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尾山城

「还以为会变得如何，很害怕呢。」

太阳底下，走路姿态凛然的丽，比起昏暗牢房看到的更加漂亮。肌肤晒过日光，但不是浅黑色，给人健康印象。稍微往上吊的双眼，并不纤细，而是圆滚滚的。形状良好的鼻樑。脸颊感觉软绵绵的。黑色长髮在脖子下方绑了一个圆。接近浅茶色的浅红色小袖，是很朴素的衣服，这让少女的华丽脸蛋显得更加显眼……不过没有胸部。对走在身边的我，视线停在胸部敏感察觉，丽用锐利视线『嗯？』看过来。

「如果那时候，没有围篱传出来的声音，我就无法像现在这样走了。」

我连忙装傻，丽原本眼神很严厉，但很快转向前面，以普通态度说话。

「看见高杉大人的……」

说到这里，丽先打住，脸有些害羞变红。

「兜、兜裆布……」

少女害羞的侧脸，相当可爱。我几乎看傻了，也注意到自己还没道谢。

「那、那个、到了现在才说……你是救命恩人。真的很感谢。」

「不会。」

丽转头面对我，满脸笑容。

「即使我没有开口，我也清楚知道，高杉大人能逃脱那个险境的。」

「咦？」

「福岛三太夫大人，是家族第一的居合达人。谁都无法躲开他的第一刀。不愧是真田殿下的目付，还如此年轻，我真心感到佩服。」

那个肥胖武将，叫做福岛三太夫啊……对了，刀子砍下来的时候，我往后跳了好一段距离。类似『火场蛮力』，人类面对九死一生的处境，能发挥狗急跳墙的能力，若当时没有立刻跳开，我就被砍成两半了吧……想到这里，现在终于感到恐惧了，身体颤抖。

丽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状况，继续说道。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您并不是坏人。」

确实，我不是丽跟城里士兵的敌人，但这只是你们的擅自认定，把我当成左右他们生死的盟主使者了。感觉到之后会很麻烦，我岔开话题。

「然后，现在要去哪里？」

丽瞬间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恢複精神，指着某个方向。前方是刚刚屋子的内侧，看见高约两公尺的板塀。

「塀的里面是水井。虽然很深，却从来没乾涸过。我至今有好几次在此笼城的经验，倚赖这座水井的水，士兵、家人、以及逃进来的人民，都能熬过困境。」

虽然是座像个丘陵的山，但很接近西边的榛名山，北边是子持山跟小野子山的中山峠，更北方有三国山脉，这里或许藏有巨大的地下水脉吧。在笼城的时候，水源被断绝的话，无论储备多少粮食跟武器，都无法长期战斗的。确保水源是城池的最重要课题，但拥有丰富水量的水井，是这座城的一大优势。

「要去水井吗？」

「是的，首先要冲掉身上泥巴呢。我替您拿衣服过来，刚好屋子里谁都不在，这段时间请您沖洗身体。」

「嗯。」

丽把毛巾交给我就离开了，我也只能脱掉衣服沖洗身体。

来到板塀旁边，听到里面有用水桶汲水，注入某种东西的声音。似乎有人先到了。先打声招呼，等对方汲完水吧。这么想着，走入板塀宽度大约一公尺的出入口，下一瞬间，眼珠子快蹦出来了，身体僵硬。

视线前方站着一位全裸女生。不，具体一点来说，水井旁边一个直径大约一公尺的木盆，一位年龄跟丽相近，全裸站在我面前的少女。少女前面站着一个背对我的女人，手拿毛巾，弯腰仔细擦拭少女身体。

少女也大大睁开双眼，朝我看过来。时间像是停止了，感觉可以这么说吧。实际时间大约只有一瞬间，但少女的全身上下，都仔细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了。肌肤白皙晶莹。华丽身体……不过，我双眼紧盯不放的，是那两颗沉重……不不，是两颗大得过头的胸部。胸围会不会达到三位数了？我不是专业人士，而且是第一次真正看见少女全裸的胸部，无法断言，但电视上十几岁的偶像团体，胸围平均在８０上下，这对胸部却是远远超出不只一个级数了！

