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email protected]轻之国度
——或许,我今天必须向长年深埋在心中的初恋道别了。
他有这种预感。
无论是多么平凡的人类,神明都会赐予他此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所以静静等待『那个时候』到来的忍耐力是很重要的喔……这是少年的母亲,时常告诉年幼的他——葛雷斯尼的话语。
即便出身低微,即便家境贫苦,即便容貌寒酸,即便身体虚弱,人只要活得足够长久,最关键的机会就一定会到来。
成为富豪的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有人对自己一见倾心,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身体健康的机会。
或者幸运的话,也有可能是以上全部一口气落到眼前的机会。
「也就是说,我觉得我们现在面临的这个状况,正是那个此生唯一的『机会』喔,葛雷斯尼。」
他的家人、同乳兄弟兼幼年玩伴跟他躺在同张床上,披着被子说悄悄话。
(…………机会啊。)
望着在眼前跃动的蜂蜜色捲髮,少年发出叹息。
那是非常美丽的金髮。这一带的居民以深褐发及黑髮居多,因此这种光泽亮丽的明亮发色特别显眼。
还有那双热烈地盯着自己的少见蓝眸。
这双眼睛并不是第一次像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走在前方的总是这颗金色的小脑袋,自己则跟在对方身后。在诞生于此世后的十三年之间,一直都是这样。
因为他们是亲戚、同居人、同乳兄弟、幼年玩伴,以及家人。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人能取代,最重要最重要的存在。
……至今以来都是如此。
「喂,你有在听吗?」
他的同乳兄弟磨磨蹭蹭地把金色的脑袋靠向他,同时这么说。当然,由于现在两个人都盖着被子,那个美丽的颜色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从小时候开始,他们讲悄悄话的地点必定是在床上。
无论是要谈论不想被大人们听见的话题时、计画恶作剧时、读书偷懒时、还是把被吩咐要做的工作丢着不管时,他们都会像现在这样窃窃私语。
「欸,你也明白吧,这是个好机会啊~~大好机会喔。因为悲哀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身分就是一切。只有王族能成为国王,贵族也只能跟贵族结婚。虽然听说偶尔也有女人因容貌受到赏识,一下就扭转自己的处境,不过这种事并不常有。很遗憾,我们安巴斯汀家跟罗万家属于非常普通的平民阶级。」
他的同乳兄弟忙碌地转动着眼珠子,语气更加强烈地继续说:
「要是继续过着这种安稳的生活,我们这些平民一辈子都是平民,只能一天到晚为明天的三餐跟这礼拜的家计伤脑筋。啊,神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平民,这就是平凡与贫穷的代名词!萨拉密司激动地如此大喊。
(现在是半夜耶……)
少年在床上冷静地这么想。
而且喊的还是很不妙的内容。住在附近的诸位平民们要是听到这声叫喊,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即使如此,由于这位亲爱的同乳兄弟平常说话就会像现在这样夸大其辞,他也不怎么惊讶。再怎么说,他们也已经相处很久了。
他们两人,葛雷斯尼·罗万和萨拉密司·安巴斯汀,因为某些缘故而在同一个家庭生活。
所谓的『某些缘故』,就是在数十年前,萨拉密司那位身为侍女的祖母受到工作地点的主人染指,这个可悲可叹的事件就是一切的开端。
「也就是说,公爵家的大少爷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对奶奶出手,让她生了孩子。这真是个随处可见的故事呢。」
明明是跟自己有关的问题,他这位金髮碧眼的同乳兄弟却哈哈哈地以一笑置之。
但是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故事。
那时候,那个公爵家的儿子刚跟有名贵族的千金谈好婚事,因此他的家人着急了起来,想隐瞒那个侍女与她女儿的存在。他们随随便便地用一笔钱以及徒具形式的私生子证明书,试图让她远离新娘的视线。
结果那位侍女因为遭到抛弃而患上心病去世,留下尚未断奶的女婴。
那个女婴,便是萨拉密司的母亲缇娜贝尔。
