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很大的雾呢。」
听见有人在对他说话,因为紧张而低着头的少女望向马车外。
逐渐被层层迷雾笼罩的街景,看起来既朦胧又如梦似幻。
抬头一望,可以看见从城市的建筑物群中高耸突出的圣保罗大教堂,轮廓模糊得宛如俯瞰雾都的巨人。
「据说在这种日子里最容易发生危险的事端,这可不适合让你这样的小姐独自等候街头马车喔。」
虽然少女拘谨地瞄了一眼坐在身旁那个说话的人,不过她很快地又将视线拉回自己放置于膝上的手。
「嗯,是啊。我与侍女走散了,正感到相当困扰,感谢伯爵您的热心相助。」
「好了,你快别客气了,我很庆幸能够和你这样可爱的小姐同行呀!」
「没、没有啦,请别这么说」
儘管她知道这是客套话,心头却怦怦地跳,面对这位拥有豪华的马车的青年,腼腆的少女甚至无法直视对方。
这位甫自国外归来、容貌俊俏的年轻贵族,有着从远方就可以轻易看见的鲜明金髮及优雅举止,据闻他是位懂得以洗鍊的话语吸引绅士淑女的人,浑身充满了魅力。
虽然还未到社交季节,但是上流社会的女孩们却一直在谈论着刚来到伦敦还未满一个月的他。
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伯爵居然还记得这名仅有一面之缘却未曾深入交谈的少女,而且正当她因为招不到马车而伤脑筋时,伯爵竟然恰巧路过,并护送少女回家。
对于懒得出门的她而言,外出帮忙慈善义卖会这件事是项提不起劲儿的任务,虽然说她也明白对上流社会的女孩们而言,接触慈善事业是一项义务、也是一门成为好新娘的修练课程,然而,她觉得今天真是不走运,不只是在人群中与侍女失散,而且天气还转坏了。
少女彷佛在确认似地,又偷瞄了他一眼。
罗萨琳会吃醋吧?她如此猜测着,因为她想起了对伯爵一见锺情,并且积极地想要与其攀谈的表姊。
「你很乖巧老实呢。」
即使低着头,她也明白伯爵正温柔地微笑着。
「还是说,你正因为搭上陌生男子的马车而感到后悔不已呢?」
「怎么会大家都说艾歇尔巴顿伯爵是位温柔的绅士呢。」
「流言宛如迷雾般来去无蹤,任谁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吧。」
他突然将身体靠了过来,害少女全身僵硬。
那优雅的手指向她的头髮伸去。
可是却尚未触及秀髮就离开了,接着他拾起了一片树叶。
「抱歉,风把树叶吹进来了。」
少女将视线往上移.对上了他的双跟。
她发现在他完美的笑容背后似乎潜藏着阴影,因此打了个寒颤。
他是位陌生男子,的确是如此。
儘管拥有祟高的头衔与身分,但是他是个正人君子吗?真的是名绅士吗?儘管她充满了疑惑,却无法得知这类问题的解答。
「伦敦的雾是不怀好意的,你知道究竟有多少个少年少女被偷敦的雾吞没了呢?朵丽丝小姐。」
「不,我不清楚。」
少女摇着头的同时,视线仍固定在他身上。
「小心,别被这坏心的雾吞没了。」
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夫把车门打开,她注意到已经抵达家门前,这才鬆了一口气。
她的脑海里居然闪过自己可能会就这样被带进迷雾澡处的念头,简直愚蠢至极。
可是,她目送着伯爵的马车逐渐消失在浓雾的另一端,忽然觉得这个人的领土或许就在浓雾的尽头吧。
艾歇尔巴顿伯爵的正式头衔是伊普拉杰鲁伯爵。
传闻他是妖精国的领主。
「朵丽丝,你上哪儿去了?艾歇尔巴顿伯爵该不会坐在刚才的马车上吧?」
「罗萨琳,是啊,那个」
她的表姊在门口叫住她,似乎因为撞见这一幕而生气。
「你打算先下手为强吗?」
「才没有。」
「喂,你以为我瞎了吗?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没有隐瞒什么呀。」
少女急忙否认。
「最好是这样,你是不能对我有所隐瞒的哟,你没忘记我们曾对妖精发过誓吧?」
「当然罗。」
「那你说,前几天你为什么偷偷在写信?」
「你、你看到了吗?」
「什么嘛!被我看见会令你很为难吗?」
这么看来,她应该没看到内容吧?少女鬆了一口气,那副模样越发惹恼了罗萨琳。