「那个……」

在我开口解释之前，少女就大喊了。

『可疑人物！』

女人立刻回头，像是遮掩少女那样站起身来。而且，立刻从衣襟里面拔出怀刀，似乎随时都会刺过来。不过，冲过来砍人的，是后面那位少女。不知何时，少女穿好小袖跟羽织，手拿一把莫名其妙出现的剃刀，冲到前面。

「觉悟吧！」

这么说后，少女剃刀砍下来。

「哇哇！」

我立刻后退躲开，但背部撞到板塀，没有退路了。

「嘿！」

面对少女斗志高昂砍过来的剃刀，这次我往旁边跳开。剃刀超过六十公分的刀身，直接砍断板塀。我着地就赶快逃走吧……但脚却绊倒摔在地上。没救了。少女高高举起剃刀，打算砍了我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我的前面。

「公主，请等等！」

有如滑垒那样出现在我面前，对公主跪下，张开双手制止的人，就是丽。

「丽！让开！」

「不行、我不能让开！这位并不是可疑的人！」

「什么？」

「这位，是信州‧真田殿下的目付，高杉一郎太大人！」

「真田殿下的？」

「负责照顾的我太过粗心，让高杉大人独自过来水井的人是我，您要处罚的话，请先杀了本人吧！」

「……」

丽喊作公主的少女，慢慢放下剃刀。

侍女插嘴。

「可是，丽小姐，这个人看见公主一丝不挂的姿态了！」

丽狠狠回头瞪过来。

「你做了这种事！」

「我无法解释！想说水井有人在汲水的声音，看看是谁在使用，走过板塀才看见的！」

「真的？」

「当然吧！我都被打得遍体鳞伤，关进牢房，肚子快饿扁了，哪有精神偷窥啊！」

「我不是给你粟汤了吗！」

「只有一碗吧……不过那确实很好吃……」

「况且，就算是真田殿下的目付……」

幸好丽跟我持续咬耳朵，这种奇妙对话，才让我慢慢脱离汗毛直竖的紧张感。冷静想想，称作『公主』的这位少女，该不会是城主的亲人……？

我朝『公主』瞥过去。刚刚那副母夜叉的表情消失了，用平静视线交互看着我跟丽两人。眼神跟我对上。鹅蛋型的小脸，可爱五官。跟个性强烈的丽有些不同，有种高贵出身的优雅气质，还留有纯真气息。不过，比起那张脸蛋，我双眼更是紧紧盯着下方。

『公主』把剃刀拿得有如僧侣的锡杖，整个人站得直挺挺，虽然从未着一缕的状况下，火速穿上羽织，但没有绑上腰带。也就是说，虽然只有前面，那对巨大胸部、肚脐、还有下方的秘密花园，都敞开在我的眼前了。

我下意识呆愣住，张开嘴巴站着，公主头上瞬间冒出『？』，但知道我视线盯着胸部后，脸往下看，终于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呀～～～～～！！』

公主大声喊着，用小袖衣襟遮住胸前，脸红红当场逃走了。侍女连忙喊着『公主、公主』追上去。

丽转向这边，再次恶狠狠瞪着。

「你发誓不是故意偷看的吗？」

「当、当然啊！」

「真的？」

丽露出傲娇表情，踏出脚步，我慌张跟上。

本丸设置在九尾山城的山顶，下面是二之丸、接着是三之丸。这座城，有三个曲轮并列，正是所谓的连郭式构造。当中的二之丸，有丽的家、城主‧海野家的重臣、家老三好胜政的屋子。

结束水井边的好康剧情后，继续待下去也没好事，我们没有使用水井，很快离开二之丸。在丽的屋子、玄关旁边的一个房间，我用湿抹布擦掉身上泥巴，换上战国武士平常穿着的小袖。

「这是父亲没在穿的旧衣服。」

丽这么说拿过来的小袖，我穿上后，但不知道怎么绑上腰带。站在原地，丽像是半放弃寺的，跪在我的面前，以熟练动作替我穿好。

第一次穿小袖。有点紧，袖子跟下摆挺短的。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低头看来看去，丽替我穿好小袖后，正面打量我的打扮，调侃开口。

