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實

城内士兵几乎都出击了，本丸只剩下景道跟部下二十人分散警戒，景信屋子没有什么人。

我从中庭跑进去时，看见一身具足坐在广间、双手交叉的景信。

斜后方穿好小具足的藤丸慢慢起身，接近景信。

「等等！到此为止、藤丸！」

我这么大叫，从中庭冲过去。

景信也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抬头看往藤丸的方向。

我的叫声让藤丸吓到愣住，但下定决心拔出腰间小刀，刃尖朝景信脖子刺过去。

「别动！」

这次是紧跟我身边的风叶，开口放话。右手握住棒状手裏剑，只要对方稍微一动就扔过去了。

「姆……」

藤丸胆怯，拿着小刀交互看着景信跟风叶。

终于跟上来的丽她们，很快发现广间的状况。丽拔出大刀，有贵公主举起剃刀对準藤丸，依里也把箭搭上弓瞄準。

「藤丸。」

我平静说道。

「到此为止了。你杀害平贺大人、将城里情况传达给敌人、还在井里下毒。」

事已至此，藤丸终于认命，放下握着小刀的右手，仰天长叹。

无法相信，景信表情这么说，但立刻从矮凳起身，我们一起走过去。

「为何、发现是在下？」

藤丸看着我。

「身为鹿岛新当流高手的平贺源正，能正面一刀砍死他的人，除了擅长武术，同时还是冷静犯下罪行。所以，才把兇器菜刀刻意弃置现场，犯人不是慌张逃跑，而是用来误导我们。菜刀是让我们误以为兇手在平常出入厨房的人当中，特别是侍女、女中、女性领民，怀疑犯人是个女性，而不会去想犯人是个男人。」

「就算不是女人，城内还有一些擅长武术的人吧？」

「没错，但也没那么多。犯人是让平贺来不及拔刀的高手。而且，是平贺相当熟识、很信赖的人，所以才会被抓住正面砍杀的空隙吧。我们认为，兇手恐怕是海野家臣服真田家后，北条送出的犯人，所以调查这五年间搬迁过来的人。就是福岛三代太夫、台所喜久、相良藤丸三人。还有，不只送出刺客，连背叛北条的人，可疑人物都调查过了。三之丸陷落当时，说到剑术优秀的家臣，只剩三好胜政、以及部下本宫平八。再怎么找，城内都只剩这两人了。」

藤丸表情扭曲，我们走过去。

「这五人当中，喜久排除在外。因为刻意掉落菜刀，喜久是用来让我们转移焦点的被害者。而且深夜时分，女性想从本丸走到三之丸，不触发任何警戒，相当困难。就算穿越板塀、攀爬山坡，但回来也会满身泥巴、汗水，不可能到有士兵看守的井边沖水了。平贺遗体是在半夜发现的，有限时间中把身体洗乾凈回去寝室，不可能吧。」

「确实……就像高杉大人所说的。」

有贵公主不断点头。

「三好跟平八，在二之丸被风魔攻击，当然不会是北条的人。」

丽对我微笑。

「所以，剩下是福岛、藤丸。但是，福岛会用剑，不过是使用大刀。」

「！」

藤丸眼睛闪过寒光。

「刺向脖子，虽然这我只从书上看过，但这跟小太刀的技巧很像。犯人习惯使用小太刀，我以为可能是要隐藏犯行，才以同样要领使用较短的刀。可是，福岛把大刀看成『好友』呵护，战斗也是用大刀。一开始砍我用大刀，在水井旁边比划，用仿造大刀的木刀。若是要打倒剑术达人平贺，福岛大人只会用习惯的大刀。然后，藤丸平时别在腰间的，不就是继承是父亲的遗物、小太刀吗？大半夜从本丸移动到三之丸，对藤丸来说应该不难吧？就算万一被发现，也只要说是出来警戒、或者是传达景信大人的命令，有好几个方法可以矇混过去的。」

