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的时间来说,是在大约三星期之前——。
二零一三年四月二日。
「重建,万岁!来建造新的商店街吧!」
北浦先生在店里高声喊道。
「——就是这样子,一起来朝气勃勃地进行推广运动吧。不过我们这边的店铺商会早已意气相投了啊。反倒是你们这边仍然很冷淡嘛。大家都说爱理小姐不参加的话,总是提不起劲。所以请你务必要来参加聚会呢。」
北浦先生是车站另一边的店铺商会的副会长。
他已经快要七十岁了,却仍然天天情绪亢奋。最近,他每天都亲自到店里来,想要说服姐姐。
「可是呢……」
虽然姐姐一边说着一边微笑,不过每一次姐姐都会断然回绝。
「因为我还未决定要赞成,还是反对啊。」
「总之,只管试试参加一下也可以啊。怎样?」
「对——对,总之去参加一下也不错~,然后顺道提出反对的声音也可以呢~」
「等一下啊,尾崎先生。我是想爱理小姐赞成的啦!你不要插多余的话进来!」
北浦先生和尾崎先生正在争执角力。这可也是常见的事。
尾崎先生是姐姐的咖啡室——《Milk Dipper》的熟客之一。我不清楚他是记者还是编辑,总之就是从事那类工作的人。
他们在说的似乎是关于车站附近正推行着的重建计画。不久之后,车站的下面将会接上一条新的地下铁路线,听说当中包括商场、办公室大楼、美术馆、大会堂、图书馆、公园等等,是一个庞大的计画,它的规模将会比东京Mid Town和六本木Hills还要大。而在预计要重建的範围里,Milk Dipper似乎也在其中。
北浦先生和尾崎先生在谈的就是,要赞成还是要反对这个计画。
「那么,星期日见了。期待着你的参与啊。那拜託了——!」
意味着自己还会再来的意思之下,于是北浦先生便离开了。
目送北浦先生离开之后,尾崎先生悄悄地向姐姐透露了自己的见解。
「爱理小姐~,这种牵涉收地的事情呢,只要反对就能得到利益啊。无论如何都彻底地摆出反对的姿态就可以了。是说如果爱理小姐你不想结束这家店的话,这就可以令店铺得以留下来,又或是,如果你想在新的设施里再开业的话,摆出反对的姿态就可以在划分区域的时候,获得更大的範围了。主导今次重建计画的人,是一个叫青砥健介的着名兀鹫投资者。所以若只安静地等待安排的话,必定会变成任由那个青砥所宰割啊~」
「对呢——」
姐姐回过尾崎先生一个含糊的微笑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若进行重建的话,Milk Dipper就会被清拆。
第一次听到有这么的一个计画在推行的,可是发生在今年的年初。我当然以为姐姐会反对。但是出乎意料地,当时姐姐只稍稍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并没有提出赞成或反对。事情至今已经过了数个月,但姐姐仍然维持着这个态度。
我没有插话干涉。
平常姐姐的脸上总挂着像是在作梦似的惺忪微笑。不少人希望从姐姐这种柔和又獃獃的气质中得到心灵慰藉,所以这家店总是熟客不绝。
不过,与外表相反的是,其实姐姐很坚强。如果姐姐感到迷惘的话,必定会「小良,该怎么办啊~?」地向我寻求意见吧。姐姐什么都没说,这即是姐姐的心中早已有某种决定。而每当姐姐下了决定的时候,她到底有多顽固,我亦非常清楚。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不过,我的内心却感到刺痛。
〈喂喂——,姐姐的店要消失了吗?>
在我的里面,龙塔罗斯不安地低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但是……>
我也低声地回话道。
Milk Dipper是位于商店街边沿一角的、小小的咖啡室。
正确来说,这是一家图书咖啡室,是以书本和咖啡作卖点的店。这家店在商店街里算是一家老铺。事实上这家店早在姐姐或是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不过,我对这家店铺本身并没有特别的钟爱。
对我来说,我认为这家店是映照出姐姐内心的镜子。
姐姐把长期凋空的这家店铺改装、开始经营咖啡室,一切都不是为了回顾过去,而是为了未来。姐姐相信某个人与自己的未来,所以开始经营这家咖啡室。坐镇店舗正中央的望远镜、门框上的星星图案、Milk Dipper——南斗六星——这个店名,全部都来自那个人的影响。只要这家店继续存在,总有一天,姐姐会再次相信未来——我可是有着这种感觉。
我偷偷瞄了瞄姐姐的脸。
姐姐摆出一张事不关己的脸,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继续烘焙着咖啡豆。
芬芳的香气,充满了店内的每一个角落。
姐姐。
若姐姐下定了某种决定的话,那么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决定呢。
到底姐姐是否仍然能够持续地相信着未来呢?
