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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008年6月

作者:樱庭一树 字数:7135 更新:2022-11-09 08:17:26

第一章2008年6月

小花与旧相机

我的男人缓缓地撑起偷来的雨伞朝我定来,夜幕比黄昏稍早一步降临在晚上六点过后的银座并木通。他脚下的旧皮鞋肆意践踏柏油路上闪烁的水洼,不顾自己被溅湿,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将偷来的伞撑向靠在店面橱窗前躲雨的我。明明是个偷伞贼,流畅的动作却宛如没落贵族般优雅,我不禁觉得那道身影美丽至极。

「恭喜妳要结婚了,小花。」

男子将我纳入伞下,揽着我的肩膀说道。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含糊应了一声,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方才男子从路上朝此约定地点走过来时,那道甚是高挑的削瘦身影。任其生长的头髮散于肩上摇晃,儘管不再年轻,体态却依旧良好,让人看不出男子身上穿的是廉价劣质西装,也浑然不觉他是今年将届四十岁,而且无所事事的无业男性。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的骤雨,从暮色苍茫的天空浙浙沥沥落下,男子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接着在画廊入口处的伞架中,抽出一把与四十岁男人极为不搭的碎花红伞,以优雅的动作撑开伞后继续向前走。当他发现躲雨的我,脸上于是露出了一丝微笑。几经风霜的皮肤上有着皱纹,眼睛下方的层层皱褶更是多到错愕的地步。名为小花、现年二十四岁的我,泛起了一股对陈旧事物的轻蔑,遂而带着无法言喻的怜爱及些许鄙夷的两方情感,以如哭似笑的表情迎向男子。我暂借躲雨的店面,是总店位于义大利、品牌深受我喜爱的银座旗舰店,该店的新款手提包现正挟在我的手臂下。欣喜等待穷酸年长男性靠近的自己,彷佛被橱窗内琳琅满目的名牌商品斥责,我的内心顿时感觉到阵阵紊乱。

「恭喜妳要结婚了,小花。」

「谢谢你,淳悟……你刚刚偷了一把伞吧?」

面对我的指责,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他的皮鞋湿透,肩头也开始被雨势渐强的斗大雨滴打湿,淳悟完全不顾自己,直将雨伞撑在我这边。无论是发梢仔细上过卷的咖啡色长发、及膝波浪裙或皮製手提包,只为了不让那任何一样宝物被雨淋湿。顷刻间,眼前的淳悟独自被雨水逐渐浸透,我则悄悄从他眼下堆满皱纹的微笑脸庞上栘开目光。陈旧而徒有优雅的落魄男人身上,这十五年来始终散发出一股霪雨霏霏的潮湿气味,那是这个男人的体臭。

「因为我不能让妳淋湿,小花。」

低沉的嗓音像是感觉有趣似地微微颤抖。我们在伞下肩并着肩,一同走在昏暗的并木通上。

每次抬头望向他的脸,内心便会黯然一沉,但只要肩膀相互轻轻触碰,身体便会径自感到喜悦:

然而这份喜悦并非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彷佛是从遥远的过去所传来的一滩怪异泡沫。再一次,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在一起。以前我个子矮小,和他站在一块儿时,就连头顶也不及他的肩膀。转眼间,时光便飞逝而去。

我俩犹如漫无目标的人们,始终并肩漫步着。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两人像这样定着开始令我有种今后也仍相同的感觉……明明在今晚就要结束了。

由于淳悟没作任何表示,我便轻声低语。,「明天要结婚,如果今天晚上感冒就太悲惨了。」

自己的声音比想像中更低沉而颤抖。

「是啊。」

「我不就得顶着一张大红脸,流着鼻水穿上结婚礼服。」

「呵呵。」

「……你笑什么嘛,你就只有凡事都能从中取乐的本领而已。」

「呵!」

「真是的,一直笑个不停,淳悟老是这样。」

淳悟的眼睛下方泛出皱纹,再次静静地微笑。我也试着扬起嘴角,对他浅浅地笑了笑。

两人自此都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在雨势增强的并木通上。我毫髮未湿,男子则一身湿淋淋。

