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005年11月
美郎与旧尸体
——外面纷纷谣传派遣人员腐野花,暗中养了一个性情兇恶的小白脸。
「是怎样兇恶?我从没看过什么小白脸呢,你知道吗?」
「不晓得,因为我完全不认识她。」
东京丸之内。中午时分的餐厅虽然人潮不少,但由于已事先订位,我们四个人才得以悠哉地坐在窗边的大桌谈笑。坐在我身旁的男同事说:「谣传啦,奸像有谁看见一个奇怪的家伙。」对面的两位女孩子闻百面面相觑,几乎同时以相似的动作歪着头。
「小白脸啊……」
「可能是她学生时代的恋人辞掉工作后,就一直赖在她家里吧。如果是这种情形的话倒也不难理解。」
「嗯,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是那种情形。」
两人相视而笑,伸手拿起玻璃杯的同时看向我们。她们犹如双胞胎默契一致的动作,令我不禁微微笑。两位女孩子纯真的笑容于是更加灿烂,男同事纳闷地说:
「可是,会被说成性情兇恶啊?不,算了,反正无关紧要。」
他最后小声碎念着,并瞄了一眼手錶对我说:「尾崎,时间差不多了。」四人同时起身定向柜檯。女孩子们看着彼此微笑,以极为相似的声音说:
「谢谢招待。」
「很美味喔。」
听见这如同小鸟般的合声,我的音调也变得有些高亢。「不会不会,不用客气,今天和妳们聊得很开心。」我边说边从店员手中接过外套。我和同期进公司的男同事并行,一走出餐厅,便感受到冬天的乾燥寒风在丸之内的商业街呼啸,「奸冷喔。」女孩子们缩起脖子喊道。
我们和那两名女孩挥手道别,準备朝公司走去之时,便已将刚刚在和睦气氛下结束的午餐联谊抛在脑后,脑中开始想着下午的工作,不知不觉问便加快了脚步。
我拉紧外套迅速走着,同期的男同事语气愉快地问着:「尾崎,今天那两人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吧,满可爱的。」
「真的很可爱耶。」
「嗯。」
「话说回来,不知道养小白脸的女人是怎么样的人。」
「……谁晓得,你还真在意。」
大楼的外墙上,反射着迈入十一月中旬却依旧强烈的午后阳光。在刺眼的日晒下,我微低下头快步定进大楼里的公司门口,二羊苦了。」坐在接待处的一位长捲髮女孩微笑低头致意,她的声童垒几而洪亮。纵然我还不晓得她的名宇,但由于她是一位明艳动人的美女,还会毫不畏惧地用那双大眼直视对方,我因此记住了她的模样。我以眼神示意,走过了接待处。
下午有会议要进行,其实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悠悠哉哉地去和女孩子们用餐,是因为那位同期的男同事说我很受女孩子的青睐,拜託我也一起去,这让我感觉擅长交际似乎是自己的缺点。由于电梯迟迟没有下来,我看向手錶,不禁开始感觉有些不耐。
我,尾崎美郎,今年即将年满二十五岁。从幼儿园开始接受二贝教育直到大学毕业,听从父亲的建议来到这间公司才刚第三年。这间公司是製作游戏和玩具的知名企业,我参加企划开发已有一年的时间。
家族成员有父亲、母亲,以及一位年纪相差甚远的哥哥。哥哥已成家独立在外,家里只剩我和母亲,以及因公事繁忙经常不在家的父亲三人。
工作逐渐上轨道之后,我学会安排时间。无须着急,只要掌握要领就能和学生时代一样,享受在和朋友的来往及自己私人的休閑娱乐中。不至于过度拚命地认真将工作做好,陪朋友共进午餐,晚上和恋人见面,沉浸在兴趣之中。虽然父亲斥责我身为一个男人没有上进心,但我认为无论是太有上进心或是太少,都只会为生活带来不便而已。安稳的每一天也充满不少刺激。大致上,我对自己的生活已经感到满足。
下午开完会,当我定到走廊的时候,「尾崎、尾崎。」同组的前辈如此喊着,并伸出手揽住我的脖子。
「很痛耶,前辈,拜託不要这样啦。」
「我有点事想麻烦你,因为你很好说话嘛。」
「我才不好说话,我是个危险的男人喔。前辈,你有在听吗??」
