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即将结束了。
小岛被冬天的蓝黑色大海包围,白天天空覆盖着一层灰色的乌云,到了晚上,便笼罩于一片有如黑天鹅绒般的黑暗之中,彷佛整座小岛都在海浪之间摇曳。
不知道是抵挡不过寒冷的天气,还是我对牠的爱不够多,有一天早上,我发现鱼缸里的小金鱼死了,弱小的红色身躯漂浮在水面上,看起来有一点噁心。
我从去年夏天起就那么疼牠,细心照顾牠,牠却死了。
生命真是太短暂了。
我默默地把金鱼装进小饼乾盒里,在院子挖了一个洞,把盒子埋进去。
妈妈在薝廊上,问我为什么把草莓口味的百奇饼乾埋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嘲笑。
「我在掩埋生命。」我说。
妈妈不自在地看着消沉的我。
「小葵,妳还好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
我端坐在薝廊上,抬头看着冬天的天空说:
「我的金鱼死了。」
听到我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妈妈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明明她早就习惯了失去。
「怎么会这样」
「因为太软弱,所以死了啊。」
「」
「那个人说的。」
「哪个人?」
「……没什么。」
继父说我的爸爸是因为太软弱才会死,那他自己呢?
雪花不停纷落而下,一点一点地落在埋着饼乾盒的院子里。
过了一小时左右,就看不出金鱼埋在哪里了。
除夕快到了。
妈妈要我帮忙準备年菜。
雪已经停了,于是我骑上脚踏车赶在市场打烊前帮妈妈买东西。
我和小铺的阿姨聊天,买了鳞鱼子、小尾鲷鱼和带壳的虾子。
然后又绕去市场附近的麦当劳,用刚才买东西找的零钱买了麦克鸡块和玉米浓汤。
坐进店内角落的位置,我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一个人坐着发獃了一会见,突然看见一个熟人走进麦当劳,是静香。
她今天也穿着黑裙子和皮夹克,只见她一身诡异装扮满不在乎地走进来。
天气那么冷,她却点了冰可乐和汉堡。
静香拿着托盘走过来,发现了我。
她笑着问我:
「小葵,妳在这里做什么?」
「帮妈妈买东西。」
「是喔。」
静香自然地在我面前坐下,放下看起来很沉重的黑色塑料背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我想起第一次遇见静香的情景,那时她从背包里不断拿出好几本书,就像变魔术一样。
「今天里面装了什么?」
「什么里面?」
「背包里。」
「啊,和法律相关的书。」
我轻轻应了一声。
静香好像很饿,开始大口吃起汉堡,然后她含糊地说:
「我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所以开始调查一些事。」
「……」
我想起静香的表哥浩一郎——那个看起来人很好,有时却会露出恐怖表情的浩一郎,还有静香坚称浩一郎杀了老人的事。
我相信静香,但仍有些怀疑。
静香瞥了我一眼,彷佛失去了兴趣,只见她认真吃着汉堡,大口喝起可乐。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书,摊开来看。
从封底可以得知那是法律相关书籍,书上还贴着图书馆的卷标贴纸,应该是向下关的市立图书馆借的吧。
我偷偷打量眼前的书页,只见静香翻到讨论失蹤的章节,认真地读着。
「妳要搞失蹤吗?」
「嗯、嗯」静香抬起头来,说:
「我早就失蹤了,竹田优子已经失蹤两年了。」
「是吗?」
「只要被通报失蹤人口七年,在法律上就是死了。」
我皱起眉头。
年末的快餐店里非常热闹。
带着小孩的人比平常多,许多小孩忙着吃汉堡、和兄弟姊妹吵架。
嘈杂的店里,只有我和静香的座位异常安静,彷佛和其他人身处不同的世界。
我和静香好一阵子没说话,无视对方的存在。
过了一会见,静香开口了。
「上次我们失败了。」
「妳是说那个杀人计画?太失败了!什么不在场证明、什么湮灭证据,真是糟糕透了,根本行不通嘛!」
向静香抱怨时,我差一点笑了出来。
想到静香乱七八糟的计画,我就火大。
那种迷惘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当时我简直慌得乱了阵脚。
静香老实地低下头。
「那计画真的很糟,对不起。」
「妳知道就好。」
「还是要像小葵杀死爸爸的那种方法才行。」
我大吃一惊,倒抽了一口气,觉得就像被人出其不意地赏了一巴掌。
「这、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不在场证明,也不用湮灭证据,我们需要的是绝不会被发现的杀人方法。」
静香开心地笑了起来。
快餐店里的喧哗淹没了静香诡谲的笑声,我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只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瞪着静香苍白的脸。
静香终于止住了笑,她伸出苍白的手用力扣住我的手腕。
我抖了一下,把手抽回来。
然后
要準备的是战斧和杀意,静香说。
那天和静香分手后,我们朝不同的方向踏上归途,静香步行,我则是骑脚踏车。
妈妈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我把买回来的雕鱼和虾子交给妈妈,帮忙挑菜、去掉虾子的肠泥,一边想着静香提出的杀人计画。
〈小葵的爸爸有病,所以可以营造病死的假像。我想浩一郎也是以这种方法杀死老人的。妳懂吗?〉
「小葵,手不要停,不要慢吞吞的。」
妈妈的话让我回过神来。
我点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虾子。
〈但是浩一郎年轻又健康,身体那么强壮,说他病死应该很牵强。我想了很久,总算想出一个绝不会被发现兇手是谁的杀人方法,结果还是失败了。事情往往不能照着计画走,这不是妳的错〉
妈妈在鲷鱼上撒了一些盐巴,放在瓦斯炉上的烤盘。
小尾的鲷鱼刚好适合两个人吃。
瓦斯的火焰发出轰轰声响,感觉厨房似乎温暖了起了
〈我打算把尸体藏起来。杀死浩一郎后,藏起他的尸体,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乾的事。不必耍小手段,只要把尸体藏起来就好。〉
「妈妈。」
我一边动作,一边问妈妈。
「什么事?」妈妈心不在焉地回答。
「听说下关以前有座巨大的迷宫,是真的吗?」
「巨大迷宫?」妈妈不耐烦地问,然后突然停下了手。
她瞇起眼睛,怀念似地陷入沉思。
瓦斯炉继续发出轰轰声。
「听妳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啊,是真的吗?」
「泡沫经济的时候,郊外盖了很多娱乐设施,结果后来都因为经营不善而停止营运。那时也盖了一座巨大迷宫,很多情侣故意在里面迷路,和一群朋友一起去也很好玩。」
「是喔……」
「不过那种地方只要去一次就够了,最后好像没有流行起来。小葵,妳怎么会知道那座迷宫?」
「这个喔,我听人家说的。」
妈妈一脸纳闷地看着我,不久又将注意力转回手边的年菜。
「除夕那一天啊,妈妈。」
「嗯?」
「我白天和静香约好了。」
「要早一点回来喔,两个小孩子很危险。」
「嗯……」
事情做完后,我走出厨房。
总觉得阴暗的客厅角落那只四方形骨灰罈一直盯着我看。
骨灰罈在盯着杀人兇手。
我感觉胸口有一股杀意正在不断萌发、膨胀。
这是对浩一郎萌生的杀意吗?不是的。
我想,这是对某个令我坐立难安的不知名人士而起的杀意。
我觉得焦躁不安,身体彷佛随时要爆炸一样。
战斗模式逐步启动。
事情往往都无法照自己的计画走啊。
我慢慢走上楼梯,回到二楼的房间。
房间的角落,校外旅行时买的古代战斧静静地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