偷来的红色雨伞以夸张的角度倾向一边,随着脚步的晃动,一路顽强地持续守护着我。

由于长年生活在一块儿,我和我的男人现在几乎不太交谈。大概早在六、七年前,我便已度过充满好奇心与兴奋的纯真时期,如今只剩下纠缠而近似情爱的感受,彷彿信仰似地坚信着此人是自己的唯一。,然而,对于既不信神佛也没有家庭,如此一无所有的我而言,却是无论如何都需要的东西。不知从何时起,我对他产生了一股强烈的依赖,最后终究是离不开他了。

儘管下着雨,黄昏时刻的并木通仍挤满熙熙攘攘的人潮,我们一路上与好几对看似恩爱的男女擦肩而过,其中有多少人能够相信,现在身旁同行的人会是自己的唯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定也有着他们各自的遭遇吧,在我的眼里,每个人都看似愉快地走在雨中赶往目的地。

终于来到我和未婚夫相约的餐厅前。为了避免我沾湿,淳悟小心翌翼翼地收起伞,我趁这时丢下他迅速走进店内。这是一间有着耀眼白墙面的宽阔餐厅,尾崎美郎早已独自坐在里头的餐席。

他是我明天即将要嫁的人,矮小的他身穿精緻西装的姿态,给人一种教养良好的印象,十分地乾净清爽。他看看手錶并微微蹙起眉,看那模样显然是注意到我们来迟了。随后跟上的淳悟搭着我的肩膀,以像是强忍偷笑的声音说:

「尾崎老弟。」

美郎拾起原本俯视手錶的头望向我们,随即展开笑容说:

「岳父!啊,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碰上什么意外呢。」

「小花一向不会準时赴约,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明明淳悟自己也迟到,我不禁耸了耸肩。我一坐到美郎对面的座位上,淳悟便以自然流畅的动作坐到我的旁边,肩膀又再次相触。我最喜欢的那股雨水气味随之窜进鼻腔,身体又擅自为男人的气息而喜悦,我不禁皱眉并悄悄低下头去。

「我真的很庆幸能邀请到岳父出席我们的喜宴,因为小花那边没有其它亲戚,而我这边不管是家族或公司都有一大票人……」

面对开口说话的美郎,淳悟百无聊赖地望向截然不同的方向,随口附和着他。

腐野淳悟是我的养父,他在十五年前收养我并一手带大,那眶今已相当久远,是属于时空彼端的记忆了。我们当时并不住在东京,而是住在别的城镇,直到某一天才开始一起生活。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震灾一夕之间骤失亲人,淳悟虽然只是我的远亲,却透过繁杂的手续收养了我,正式成为我的养父。八年前,也就是淳悟三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搬到了东京;如今我已二十四岁,即将在明天结婚。

曾几何时我已长大成人,回过头才发现,快要和当年与自己相遇的养父同岁了。腐野淳悟那时候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收养一名形同累赘的小学生?我自认从小对养父的心思了若指掌,但长大之后却一点都不明白。随着时间推移,过去那个年轻的淳悟就越像是个谜,彷彿沉入水匠般朦胧,一味地离我远去。对于淳悟这个男人过去所做过的抉择,或是今后将採取的行动,我可以说是一概毫无头绪。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这位散发出雨水气味的养父,的的确确是我的男人。

在美郎自然明快的带动下,我们气氛融洽地交谈着,菜肴也一一送上桌,鱼肉与蔬菜如艺术品般精巧地盛放在白色盘子正中央。美郎笑着说:「要我一个大男人独自抚养小女孩,我肯定做不来,而且男人又有工作在身,是自己的亲骨肉或许还会死命苦撑……不过,我还是无法想像。」

听见这些话,淳悟缓缓地扬起单边脸颊,看起来像是在笑,但又或许不是。包裹在便宜黑色西装裤下的长腿,从椅子上直直地伸往地面,宛如拉长的人影。有时候,男侍者会绊到他的脚而差点跌倒,而淳悟每次都会不禁暗自窃喜偷笑。