安田课长嗤嗤笑着看我被拉到走廊角落。课长的名字叫做安田玲子,比我大七岁,今年三十二。一头黑色短髮更突显出其漂亮的骨架,高挑的身材,很适合穿贴身的西装裤。大约是在半年前,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一对恋人,我想这件事在组里没有人知道。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呢。」
「课长,我现在是被人欺负,快点救救我。」
「我才没有欺负你,是要拜託你,快点过来。」
我被拉到附近的茶水间,还被逼至墙角。「刚刚说的事项,麻烦在今天以内完成。然后还有那个……」走廊传来安田课长语速飞快下指令的声音,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前辈将我压在墙上说:
「尾崎,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公司里的人就免谈,很麻烦的。」
「你知道接待处那个女孩子吗?」
「你说的是捲髮、有点花俏的那个吗……我不就说公司的不行吗?」
我回想起刚刚那声响亮的「辛苦了」,并点了点头。
「我试着约她也不肯答应。」
「那你不是放弃比较奸??」
「我想你总是比较受欢迎,如果约四个人一起吃饭,她或许就会答应。接待处不是有两个人吗?不晓得你是不是也可以找另一个女孩子,帮我说些好话邀请她们……」
回绝他似乎反而更麻烦,所以我很乾脆地答应。前辈不成熟地跳起来欢呼的这个举动,令我相当地错愕,于是率先走出茶水间。我拿出手机一看,另一位恋人传来了一封简讯。对方是从大学时代开始交往,名叫菜穗子的女孩。她问我今晚要不要一起共进晚餐,「好啊,妳想吃什么?」
我回简讯如此表示。
前辈不知何时躲在我后面探头窥视,「拜託不要偷看啦。」我这么一说,前辈便不悦地皱起眉头。
「这次你又有什么事啊?」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话是假的吧。」
「你在说些什么?」
「尾崎你啊,明明就像是一个贴有安全第一标誌的男人,却始终有好几个女朋友,现在有几个人?」
「两个。安全第一是什么意思?」
「而且聚会只要有你在就会很成功。为什么?是因为你的家世吗?」
「……和那个没有关係啦。」
「喂,美郎,你干嘛生气啊?」
我背对着前辈快速离去。这个人无论过多久还是不明白,我只要一被说到家世背景的事就会不高兴,因为感觉就像是当成公子哥儿嘲笑一样。不过,老是生气也很累,所以我立刻就整理好情绪。一回到办公室,我便坐在位子上开始熟练地处理起公事,安田课长的视线不时轻柔地飘上我的侧脸,我始终佯装没发现。那天晚上接近七点时,我下班準备离开办公室。安田课长坐在办公桌前,戴着眼镜持续埋首工作。「我先定了。」我说,她抬起来头摘下眼镜,瞇起眼睛说:
「啊,尾崎,辛苦了。」
「安田小姐还不回去吗?」
「是啊,我要先将这些整理好。」
她浅浅一笑,将视线落在文件上。我不经意地表示:「偶尔也休息一下比较好喔。」她闻言便讶异地抬起视线。
她露出几乎要让我退却的微笑愉快地说道:
「说的也是,谢谢。」
「不会。」
「尾崎很温柔呢。」
「咦?不……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嗯。」
「那么,我先走了。」
当我关上门时,安田课长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我这边,她那纤细的上半身,如同残像般深深烙印在我的眼底。从关上的门扇里头,感觉得到她仍痴痴地望向这里。我不在意地向前走着,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是菜穗子气我迟到的简讯,于是我连忙稍稍加快步伐。当我正要搭乘电梯时,挟着公文包、身穿高雅外套的前辈猛然沖了进来。我叹着气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他,他便谄媚似地笑着:
「拜託你了,就是之前跟你讲的事情。」