「这都是你的想像……」

藤丸笑着。

「就把在下看成犯人？」

「不，光是如此，还是没有确实证据。所以……」

我看了风叶。

「请她帮忙了。」

风叶接着我的话说下去，盯紧藤丸。

「高杉大人拜託我，调查小田原发生的事，是否跟你说的一样。还有，台所喜久的过去，是在有如我们后院的上州‧沼田发生的，同伴立刻调查确认了。喜久没有说谎。福岛大人出身尾张，还有在伊势发生的事，无法调查清楚，但跟北条一战倖存，同伴也调查过了。你的话，小田原城下也有我们的人潜入，但我直接进行确认了。」

「咦！」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从这座城到小田原，只花不到一天来回，而且还调查过我给的问题了？」

「我是忍者。这并非很容易，但用了一些方法，总算成功了。」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从之前风叶苦闷的状况来看，应该没错吧。彼此虽然是同伴，是她的上级，但我并非真田家的人，竟然接下我的请求……

「相良藤丸的父亲‧相良吉兵卫，确实是北条家当主‧氏直的马回众，无人不知的武士。吉兵卫有内奸的嫌疑，去年正月在小田原遭到诛杀也是事实。妻子自杀、独子出亡，之后下落不明，跟家族断绝往来了。」

「那么，不就跟藤丸说的一样？」

景信疑惑询问。

「不同的，只有一点。」

在场所有人，注视风叶。

「吉兵卫私下来往的不是真田家……而是海野家。」

「咦！」

所有人都惊讶大喊。

「听见这个事实，脑内所有疑问都解开了。」

我对藤丸说。

「为什么不是真田家、而是跑来海野家？……因为你不恨北条家，而是怨恨海野家吧？若非如此，就无法说明你杀害平贺、让这座城走投无路的连串列动了。」

「竟然……藤丸、真的是你？」

景信悲痛说着。

叹了一口长气，藤丸开口。

「相良家，自从北条早云公平定相模以来，受到氏纲公、氏康公、氏政公、氏直公诸位当主分外的恩情。所以，虽然家族人数众多，就像父亲那样，没有不对北条发誓效忠的臣子。得知父亲背负冤屈、遭到杀害时，在下相当悲伤、哀叹，你们也能体会吧。然而，对于赐予庞大恩情的北条家，我没有丝毫仇恨。想过要对那些口说谗言的人复仇，但真要说的话，父亲时常上阵的上州，景信父亲‧海野景隆五年前忘了北条家的大恩，背叛到真田家，才是一切冤屈的开端。所以，为了证明我们家族对北条没有二心，在下打算砍下海野家当主的脑袋，当作回到小田原的礼物……」

「这不是颠倒是非吗！」

丽下意识大喊。

「当你形容枯槁来到领地时，阐明悲伤的过去，大发慈悲让你成为小姓，结果竟对我有这种图谋……」

景信愤怒、声音颤抖。

「不这样的话，就无法潜入城里了！」

藤丸招认。

「成为小姓后，藤丸立刻跟北条联络了吧。偷传过好几次书信。」

我询问。

「啊啊，没错。一开始，在下将秘书送给最早通知小田原事变的父亲同辈，向氏直公、氏政公转达事情经过。过了一段时间收到回信，氏直公、氏政公都发现父亲是无辜的，后悔杀死忠心无贰的家臣。而且，若在下能成功取得景信脑袋回去小田原，约好会让在下继承相良家，重新担任马回众的职务。」

「之后，跟北条持续来往吧。」

「算好时间，希望儘早取得景信的脑袋，但小田原捎来要我等候一阵子的指示。不久将会率领大军进攻九尾山城，要在下以此发挥、取得景信的脑袋。」

「接着，北条包围城池后，首先杀害负责指挥三之丸的平贺。」

「最先夺取平贺的性命，事前就决定好了，但没想到那么早就能抓住机会。当时，在下前往三之丸，想要射出箭信。城内所有人目光都放在三之丸外头，避过本丸、二之丸、三之丸的警备，意外简单。身为小姓的在下，本来就能轻鬆过去了。三之丸的西侧，不会被物见橹跟板塀的士兵发现，射箭也不会被看到。是三之丸唯一的弱点。要把这点告诉给潜入山麓的同伴。但射出箭信回去时，却碰上独自前来巡逻的平贺。一开始平贺感到怀疑，但在下说『殿下感觉此处是个弱点，命令在下过来观察』，平贺也回应『其实我也这么想，在敌人进攻之前，想说有哪里需要补强的，才过来这里』，满脸笑容说着。这是个好机会。怀里藏有以备不时之需的菜刀。」