「不,因为我閑着没事。」

「……閑着没事?」

淳悟的回答似乎超出美郎的预期,他忍不住目瞪口呆地反问。

「閑到迷迷糊糊收养了陌生的孩子,总之当时的我无所事事。」

「怎么可能,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不可能会无所事事吧?」

「就是有这种人,那种生活足尾崎老弟你这种男人无法想像的,我只是二十五岁那年閑得发慌,就只是这样而已。对吧,小花?」

说谎,我愕然地轻耸了耸肩。淳悟之后便默不作声,只是让肩膀靠过来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侧脸。我的身体深处再度涌现怪异的泡沫,兀自翻腾鼓噪不已。

他从每天忙碌的工作中抽空出席我的家长会,笨拙地为我準备小巧的便当、替我洗衣服,看我无精打采就会慌了手脚,被闷进他原本逍遥自在的独居住处的小小外来客折腾得晕头转向,回忆起过去那个年轻男人的脸庞,我不禁悄然一笑。对二十五岁的青年而言,九岁的小女孩堪称恶魔。在他费尽心力将我抚育成人的那段岁月,是他人生中最劳碌的时期吧。如果问他想不想重回那段时光,他想必会苦笑地摇摇头。

「我想你可能会觉得意外,不过这个人其实很温柔。以前相当勤劳,是子女理想的监护人……

是真的喔。」

我语带嘲讽地喃喃说道。遥远的过去化为漆黑的波浪,与近乎仇恨的晦暗思绪一同复甦。淳悟低下头后扬起单边脸颊窃笑,那是坏男人的笑法。他用刀子粗鲁地切着肉,彷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不过,这样倒是不会无聊。」

「我想那时候一定很辛苦,但是淳悟看起来似乎满愉快的,对我更是疼爱有加,所以我最喜欢爸爸了。」

「当年在那座小镇上,小花是唯一和我有血缘关係的人,我也只剩下年幼的妳作伴,收养妳之后更让我体认到血浓于水,所以我才会一反常态那么努力,而且还乐此不疲。」

「是这样啊……」

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听着,回答的声音却微微颤动。

餐厅内有相当多的客人,嘈杂的人声中听不清楚彼此的声音。淳悟还是一如往常地注意看我用餐,观察我是否全部吃完或份量够不够。他默默地用黏腻的视线舔舐着我咀嚼食物的嘴。

隔壁桌这时传出一阵欢笑声。

而美郎终于切入正题,提起明天婚宴的事宜。

「先前我在电话中拜託过您,就是关于新娘在出嫁当天将娘家流传下来的旧物品、符合离开家门的新物品、向生活美满的人借来的物品以及蓝色物品这四样,据说将那些穿戴在身上便能得到幸福。这些物品被称为SomethingFour,虽然不是源自日本的习俗,可是我觉得很浪漫。」

「……浪漫。」

淳悟凝视着我的嘴唇,他忍住笑意用颤抖的声音回答。美郎目光闪烁地继续说:

「是的,您对新娘来说是一位很特别的人,所以我跟小花谈过,希望岳父能够準备某样物品过来。很抱歉在婚礼前夕的忙乱时期提出这个请求,因为婚宴筹备比想像中来得忙碌,也必须顾及亲属和公司方面,而小花又对细节不感兴趣。」

「你是指SomethingOld,SomethingNew,SomethingBorrowed,SomethingBlue吧。」

淳悟那自酒杯栘开的唇边浮现一抹嘲讽。从他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看来,我十分清楚这是他态度即将丕变的前兆。当我察觉他正要说出什么不妥的话而感到惶恐之际,美郎的手机忽然响起,于是他礼貌地离开座位,淳悟则将干薄的唇办凑近我的耳畔。

他的低沉嗓音听起来有不同于年轻时的些微嘶哑,并且透露出一股冷酷。

「……SomethingOld,什么鬼东西,我是觉得很无聊啦,但是我还是有準备好带来,就是这个。」

他伸手探进西装口袋,不以为意地拿出某样东西随意一扔,只见一个四方形的银色物体重重摔落餐桌,那是一台古老的小型相机。「底片还放在里面喔,小花。」伴随着他沉声的低语,我不由地发出短促的惊呼。

「淳悟……你居然还留着那种东西!」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碰触,教人不觉得是刚从口袋中取出来的冰凉自然地吸上指腹。彷佛被埋在北方大地的厚雪下结冻成冰,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