「高杉大人很高大，父亲的衣服果然太小了……」

高大？我身高１７２公分，是高中生的平均身高，但这么说来，战国时代成人的平均身高不到１６０公分，城里士兵的第一印象，确实都挺矮的。胜政算是比较高，但我比他更高一点。

「高杉大人。」

丽苦恼开口。

「很抱歉，能请您暂时忍耐吗？我会儘快拿来适合您穿的衣服。」

「不必这么顾虑。也没啥不自由的，手脚都能这样动了。」

我双手像是鸟儿那样上下拍打，膝盖弯曲。

像是体操选手的模样，应该很怪吧。感到过意不去的丽，有些睁大眼睛看着我，最后像是忍耐不住笑了出来。

「讨厌，高杉大人！」

丽很喜欢笑吗？笑声停不下来，难受到用手按着嘴巴跟肚子。

看见丽的笑容，我表情也跟着放鬆。这么想想，是第一次啊。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笑容。

大吃一顿。话是如此，也不是旅馆或料亭之类的料理。

都被敌人围城了，跟外部的联络中断。当然粮食也无法自由取得。城内似乎储备两个月的笼城粮食，但援军能否赶上？就算赶来，也无法保证一定能够击退敌人。根据场合，或许要三个月、甚至坚持更长的时间。这样的话，为了让城内的人继续笼城，最必要的就是水跟粮食。水的话，本丸有不会乾涸的水井，没有问题，粮食就得尽量节省消耗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尽情享用的，只有用萝蔔叶当作唯一配菜、加上味增略为调味的杂炊。却是美味到爆了。几小时前，丽有给我粟汤，但那只有一碗。暂时缓解饥饿而已。

替我张罗饭菜的丽，说明关于这座城的许多事情。

九尾山城称作『くおやまじょう』或『きゅうびやまじょう』，据说以前这座山，有九尾狐妖盘据，此地才会有九尾狐之类的名字。

城主海野景信，今年１９岁。半世纪前，景信祖父‧景赖，以城下的九尾平为首，支配笹子、三轮、松木周围地带之后，海野氏就以九尾山城为居城。父亲‧景隆在一年前病死，独子景信继承家督。未婚，也没有侧室。当然也没有孩子。可以说是单身贵族。

负责辅佐年轻家督的，是景信父亲的兄长‧伯父海野景道。就是刚刚广间、白鬍子的武将。上个月刚满六十岁，在这个时代算是长寿了，给人手脚没力的印象。

另一人，是丽的父亲‧三好胜政。三好家是代代效力海野家的谱代重臣，这两人的发言力相当大。

然后，是作为军师，负责所有战略的平贺源正。

率领城内重要兵器‧种子岛铁炮部队的铃木信安。

担当谍报、谋略、外交的唐泽甚助。

最后，是公认城内最有力量的豪杰‧福岛三太夫。刚刚差点就被他砍了。政治、军事、重要事件，由景信跟这六人合议决定。

还有发言力等于０，比我小两岁，却是个很优秀的秘书，景信重用的美少年小姓‧相良藤丸，评定也一定会在场。

九尾山城就跟一开始说过的那样，是座小城，但是个活用河川、断崖地形的天然要塞，前往山顶只能攀登南方的山路、爬上斜坡。所以，城池防卫线就在山顶本丸、南边的二之丸、更南侧的三之丸，建筑在南面山坡的三重城郭斜坡，把所有树木砍光，也是为了看清楚往上进攻的敌人。

三个曲轮没有石垣，全都是用高约六公尺的土垒区隔。土垒上方，还建造了板塀，为了使用铁炮跟弓箭，内部有好几个窗户大小的开口。

各个曲轮，有好几个用木材搭造，高约五公尺的简易了望塔。

刚刚一直称作『九尾山城』，但这跟我所知的名古屋城、姬路城、大阪城，外观完全不同。相较之下，九尾山城归类为『城』，或许更适合看作『城砦』吧。本丸没有天守阁。顺带一提，石垣和四、五层楼壮观天守阁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战国末期了。