无处可去的小婴儿缇娜贝尔,被与母亲年龄相去甚远的妹妹薇莉·罗万收养。当时在某位男爵家担任奶妈的薇莉,把她跟自己的儿子一起养大。
接着,十八年后——
在薇莉的养育下,姊姊的女儿缇娜贝尔长大后,跟一位家境小康的放债者度过非常普通的婚姻生活。
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萨拉密司。
而为了继承家门而离婚返家的薇莉,与在乡下市政厅当书记的男人再婚,生下相隔许久的第二个孩子。
那就是葛雷斯尼。
虽然有点複杂,不过简单来说,对萨拉密司而言,葛雷斯尼既是舅舅,也是同乳兄弟。
总之,以薇莉姨婆为中心的罗万家,就在大都市南塞的东南方,一个叫密祖里的小城过着温馨的生活。
家长薇莉与她懦弱的第二任丈夫瓦依堤、缇娜贝尔的丈夫亚鲁尔·安巴斯汀与她的孩子萨拉密司、薇莉的二儿子葛雷斯尼。
以上就是这个家的成员。
而现在罗万家主要的烦恼之源,就是身为一家收入源头的男人们都落入了无法工作的窘境。
罗万家的祖先原本在代代相传的土地务农,但是某一代的当家进入大学后,这就成了罗万家到城里工作的契机。这个家族的特色似乎就是擅长数学,薇莉能读能写,出自亲族的丈夫瓦依堤也利用大学毕业的学历,从事书记工作。
但是不管从事什么行业,身体出问题的话就无法继续工作。至今一直把萨拉密司丢给薇莉不管的女婿亚鲁尔,因视力变差而无法工作;几乎与此同时,连薇莉的丈夫瓦依堤的痛风也恶化了。他之前都在女婿亚鲁尔的老家管理帐务,但是因为年老与痛风,他失去工作能力。
由于失去两个男性劳动力,罗万家的财务状况急速走下坡。
即便薇莉将代代相传的土地脱手,变卖手中少数的财产,也难以让一家六口长久度日。
「就在此时,发生了这个南塞继承问题!」
他的幼年玩伴以掌心轻拍枕头,并这么说:
「这是机会。这就是好机会啊,葛雷斯尼。我们现在没有钱,超级没钱,完全没钱。虽然罗万家一直以来都是以擅长读写及算数见长,但是视力变差而无法工作的话就没辙了。
而身为下一代劳动力的我们才十三岁。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家就要流落街头了。」
「所以你想说,就这样顺水推舟吗?」
「没错!」
他的同乳兄弟鼻翼大张,糟蹋着那个漂亮的脸蛋并一边说:
「当然,我觉得被公爵家的大少爷玩弄后遭到抛弃的奶奶很可怜喔。但这跟那是两回事。既然那个少爷其实是个只对男人有兴趣的同性恋者,只有我妈妈这个孩子,那么身为妈妈的小孩,我就是正统的南塞继承者了。『萨拉密司』拥有这个资格!」
他的同乳兄弟眼里闪闪发光,在脸蛋前十指交叉。
的确,这个理由并没有错。
如萨拉密司所说,原为侍女的萨拉密司的祖母,她工作的地点就是南塞市领主毕居公爵家。
而现在公爵家正为了继承人问题动蕩不安。
原因相当明确。因为正如前违所言,南塞公爵是个纯正的同性恋者。
作为一大着名商业都市的南塞,原本就是市议会影响力强大的城市。若说能决定未留下继承人就去世的公爵身后事的,是南塞全体市民与市议会议员也不为过。
不晓得那个男同志公爵曾在年轻时留下孩子的市议会,当然不知道萨拉密司的存在。他们选择名门帕姆家的四男莱卡,推选他成为下任公爵。
若要问为什么……
「因为帕姆家与邻国奥兹马尼亚拥有紧密联繫,而南塞也以强化自治权为条件,暗中决定接受奥兹马尼亚的庇护。也就是说,南塞、帕姆家以及奥兹马尼亚是一伙的。」
「嗯,哎,这个……差不多就如你所说吧。」
少年点头。
他非常清楚,萨拉密司比同龄的孩子还要聪慧。一直以来,萨拉密司总是用成人也会自愧不如的口气,告诉家人们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国内外政治消息。
萨拉密司的腕力并不如自己这般强,所以应该无法成为骑士,但他或许是继承了这个原本就很擅长数学的家族的浓厚血脉,是个可以用心算运算四位数乘法的才于。
但是家长薇莉并不欣赏这种孩子的小聪明,她时常怒斥道『不要太小看大人了』。
(虽然如此,最近也开始听不到薇莉的怒骂声了呢。这表示那个铁娘子薇莉也上了年纪吗……)
身为一介女流却具有学识素养,因这份才气受到赏识而成了男爵家的奶妈,甚至收养姊姊的私生子,后来又梅开二度的罗万家之长薇莉。就连那个讨厌被称呼为奶奶,要别人叫自己薇莉的那位母亲,也已经来到会被称为老太太的年纪了。
近来她开始显着地闭门不出,时而眯起视力低落的眼睛刺绣,不断为自己想不起来的诗句叹气。
「薇莉都变成那样了,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一屑扛起罗万家啦。为此,无论如何都得让『萨拉密司』继承公爵家才行。你明白吧?」
「我也明白你说的话,但是……」
他说到一半,又连忙改口:
「南塞市议会早就已经决定继承人是莱卡·帕姆了吧?这样一来,就算我们现在才来说些什么,也不可能扭转这个结果啊。」