「接待处的女孩子是吧……我知道了啦。」
来到一楼,我像是被前辈拖若般地定到接待处。接待处只上班到晚上七点,两位并坐在一起的柜檯小姐小声交谈着并整理桌面,看来比白天更忙碌。前号轻推了我一把,我只好走到接待处。捲髮的花俏女孩注意到我们,反射性地露出微笑,一个十分亲切的笑容。
「辛苦了。」
「谢谢。」
前辈频频从背后催促我。
「呃……」
我硬是将目光自花俏女孩那边移开,旁边那位柜檯小姐的姿色不差,但由于相貌平凡,即使髮型和化妆部有用心整理,整体仍然给人朴素的印象。她小巧耳朵上的钻石耳环闪耀着光辉。我小心翼翼地对那个女孩子开口,花俏的那位顿时一惊,用手肘顶了顶朴素女孩,脸上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
「呃,如果可以的话,和我……不,只有两个人可能有些奇怪,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不愿意的话也没关係。」
「……」
没有回应。眼见女孩似乎不太高兴地低下头,让我不禁慌了手脚。真是烦躁啊,当我这么想时,一旁的花俏女孩子出面解围。
「又没什么关係,吃个饭而已。这个人是好人吧?而且都会好好向我们打招呼,你是尾崎先生吧?妳刚刚不也说感觉这个人不错吗?」
朴素女孩的脸上倏地泛起淡淡的红晕,前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后面探了出来。
「喂喂,你这样突然约人家,对方当然不愿意。不如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吧,妳、妳,还有我和尾崎,妳们哪一天有空先告诉我们吧。」
花俏女孩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她用食指把玩着经过细心整理的捲髮,轻叹了一口气。像是被那个叹息推了一把,朴素女孩陡然拾起头。
「那好吧。」
她冷淡地说,并将信箱写在纸条上递给我。我收下纸条,朝花俏女孩露出道谢的笑容。瞬间,她回了一个「没什么」的大方笑容。
定出来到外头,冬天的空气寒冷刺骨地笼罩全身。灰色高楼大厦冷冰冰地耸立在旁,简直就像是被巨大的冰柱从四面包围一样。我彷彿被寒冷推着般加快了脚步,身旁不成熟的前辈则兴奋地踏着轻盈的步伐。
只不过是约了女人就可以高兴成这样啊,当我打从鼻子对这位年长男性哼出笑意时,前辈转过身正经地说道:
「……你刚刚是不是在嘲笑我?」
「才、才没有,是你有被害妄想。」
「有,你有,你绝对有……所以,你现在要去约会吗?」
「呃,嗯。」
「去吧、去吧,邀约的事情就拜託你了,我随时都有空。」
「那还真是凄惨。」
「这很正常啊,只有像你才会有一大堆行程。」
即便前辈说很正常,眼眶却莫名地湿了,我想他应该是觉得,我明明这么寂寞,这个人却在谈恋爱,真讨厌啊。我过去也曾认为那位捲髮女孩还不错,但因为觉得麻烦而没有接近她。好不容易摆脱前辈,我搭上了地下铁,要二十分钟左右才会抵达和菜穗子相约见面的涩谷,所以我就拿出早上在车站书店买的商业书籍来看。书上写着各种像是缩短工作时间,或是掌握单调工作的诀窍等等。这些内容真不值得参考啊,我如此想着,不过既然都买了,我也就草草翻过。抵达涩谷后,我步出车站走在人潮之中。我和菜穗子是在大学同好会认识的。因为她住在涩谷站沿线附近,从交往开始我们都一直是在这附近约会。儘管不是出社会之后还会想来逛的地方,菜穗子却没有改变这个习惯的意思,我也不去坚持无聊的自我,只是顺从她的要求。
菜穗子闷闷不乐地坐在约好的咖啡厅,她上班到晚上六点,要和我见面就必须等上一段时间。她在学生时代从不会表现得如此焦躁,现在却拨着长发玩弄指甲,频频对我抱怨。
「对不起,菜穗子。」
「……是没什么关係,美郎最近很忙嘛。」
「嗯……」
见到我有些困惑,菜穗子又像重拾心情似地微微一笑。她的情绪虽然剧烈起伏,但不会生气太久的直爽个性倒是菜穗子的优点。讨论完要吃的东西之后,菜穗子起身去补妆。趁这个空档,我马上傅讯息到刚刚从朴素女孩那里问来的信箱。我总觉得别间隔太久、不要给女孩子们时间考虑,会进行得比较顺利。