「你果然有事瞻着我嘛!你知道一旦违背誓言,就得接受妖精的惩罚吗?」
她想起曾和罗萨琳一起在妖精面前立下誓约,并以挚友的身分约定彼此之间绝无秘密,她曾经说过,一旦违背誓言,雾男就会带来报应。
「不过,罗萨琳,雾男真的存在吗?」
「是啊!我不管了啦,就算你遭到报应我也不会伸出援手的,像你这种人乾脆被雾男掳走、消失不见算了!」
雾男是雾之妖精,只要是在伦敦长大的孩子,小时候都曾经听过他的故事吧;虽然她的年纪已经不会去相信童话故事了,不过仍然会感到害怕,大概是在某种程度上相信着吧。
她曾经看过被雾男掳走的可怜孩子,虽然只是儿时的片断记忆,但是她却认为那不是梦,因此即使到了现在,『雾男』这个字眼还是会使她联想到黑暗与死亡。
一旦被雾男掳走,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呢?
望着离去的表姊那头橘色秀髮,她独自一人站在雾中,觉得自己彷佛被弃置般地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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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伦敦,豪宅比邻而立的梅菲尔地区也是屈指可数的高级地段,爱德格艾歇尔巴顿伯爵的宅邸就坐落于此。
弱冠二十岁的伯爵一个月前才回到英国买下了那栋白色建筑物,其中一间房间便是莉迪雅的工作室。
被伯爵家强行僱用为妖精博士的十七岁少女,来到此处已有两周了。
以妖精国领主的身分拥有英国伯爵地位的爱德格,并非货真价实的艾歇尔巴顿伯爵后裔,而是个来历不明的人物,虽然他毋庸置疑地是贵族出身,却对妖精的事情一无所知。
与大部分的人类一样,他既无法看见妖精的模样,也无法听见妖精的声音,但是因为在他所继承的伯爵家领地上居住着妖精,而且还认定他为领主,所以他应该是顾虑到往后会产生需要仰赖妖精博士的问题才僱用了莉迪雅。
自从妖精与人类比邻而居的时代开始,通晓妖精的相关知识,能和妖精交涉的妖精博士,便被赋予了维繫两者和平的工作。
可是伴随着十九世纪的到来,妖精的存在硬被塞入童话故事当中,人们已经逐渐淡忘妖精曾经是邻人,就连妖精博士也很罕见。
所以,在莉迪雅故乡的小镇上,即使她自称为妖精博士,非但没有工作上门,还被当成异类,她就是在这种时代里被正式僱用为妖精博士。对初出茅庐的莉迪雅,这样的荣誉地位崇高得令人生畏,但是莉迪雅却毫不感激,这都要怪那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僱主。
今天也不例外,当莉迪雅打开那间被当成工作室的房门时,便涌上一股无力感。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花海。
「搞什么呀」
「是主人送您的穗物。」
背后传来总管汤姆金斯的声音,他以和那矮胖身材不相衬的俐落动作将一个硕大的花瓶放置于窗边。
「因为主人外出了,所以今天请莉迪雅小姐悠閑自在地渡过。」
听到爱德格不在家,莉迪雅鬆了一口气。
「那么,我今天不出门也行罗。」
总之,她每天被迫陪伴爱德格玩乐,不是看戏、参加茶会,就是听演奏会,虽然莉迪雅很想抱怨这些究竟有哪一件是妖精博士的工作呀?却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星期。
莉迪雅还没接过正式的委託,爱德格真的是僱用她来工作的吗?
莉迪雅心想:自己简直就像是他的玩具嘛!
就连这个房间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像工作室。
黄绿色基调的地毯与壁纸、装饰着高雅的蕾丝与刺绣的沙发,还有平整的丝质窗帘。
单从橱柜里摆满了玻璃工艺品与陶瓷娃娃来看,这里无疑是正值荳蔻年华的少女房间。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呢?