淳悟冷冷地说……「虽然不是我们的,可是我们抛下所有的一切逃走,唯有的旧东西就这个了吧?」

「原来的主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

「………」

淳悟凝神观察着陷入沉默的我,人类应有的表情从那双眼眸中消失,宛如无底深洞一般。他缓缓地张开薄唇,用沙哑的声音低语……「因为杀掉了。」

「是啊……既然如此你还带这种东西过来,是存心找我麻烦吧。」

淳悟露出讥讽的笑容,挪挪下颚指向相机。

「可是这相机代表我……不也代表着妳吗?」

我的手再次迟疑地伸往相机,先前所感觉到如寒冰般令人战慄的凉意已经消失。当我一把紧握住相机时,淳悟陡然站起身,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附近桌位的客人全都望向我们这里,而我的眼眶正慢慢地渗出泪水。

——相机是以前死去的那名老人所有,剩下的底片应该拍下了老人生前最后目击到的杀人犯身影。淳悟到底为什么能够如此无动于哀?经过了八年的岁月,我好不容易才能够忘记那件恐怖的事情。

在我失神的期间,淳悟已经默默地离开,我的泪水也在美郎讲完电话回来前止住。我一心只想挥别长久以来那段无可挣扎的黑暗生活,在试图回覆正常人生的同时,与合适的对象结婚并掌握住真正的幸福。我不愿被不堪回首的过去禁锢,不愿尚未绽放便告枯萎,因为我还年轻。

我咬紧牙根,强忍住即将脱口的呜咽,然后硬逼自己堆起笑脸。

「咦,岳父人呢?」

「刚刚回去了,他好像很忙。」

由于知道淳悟现在没有工作,美郎因而浮现略微不解的神情,但是他没有再深入追究。他很清楚养父对我而言是个负担,而且美郎和淳悟的生长环境、性情相差甚远,美郎似乎认命地将我的养父当成不能理解的人予以宽待。他儘可能地用开朗的声音说:

「这样啊,好可惜啊。」

「是呀,真是可惜。」

「我还想多听一些关于妳小时候的事情呢,毕竟只有淳悟才知道。」

我的脸逐渐蒙上阴影,过去的鲜明记忆在脑海里复甦,遽然问,胸口宛如被巨大手掌狠狠揪住般地难受。美郎则担心地直觊着我无端陷入沉默的脸庞,然后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

「对了,妳拿到东西了吗?」

「喔,你说SomethingOld?有啊,不过这是秘密。」

「你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吗?我知道啦。那么,我们也离开吧。」

我和美郎一同步出餐厅。待在室内时没有发觉,一定到外头才发现雨势比之前更为猛烈,简直就是暴雨。雨水在柏油路上如河水般流动,浓沉的夜空甚至漆黑到令人感觉不祥。那颜色与其说是天空,更像是沉潜在我的记忆深处,过往熟悉的夜晚海面般无底的极尽黑暗。我又再次回想起刚刚在约定地点那里,不顾皮鞋被溅湿,缓步走向我的男人。,任由雨打在自己身上,一心只将伞撑向我的淳悟。他十五年来始终如此,看看现在也还是一样,即使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先前偷来的红伞仍好端端地留在餐厅外的伞架上。满满的深色伞堆中,唯有该处显得鲜艳,就像有朵艳红如血的花盛开一般。那个男人是淋着雨回去的啊,从他轻率对待自己这点看来,还算是个有可取之处的人,然而就糟糕这点来说,他从以前便是箇中高手。

那个男人。

我的男人。

我的养父,同时亦是罪人。

——我们各自撑开自己的伞,稍微拉开距离免得两把伞相撞,接着急促地迈开步伐。美郎一边朝计程车招手,一边愉快地喃喃自语。

「女孩子和父亲的感觉真好。」

「咦?」

「我从以前就觉得女孩子和父亲之间就像是一对情人的关係,不过因为我是男生,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在我想着要怎么回话而陷入沉默的同时,正巧一辆计程车过来,我踉呛地坐进车内。

