张开怀抱,在自己的强烈热情下不能自已,连同罩在身上的上等黑斗篷一起摆动起来。
他是一名男性,戴着高礼帽和夸张的面具隐藏着容貌。这应该是为了让见者去注意白银、宝石和天鹅羽毛,而忘记自己外貌所做的功夫。但是——
「我对这一天早已梦寐以求……您的美丽超乎我的想想,太美丽了!」
男子发出尖锐的声音。亏他準备那么多变装,若不隐藏声音的特徵便毫无意义了。
伊丽莎白面对这样在他,眼神已经死了。她没想到,等着她的竟然是这样的笨蛋。
两人走下了山丘,正站在包围城堡的森林中。这里是羊皮纸所标记的地点。
伊丽莎白感到头痛,按住额头。
「大半夜把人家吵醒的就是你么。什么『有幸得见真容』啊,别一开口就说胡话,信不信劈了你」
男子突然僵住了,看来受挫不轻。
几秒钟后,清了清嗓子之后,阴阳怪气地冷笑起来,继续说道
「呵呵,真不愧是『拷问姬』呢……正是这傲慢不逊的态度,才够格指引我等,带我等同行啊!」
「不对吧,被简简单单顶了一句就说是跟『拷问姬』相称的傲慢……你的设想会不会太肤浅了?你是哪里的贵族小少爷?搞清楚喔?你这一连串的言行要是让教会知道了,可不光是没收财产财产那么简单,还会遭到异端审问喔?看你像是做好觉悟了,但又完全不像那回事的样子……」
伊丽莎白继续往兴奋的男子头上泼冷水。眼前的男人又一次无力地晃了起来,但似乎重新振作了起来。
男子发出呵呵的冷笑。伊丽莎白本想吐槽「都说你的言行太单纯了」,但觉得麻烦便忍住没作声。
取而代之,她目光投向男人身后。
树林中停着一辆黑漆马车,马也是一身亮丽的黑毛,提着灯火的车夫也穿着一身黑衣,乍看上去看不出是哪家贵族的车。但仔细确认马车侧面就会发现,那里留下了将徽章涂抹后留下的凹凸痕迹。
非但不筹备新马车用于隐蔽行动,搞得那么夸张的掩饰行为却十分肤浅。最关键的是,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演戏一样浮夸。
(常有的事……真是常有的事喔?但说破也好麻烦)
伊丽莎白在心中嘀咕起来。而另一边,男子还在呵呵呵呵呵地笑着。
看他完全没有要说正事的意思,伊丽莎白无奈地以疲态尽露的口吻问道
「余可以回去了吗?」
「怎么可以啊!」
「那余问你——你是恶魔崇拜者?还是反教会势力?还是独立宗教人士?」
「噢、噢噢,竟然说得这么准……」
「不,送来的信筒是那种形状,察觉不到反倒有问题吧……哎,算了」
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无语了。
被这样叫出来,早在之前便时而有过
『拷问姬』是要杀死十四只恶魔的女人,是死刑执行者,也是教会的棋子。即便如此,不知为什么在反教会势力眼中,却成了值得嚮往的存在。她连神明都不畏惧残忍虐杀自己子民,与骑士团的战斗,尤其是在『串刺荒野』上的暴行,被当成了伟业。但是,成为了理想的女人竟然甘当着神明的走狗。对此无法容忍的一群人,便会来邀请『拷问姬』。
这个男子,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他行了个礼,继续讲道
「看来您对我们的事有所了解的样子……很好!那就直言不讳了。诚如您明察,我们是对教会威慑性、洗脑式的支配萌生反意的,信奉恶魔之人」
「说的也是。毕竟从头到脚一身黑呢。你们喜欢黑色呢」
「教会强制推行高呼信仰神明和圣女这种独裁教义的姿态,堪称异常。我等不断调查,越来越多地发现他们所推崇的传说中存在矛盾。您既然是『拷问姬』,自然早已洞悉了教会的扭曲之处吧?」
「那是。教会传说中的具体细节模糊得让人不敢盲从。参考文献记载就会发现,甚至连圣女的记述都摇摆不定。一部分异端审问官还有圣人也是,大多存在着强烈的扭曲之处。所以呢?」
「因此,我等的使命正是将世界在他们支配之下的扭曲扭正过来!因此,我们决定向教会以及神的敌对存在——恶魔奉上信仰之心!」
「这理由恐怕根本站不住脚吧。因为神不足为信,就转为信仰恶魔……从一个极端奔向另一个极端是干嘛。罢了。余就问要问的事情好了。你们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把余叫出来,还让余移步这种地方吗?」
伊丽莎白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必然眼睛,然后又睁开。
她血红的双眸展露凶光,就像一名严格的审问官,向男人问道
「那肉真新鲜……是活生生切下来做成的?」
「喔喔,『礼物』您已经开心地收下了呢!」
伊丽莎白的声音冷若冰霜。但男人并未察觉到她的变化。
男子的面具反射出诡异的光辉,十分狂热地接着说道
「我等通过仪式来加强纽带,为了更加亵渎神明而献上了活祭,活生生地将贡品製成了诸多艺术品。没错,正如你『拷问姬』那样!」
伊丽莎白突然嘴角一扬。男人没有察觉。伊丽莎白摇了摇头。
伊丽莎白一改之前的态度,露出甜美的微笑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偏偏说是在『模仿余』吗……好吧,你们儘管能够製作使魔,但没有实际召唤恶魔的魔力,然而却向虚无缥缈的存在不断地献祭痛苦。你们这样弄,是没法在同类组织里崭露头角的呢。因此,余纵然被教会施以枷锁,你们依旧想以余马首是瞻,打起余的旗号。是这样吧?」
「……竟然了解得如此透彻」
「因为谒见余,求助余的人大多都是这类愿望呢……好吧,余首先要确认一下。就带余过去吧,你们认为该由『拷问姬』坐镇的那个地方」
「您、您当真?您愿意成为我们的王冠么?」
「真磨唧。别让女士重複相同的话」
伊丽莎白轻快地将雪白的手伸向对方。男人也伸出手来,但不知是出于惶恐还是欢喜,那手在微微颤抖。伊丽莎白没有看漏他的滑稽样子,优雅地执起他的手,猛地将他拉向身边,在他耳边甜腻地悄悄说道
「看情况,余会给你们的命运带来决定性的转变」
她的声音如蜜糖般甜腻,如毒素般充满穿透力。
男人开心地挑了起来。大概是怕伊丽莎白过会儿会改变主意,抓着伊丽莎白的手赶往马车。车夫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伊丽莎白飒爽地跳了上去,大摇大摆地在皮椅子上坐了下去。男人也兴沖沖地在她身边坐下。伊丽莎白瞧也不瞧他一眼,高高地翘起腿,嘴上依旧挂着猫咪般的笑容。
车夫扬鞭策马,马车开始宾士。但在转瞬间,车体离奇地晃了一下。车夫不解地歪起了脑袋。但是,异常并未持续下去。车夫权当是轧到了石头,就这么直接穿过了森林。
夜晚还未结束。
溶于黑暗之中,伊丽莎白他们一路疾驰。
***
滴水的声音回蕩着。
在灯光的狭小範围中,夯实的土地道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