「这可不一定喔。你看这个。」
他的幼年玩伴这么说着,边迅速从上衣内袋拿出一封仔细包裹在油纸中的信。
「这是……?」
他皱起眉头,盯着那封信看。纸的材质相当高级。它不像便宜的羊皮纸一样泛黄,纸上甚至还盖有花纹烙印。封蜡也透明到乍看之下会看不见的地步。由此看来,这应该是某位有身分地位的人命令正式的代笔人写下的信吧。
「这是写给萨拉密司·安巴斯汀的正式诏令喔。」
「诏令?究竟是谁的诏令?」
「艾兹森国王。」
「国、国王!」
也不管薇莉就睡在隔壁房间,他差点就大叫出声。要是他的同乳兄弟没有马上伸手盖住他嘴巴的话……
「嘘——安静点。」
「怎、怎么回事啊,这封信。」
「这是我爸藏起来的东西。爸爸老是抱怨说要是妈妈生能逢时,她就是公爵家的大小姐了。所以在这种缺钱的时刻,他应该正在考虑有没有办法更有效地利用我才对。」
「利用……」
萨拉密司眯起眼,像猫一样地笑了。
「但是,他之所以沉默至今,是因为他害怕薇莉婆婆。再怎么说,薇莉都还是不能原谅抛弃了她姊姊的南塞公爵。要是告诉她说我会成为公爵的继承人,就算要勉强自己衰老的身体,她也会尽全力破坏爸爸的计画。对吧?」
葛雷斯尼默默点头。的确,萨拉密司的父视亚鲁尔常在酒醉时大肆吹嘘萨拉密司的血统。
不知道是用什么形式流传到了什么地方,他说的那些无聊閑话似乎传进了艾兹森国王耳中。
「可是为什么艾兹森国王会发出那封诏令?」
「这是当然的呀。艾兹森才不会希望南塞被奥兹马尼亚抢走呢。」
彷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萨拉密司用政治家的表情爽快地说出这句话。
「到目前为止,虽然南塞名义上算是隶属于艾兹森,但是南塞本来就是自治势力强盛的地方,所以艾兹森跟奥兹马尼亚之间的国界很暧昧。趁这次同性恋公爵翘辫子的事,问题就一口气爆发出来了。
无论如何,既然奥兹马尼亚推选莱卡·帕姆,艾兹森就得另立其他候选者。毕竟再怎么说,奥兹马尼亚似乎打算让王族的公主下嫁到南塞嘛。艾兹森之前应该也很难推选候选人吧,那附近比帕姆家还要显赫的家族并不多。」
听到这里,他不禁佩服地想:萨拉密司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种情报的啊?对喜爱娱乐与八卦的民众们来说,王族的婚姻与领地争端本来就是个理想的好话题。这些传闻大概是散布在巡礼者与商人聚集的旅店、修道院的联合宿舍、马车站的小酒店等地方吧。他知道自己这位同乳兄弟出于兴趣,时常出入这些场所。
「在艾兹森国王的支援下就能成为南塞的继承人,这可是罗万家有史以来的最大光荣啊。这是让至今一直当乡下的会计师为生的平凡罗万家,名震艾兹森跟奥兹马尼亚的好机会。
我们现在应该马上出发,前往艾兹森的首都帕鲁耶姆!」
萨拉密司讲得好像现在马上就会长出翅膀飞走一样。他在内心这么想。
他也不是完全反对萨拉密司的意见。正如萨拉密司所说,现在罗万家正濒临经济危机。家长薇莉上了年纪,现在他们既没有男性劳动力,也没有财产。虽然金额不大,但他们也有负债。突然降临的贵族(而且还是超级名门)继承问题正是溺水之际的浮木。
就算如此,一切是否能如萨拉密司所说的一样顺利进行呢?他试着在心中反覆地仔细思量这位同乳兄弟的提案。
一直都只是个平民之子的萨拉密司·安巴斯汀,要在艾兹森国王的援助下,与名门帕姆家的贵公子争夺南塞公罸爵位——
「但是,那个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就是那个。」
萨拉密司压低音量,直指葛雷斯尼的脸。
「没错,问题就是那个。这是相当相当严重的问题。所以我有个提议:你跟我互换身分。」
那一瞬间,时间彷佛暂停了一样,葛雷斯尼张着嘴僵硬住了。然后他大喊:
「你在说什么……!」
「嘘——嘘——嘘————!」
棉被罩到了他的头上。现在本来就已经是夏天了,这个举动让他温热的呼吸都闷在棉被里,令他喘不过气。
「你太大声啦。我都说过好几次,要是被薇莉婆婆发现就完蛋了。」
萨拉密司先从棉被里露出头。接着,葛雷斯尼带着宛如窜出水面的鱼般的表情,『噗哈』一声钻出来。
「乖,你听我说。葛雷斯尼。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南塞公爵的孙子,而且是公爵家的继承人萨拉密司·毕居。而我是你的随从葛雷斯尼·罗万。
反正除了我们家的人之外,没人知道我们之间是谁继承了公爵血脉。跟游手好闲的我不同,你非常优秀。就算别人觉得你才是公爵的外孙也不奇怪啊。因此,我们能极为轻易地互换身分。」
啪啪啪啪。他带着有些无奈的神情,看着他的同乳兄弟兴緻高昂地鼓掌,然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