本丸是城主的屋子，二之丸是参加军议的重臣们，评定众的屋子。三之丸是足轻大将的屋子，职位更低等、平常从事农业的足轻们，则是住在城下跟附近的屋子里。

海野家兵力大约两百五十人，这大概是一万石大名的动员力。不过，城内的三之丸，容纳几百名逃难至此的男女老幼。这是住在城池附近的人民。敌人进攻的场合，屋子遭到焚毁、掠夺，年轻女性受到污辱的危险性大增。所以笼城时，海野家收容了住在城下附近的百姓村民。

然后，海野家周围的诸国状况，就跟我的想像一样。海野家代代都是服从北条氏，五年前转投根据地在信州上野的真田家。结果，九尾山城变成真田氏在上州的最前线。一转眼敌对后，与北条氏支城似乎相差不到十公里的距离。跟同样是真田氏上州最前线的沼田城、名胡桃城、岩柜城一起，至今不知受到多少次北条氏的攻击，但每次真田昌幸派出援军，敌人就撤退了。总之，是至今的状况。

北条氏是几乎佔领整个关东的大大名，石高约２４０万石。跟这种对手为敌，简直是小猫向老虎挑衅，没有真田氏的后援，根本就打不下去。不过，真田氏的石高不到１０万石，依靠昌幸的智谋、优秀家臣团，以及坚固的複数城池，勉强维持独立，却不断跟北方上杉氏、南方德川氏、东方北条氏持续展开攻防。

而且，目前真田氏在上田城，跟德川是一触即发的状况，一旦发生合战，就没有派出援军给海野家的余力了吧。若没有援军的话，北条氏大军攻过来，九尾山城熬不了多久的。

听到这里，我可以确定。来到等同于战国时代的世界，真田氏在信州独立，代表曾经侍奉的主君‧武田氏，已经灭亡了。这时候的年号，不是永禄、不是元龟……庆长跟元和是战国时代结束的大阪之阵……天正！是天正没错！我向丽询问。

「天正……今天是天正的几月几日？」

「脑袋被打，连这种事都想不起来吗？今天是十三年八月一日吧？」

「这样啊这样啊。」

我苦笑着，用力点头。这下就完全切换过来了。之后该怎么在战国时候活着？不不，首先是该怎么度过目前的笼城战？现在只能想这件事。

我沉默下来，丽用讶异眼神看着。

一段沉默，被本丸派遣过来的使者打破。胜政交代要我过去本丸。

我就这样穿着小袖，丽替我穿上袴裤。这也是胜政的衣服。这个时代的武家，穿着似乎是小袖搭配袴裤。请教过麻烦的腰带绑法后，终于要前往本丸时，『我是负责照顾高杉大人的人，我一起前往』丽跟过来。

丽跟过来是无所谓，跟在身边的另一个人，是在牢房黏着丽的男人‧平八。有种又喜又悲的感觉。这家伙年龄二十岁上下。比我跟胜政都矮，１６０公分左右吧。体格粗壮，说不上美男子，却有种精悍女孩子的风格。是很久以前就效力三好家的家族家臣，名字是本宫平八。在牢房里那样损人，还没完全对我放下戒心，明显是看见『可疑人物』的眼神。干……

使者带路，我们再次进入本丸的景信屋子。不是进去之前进行评定的广间，而是塞几个人就很挤的的房间。这样平八也进不来了，等在外头，终于能摆脱不爽的感觉。等了一阵子，响起明显的脚步声，胜政走进来。

胜政看见丽之后，表情感到厌烦，询问『为什么连你都过来？』。

「命令我照顾高杉大人的就是父亲。所以，高杉大人前往的地方，我必须同行。而且，我也很在意北条的行动。希望能够听听。」

「女人别插手合战的事，我说过多少次了。」

「这场合战家族必须立功，从小教导我用剑、骑马的人就是父亲，请您别忘了。」

「得理不饶人啊……因为你的母亲早亡，被我这种男人养大，原因就在这里吗……？」

胜政叹了口气，『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打起精神朝我看过来。

「高杉大人，劳烦您移驾至此不为别的。事态越来越急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