「用菜刀的话，就无法锁定特定犯人了。」

「没错，但没什么效果。最开始的第一击，就要用这把小刀。若是用惯的刀，就能杀害平贺那种高手了。小太刀术，是我从小就从父亲身上学到的武术。为了尽量接近父亲，每日锻炼，终于获得父亲称讚的唯一武术。在下元服前，父亲约定过也会教导剑术跟枪术，却永远无法达成了……之后，把血涂上菜刀，丢在现场。」

「杀害平贺的消息，立刻用箭信通知敌人，敌人收到消息后，分兵进攻。三之丸被佔领后，为了找出空隙，也用箭信通知敌人城内的状况。然后，还在水井下毒……」

我低声把事情做个总结。

「在下若能拿着景信脑袋回去，这座城又会回归北条家，一切就解决了……」

藤丸刚刚放低的右手又举高，小太刀对準我们。

「却出现意料之外的阻挠。而且，高杉你的出现完全没预料到。」

风叶拿起棒状手裏剑，依里也拉弓。有贵公主的剃刀前端对準藤丸，丽则像是守护我似的踏出一步，跟藤丸保持距离。

「藤丸！」

我怒吼。

「到此为止！别再继续抵抗了！」

藤丸对我笑着，双手捧起小刀，刺进自己喉咙。

就这么一瞬间。

我们张大嘴巴呆愣时，藤丸喷出鲜血倒下。

大家连忙赶过去……藤丸已经没呼吸了。

悲伤、出乎意料的结局，谁都说不出话的广间，一身甲冑的景道带着几名部下，慌张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景道看见藤丸染血的尸体，说不出话了。

「一切、都是藤丸乾的。」

景信无力说着。

「没想到藤丸……」

景道一脸痛恨、嘴角扭曲，但立刻回神兴奋报告。「比起这点，殿下，请您高兴吧！三好大人的军队已经赶走敌人，追击那些逃往山麓的敌人了！而且，山麓敌阵受到真田殿下的夜袭，陷入大混乱，北条军有许多人逃走了。在本丸守候的女人们，为了帮助父亲跟丈夫，都拿起锄头、铁锹赶往二之丸。这样下去，己方肯定能获得大胜！」

「真的吗！做得很好！」

景信终于恢複笑容。

「来，请到了望台吧。亲自确认。」

景道让一名部下替景信带路，对我们说道。

「来，跟殿下一起。」

起死回生就是现在指这个状况。究竟有谁想像得到呢？有贵公主、依里、风叶都离开房间，我跟丽跟在后面。

我们终于脱离最大危机了。

我打算跟着景信他们走出房间时，被有贵公主挡住。

「高杉大人。」

「什么？怎么了？」

「也该说个清楚了呢。」

「说个清楚？什么？」

「当然，是本公主成为高杉大人妻子的事。」

「妻‧子？」

相对于嘴巴开开、脸颊抽筋的我，丽的语气则是很僵硬。

「公主，这种时候说什么！」

「就是这种时候才好吧？事件全都解决，我军已经获得大胜。迎接凯旋归来的胜政他们，城内将是祭典一般的气氛，大肆庆祝吧。没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可是说到妻子，高杉大人吓到了喔。」

走在前面的风叶跟依里，也回头查看。

「丽，之前被一些事情拖延，但你有意见吗？」

「什么意见？」

「当然就是不久之后，本公主嫁给高杉大人的这件事！」

「为、为什么我要有意见！」

「哼，到现在还不肯招认的话，本公主就代替你说吧。」

「随公主高兴。」

「那本公主就说了。你……」

有贵公主说到这里，暂且打住。

风叶、依里，都吞着口水等待。

有贵公主脱口而出的震撼性发言，虽然我能想像，但又夹杂自以为是跟期待的情绪。

看见丽冷静不下来、视线垂低地面的模样，有贵公主笑着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