因为对她毫无兴趣,连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只好写个大概。
我是尾崎,刚刚那么突然真是抱歉。
因为前辈鼓励我拿出勇气,才会那么突然提出邀约,幸好妳没有拒绝。
请告诉我妳和妳朋友有空的时间,我们这边会配合。
还有妳今天戴的耳环很漂亮。在我送出讯息的时候,菜穗子回来了。她狐疑地看着手机,以开玩笑的口吻问:「啊,寄给谁啊?」
「连络公事的啦,不过不要紧。」
「喔。」
菜穗子以轻快的脚步走出咖啡厅。因为决定前往热门的拉麵店,我们也跟着排在满是学生的冗长队伍最后。「穿西装排队的只有我一个。」我一如此嘟哝着,就见到菜穗子不知为何露出窃笑。只是我仍在想,难道她还是有些不高兴让她等那么久吗?我凑近望着她的脸庞,她又再度展露愉快的笑容。面对菜穗子的时候,我常常会觉得真搞不懂女人。菜穗子和其它女孩子比起来,是属于个性单纯、容易应付的类型,所以我才会跟她交往了五年之久,然而有时候又会突然觉得她难以捉摸。儘管我不知道她真正的面貌,但并不想再深入思考。
终于轮到我们进去吃拉麵,吃了一半时,菜穗子撒娇地说:「我们交换吧。」我便将面碗拿过去与她交换,吃了一口后微笑表示味道也不错。」
就如同学生时代,我们信步走入了圆山町的宾馆。我心想,这样一来真的就像还是大学生一样。和菜穗子在一起,时间彷彿停留在大学同奸会四处游山玩水的那时候。快乐是快乐,但也觉得像是随着时间渐渐变重的行李。菜穗子进去洗澡后,我试着拨打安田课长的手机。「妳回去了吗?」我问着,「我正离开公司要走去车站。」听着她说话,踏着柏油路的响亮脚步声也随之响起。明明只有一个人,脚步声却有如军队行进般威凛。我看向时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耳边安田课长的脚步声,幽暗房间里菜穗子轻柔的淋浴声回蕩,这些声音听来可怕而沉重。「要好好睡一觉,消除疲劳。」
「……谢谢!」
我简单的一句话,她回答的语气却高兴得令人畏缩。「明天见。」我说,她明明已经三十二岁,却用着像孩子般不安的语气说:「嗯,明天见。」我顿时感到一丝恐惧。
回家时,为求方便就搭了计程车。在回到目白台的家之前,我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远去的街景。手机这时发出震动,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来。
是那位朴素的柜檯小姐的回覆。我往下捲动,看见响应得十分冷淡。说不定她已经看穿我们的企图,我边这么想边看着讯息。
尾崎先生,我和朋友谈过,下星期四可以。
耳环是以前父亲送给我的宝物。腐野花我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连忙回想起那张朴素的脸庞。然而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模糊的样子,戴在小巧耳朵上的耳环闪闪发亮,如同幽灵般没有轮廓的女人身形浮现在脑海,旋即又飞散开来似地消失。
怎么?
那女孩竟然就是传言中的腐野花吗?
虽然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总之她就是漫天谣传养了兇恶小白脸的派遣人员,腐野花。关于她的事情,男性员工谁也不清楚真正实情。因为很在意,我隔周便找来之前在午餐联谊说腐野小姐事情的男同事询问,然而他只是不解地说:「不晓得耶……」
「好像是在欢迎会,还是什么喝酒的聚会后,有个人送她回去,结果被殴打了一顿。」
「被打?是被那个小白脸打吗?」
我错愕地问着,同期的这位男同事则没什么兴趣地说……「不是吧,我也忘了是从谁那里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