「另外,刚才送来了几套晚礼服,请您确认一下尺寸是否合适。」
「咦,晚礼服?」
她开口叫住正要离去的汤姆金斯。
「是的,因为下个月主人将前往皇家歌剧院。」
「去听歌剧?我没听说呀!」
「那么,这几天您应该就会收到通知吧。除此之外,今后为了因应不同的场合,搭配合适的服装也是必要的,主人吩咐属下準备齐全。哎呀,还请您不要如此不悦,毕竟这是伯爵家所配给的日用品之一。」
「那个可是,因应不同的场合是什么意思?那些与我的工作无关吧?而且,擅自加入听歌剧的行程根本是强人所难嘛。」
反正对爱德格而言,女性只不过是陪衬自己的装饰品,正因为莉迪雅知道这点,所以无论是收到花束也好、被带去华丽的场所也罢,这些都令莉迪雅反感不已。
「爱德格伯爵吩咐过,若您这么说,就要逼我穿上女孩子的晚礼服、将我强拉去歌剧院,还请您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吧。」
无法断定爱德格这话是真是假这点令莉迪雅头疼不已。
「汤姆金斯先生,服侍那个爱德格你不觉得累吗?」
汤姆金斯的家族本来就代代担任伯爵家的总管,虽然他兴高采烈地服侍着相隔三百年才出现的主人,不过,汤姆金斯当真满意那个轻佻的毛头小子吗?这真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莉迪雅小姐,能使唤总管才能当主人喔,至于如何巧妙地处理主人蛮横无理的要求,这就端看总管的资质。」
「这是个只有输赢的世界。」
脸上堆满笑容的他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但是,我可不想和爱德格一较高下喔。」
莉迪雅重新披上披肩走出工作室。
「您要去哪里?」
「今天可以自由活动吧?我去外头散散心。」
若再听从爱德格的摆布继续待在这里,她恐怕会开始感到自我厌恶。
「今天也会在午后起浓雾哟!」
「你可以预知天气啊?」
「是的,我背后的鱼鳍感受到湿气正在隐隐作痛啊。」
「那么,我会在起雾之前回来的。」
虽然复活节已经过了,但是春风或许还在别处流连忘返吧?伦敦一如往常般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春意,终日浓雾密布。
莉迪雅原本是为了要和父亲一起渡过复活节才会离开苏格兰的乡下小镇,自己究竟要在伦敦待到什么时候呢?
莉迪雅的父亲是伦敦的大学教授,因此住在这里,他因为不放心将女儿独自留在苏格兰老家,所以希望莉迪雅能一起在伦敦生活。
但是对莉迪雅而言,乡下的老家不仅保留了她与儿时过逝的母亲之间的些许回忆,而且还有许多草木与妖精,是她非常喜爱的地方。
所以在祖母过逝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父亲也没有勉强她来伦敦同住,即使现在莉迪雅选择待在乡下生活,父亲也会同意吧?
但是问题的癥结在于爱德格。
她受雇于伯爵家,所以若没有爱德格的许可也不得擅自离开伦敦。
硬要说的话,莉迪雅只不过是被爱德格以强硬的手段僱用,因此不必担心会被解僱,这点她倒是很确定。
虽然与妖精有关的工作并不常有,但是也总不能把陪爱德格玩乐当成工作,难道不能保留受雇的妖精博士身分回到乡下去吗?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顺利取得爱德格的同意呢?于是莉迪雅一边思索,一边悠閑地走向了公园。
「搞什么鬼呀,这里的鱼真难吃!」
开口说话的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猫。
不对,他不是猫而是妖精,但是此时他却模仿猫咪用四只脚行走在砖墙上。
「尼可,请你别在店门口偷吃东西。」
「难怪连野猫都不屑一顾,这根本就难以下咽!」
尼可看準了行人变少的时候,从砖墙跳下来用双脚站立着,并迅速地整理好浓密的灰毛与脖子上的领结,然后抬头挺胸地摆出绅士的模样。
「那个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