「代我向岳父问好,明天见。」美郎说完挥了挥手。

随后计程车便向前驶离。

透过计程车的窗户,我茫然地望着因狂风暴雨而逐渐染灰的荒川河岸。不久前还处身在银座的喧嚣之中,来到这附近却有股不像在同一个东京的寂寥感。说到东京都足立区,是我十六岁那年和养父一同搬过来的城镇,这里的天空总是笼罩着浅灰色,连空地的杂单也呈现暗浊的色调,随着乾涩的风儿摆荡。由于紧邻东京拘留所,可以看见该处直挺耸立的水泥墙面。

我撑起不晓得属于谁的红伞走下计程车,公寓外扁塌阶梯的第一阶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三根竹轮随意放在那里。此栋有着银梦庄这个如玩笑般的名字、老旧而微倾的二层楼公寓,除了我们以外,住户就只剩下一位独居老太太及一对韩国夫妇,其余的客房在这五年来都是空置。我且局跟鞋踢开竹轮并爬上阶梯,喀、喀、喀……响亮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蕩。竹轮是淳悟心血来潮时準备给附近野猫吃的,天气好的话,没多久就会不见了,但是像这种狂风暴雨,想必野猫也不会出来活动吧。领我回去收养的淳悟,对野猫也格外温柔。我咬紧牙根将涌上心头的怜爱之情吞回,我必须离开他了。

在玄关前收伞的时候,我注意到门旁的双槽洗衣机正隆隆作响,这种下雨天的晚上淳悟似乎还在洗衣服。我边叹气边打开门,并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进到昏暗房间里,前方是厨房及相对的六帖大房间,里面还有一间四帖半的房问。,那房间曾经是我们两人的寝室,现在则变成是我专用的。六帖那间的窗户大敞,淳悟坐在窗沿上,身上穿着无袖汗衫和一件皱巴巴的裤子。由于体型削瘦,腰际的线条给人一种不可靠的感觉。他将长腿伸放在榻榻米上,抬头仰望夜空,细细的指尖把玩着点燃的香烟。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雨,月亮仍旧露出脸来,明亮地照耀着淳悟的侧脸。「我回来了。」

「……反正小花在家也能见到我啊。」

「咦?」

「我是不清楚什么SomethingOld,但在家里就可以拿给妳了不是吗?是那个男的故意叫我去那种餐厅的吧。」

「他是想顺便问候你啊,那个人莫名地注重礼数。」

「不,他是个蠢蛋。」

淳悟用嘲笑般的讨厌口吻说道。

窗外持续传来郁闷的雨声。我侧眼一瞥,只见淳悟瞇起细长的双眼怔怔地望向壁橱那里。那扇微髒的拉门内藏着我们的罪行,这八年来一次都没有被打开过。

淳悟叼着香烟,边吸了一口边慢慢闭上眼睛,两只精瘦手臂上的肌肉微微抖动。

我捡起丢在六帖房间里的西装外套,用衣架挂在门楣上。从这里看得见里头的四帖半房间内堆放着我的行李箱,我已经将行李全打包好了,就只等明天搬定。发现西装上湿答答的,我于是蹙起眉头。

「吶,你有没有感冒?」

「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感冒了。」

细长的手指将香烟随手一扔,闪着星火的烟蒂就这么落至窗外。

「淳悟看起来是很强壮,但也已经不年轻了啊。」

我极力以冰冷的语气说完,旋即转过身背对淳悟。当我将手伸向自天花板垂下的灯绳想打开电灯时,赫然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雨水气味。我被那股气味包围,整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

淳悟从背后抱住我,鼻子探入发中,抱我的方式就和以前相同。我身体深处开始涌现大量泡沫,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厌恶感愈发加深。「……那妳就来温暖我吧。」低沉的嗓音这么说着,嗯心感与晕眩让我感觉快要站不住。我已经受够这样了,真的已经受够了……然而不知从何处……

心底的远程冒出了疼惜,「淳悟……」我不禁低喃。只要呼喊他的名字,我就会被俘虏。在他修长的手臂中转过身,面对着他将手掌贴上这名疲惫男人的后颈皱纹。

我离不开他。

我想待在他身边。

我非离开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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