•
这种悬在半空的心情,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
我和龙塔罗斯担心着姐姐,而尾崎先生也以尾崎先生的方式,来为姐姐的得失利害而操心。
纵使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每天都发生于世上某个角落的事情,那可谓是日常生活里的一环而已。
虽然在很久之后,我们得知这日常生活的一小节里隐藏了重大的真相,不过这刻的我们仍未察觉到任何不妥。事态开始产生变化的那一天是四月九日。
「魔犬啊,魔犬!有魔犬啊!」
一边热烈地高声喊叫一边跑进来的,是三浦先生。如尾崎先生般,是这家店的熟客。
「你真吵嘛三浦先生。我正想静静地享受一下,由爱理小姐刚沖泡出来的咖啡香气啊。」
没有理会尾崎先生的讥讽,兴奋无比的三浦先生一边扩张着鼻孔,一边坐到柜檯处的座位上。
「的确是股芬芳的香气。不过啊爱理小姐,只要你听过这件事,就会知道现在不是悠閑地泡咖啡的时候了。因为有魔犬出没啊!」
「魔犬……是『犬只的魔物』吗?」
姐姐歪着头。
「对啊。就是这种魔犬了。虽然我早已听过不少出现了、出现了的传闻,但是今次终于能抓住它的尾巴了。」
「原来魔犬也有尾巴呢。」
姐姐一边随意的回应,一边微笑起来。
看着这种笑容,三浦先生露出了欣喜无比的表情,而看着这样子的三浦先生,尾崎先生则是露出了嫌恶无比的表情。
「你要我说多少次才会懂啊~?三浦。不要把你的迷信话带进这家店来。而且魔犬这种东西的,才不会在这个现代出现吧。又不是横沟正史的推理小说世界。」
「你这么说的话,福尔摩斯要怎么办?我可是很清楚你那粗浅的真面目啊,冒牌记者。」
三浦先生从事精神谘询顾问之类的工作,是个常常去追查超自然或不寻常现象这类题材的人。但因为那些基本上都只是传闻,差不多所有熟客都只会以一副「又来了吗」的态度来无视他,当中就只有尾崎先生会和他正面争论。
虽然他们老是这个样子,不过在我看来,我倒觉得他们是对好搭档。
听三浦先生说,最近这个城市里好像流传着《魔犬》的传闻。
「说是什么魔犬也太夸张了吧。怎么想都是把野狗看错了而已嘛~」
「听它身上有鬼火啊。野狗身上有鬼火吗?那不是魔犬是什么?」
「若真的有鬼火那就是野狐狸了。狐狸的话有狐火也不奇怪吧?那些绝对是狐火。」
一如平常,尾崎先生随随便便地反驳三浦先生,但是三浦先生接下来说的话,令尾崎先生的态度完全改变过来。
「虽然你这个假记者没可能会知道,但今次那个叫青砥健介的买卖投资者也牵涉在内啊。听说他所到之处,都会发现魔犬的蹤迹啊。」
「青砥健介——?」
青砥健介。
好像在哪里听过。
〈推动这一带重建的那位兀鹫先生,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
浦塔罗斯如此的提醒我。
似乎这个名字,亦令尾崎先生身为记者的雷达作出了强烈的反应。
「这说不定能写成报导。不错嘛!『潜伏在洞悉未来的男人四周的魔犬』!」
「洞悉未来的男人?」
我在这之前都只是随意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但听到这个称呼,我忍不住插话了。
「什么是《洞悉未来的男人》?」
「良太郎你有兴趣吗?这个青砥健介是突然像彗星般在金融界出现的人。他只花了三、四年就举上了顶峰呢~。青砥一次又一次地看穿将要发生的事,简直是準确得可怕,所以他就被业内的人称为《洞悉未来的男人》了。」
「洞悉未来的男人……」
在我嘴嚼着这句话的同时,我体内也牵起了一阵纷扰。
〈良太郎,有什么牵动了你的思绪吗?>
〈有一点点吧。>
并没有特别的理由。
虽然没有理由,但是我觉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命运包含其中。
象徵着姐姐未来的这家店,现在这个什么《洞悉未来的男人》想要来干涉。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仅此而已。
〈良太郎,魔犬也好洞悉未来也好,都只是迷信啊?每每被这种事情牵动着的话,要怎么办啊。〉
〈喂——喂——,魔犬是怎样的狗狗——?可爱的吗——?我想见见它啊——〉
〈嗤。真无聊!你们啊,这种事情就别管啦!>
〈真少见哩桃仔。平常你不是任何事情都会一头栽进去的么?〉
〈烦死人了啊熊人,老子才没这个心情。>
〈哈哈——。是这样吗,前辈……嘿嘿。>
〈什么是这样么耶,海龟。>
〈对吧,是因为前辈怕狗吧。〉
〈原来是怕狗怕得把头缩起来么。到底哪边才是龟喔。哈哈!>
〈噫——。桃塔罗斯是胆小鬼——!>
〈你说什么啊鼻涕小鬼!你们给老子过来!〉
在我的脑里,他们开始扭打起来。
「你也真斗胆啊!」
从尾崎先生和三浦先生看来,我应该是突然站了起来大放狠话吧。
转向着呆住了的他们,我清晰地宣布道。
「管它是魔犬还是什么,就让老子我去把它收拾掉吧!」
这时即使我的瞳孔稍稍变成了红色,可是尾崎先生和三浦先生也都没有注意到。
「小良,若要外出的话,要先吃过饭才可出门啊。」
姐姐一脸担心地开始準备了一些似黑色又似啡色的、如某种沙律般似的东西。
•
如此这般之下,我于是开始与尾崎先生及三浦先生两人一起行动。
可是即使如此,我们却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策略。
三浦先生四处打听回来的消息,也都不过是传闻罢了。全都是有关那个叫青砥健介的人身边,有满身火焰的魔犬出没的事情而已。
「总之先到青砥健介的公司去看看吧。接近青砥就是接近魔犬的第一步——。」
「凭你这种烂记者,接近得了那种名人吗?」
「总会有办法的啦。像我这种级数的记者,突击採访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说着说着,我们被尾崎先生拉到了目标的公司——青砥集团总部的入口大堂,然后一起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
「这是公司大楼?不是机场吗?」
面前这个地方的威仪,令三浦先生忍不住悄悄惊叹。
巨大的拱门之下排着一整列像车站内的入闸机,每个出入的人都要接受身体检查。说这里像机场也并没半点夸大,这里简直就像宫殿般宏伟,而且守卫深严。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在毫无準备之下可以「总会有办法」的状况。
「喂,自称记者,你刚才的气势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