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早上开始,天空的样子就怪怪的。
下午两三点钟,教室的灯就全都打开了。上到第四节课时,天空下起雨。看着天上飘下的雨水,我的心情有点糟。
因为没有带伞,我理所当然地和一同上课的水沼健太回到他家。正好赶上饭点儿。
真不好意思,老是在您家蹭饭。坐到餐桌旁时我对着水沼的妈妈说。
水沼的妈妈笑笑说:原来开店的时候,家里雇了很多人,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而且每天都要安排很多人的饭。现在冷清了,也很少有客人来做客呢。所以不用在意。
水沼家原来经营的洗衣店颇具规模,所以店里雇了很多店员。后来一些大型的洗衣店渐渐佔据了市场,所以水沼家的洗衣店就缩小到现在的样子,只接一些散客,还有就是和一些大型洗衣店保持合作关係。
后来为了避免支付房租,就在自家的土地上盖了楼,连店带住。这样一来,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了父亲一个人身上。于是为了分担压力,就把现在的一楼租出去了。
水沼有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妹妹。虽然不是美女,却是个总会缠在水沼身边尽情撒娇的孩子。看到这个妹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水沼会对那个兔子美少女没辙了。
我说健太,你是不是觉得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生会撒娇是理所当然的呢?而且觉得男生应该接受女生这种撒娇吧。所以才会任由那个佳代乃的性子来。
佳代乃就是那个兔子美少女的本名。不但人长得好看,连名字都这么好听。自从上次学院祭之后,我和水沼健太谈论的话题就都集中在录影带、罗密欧爷爷和佳代乃。虽然水沼面对我的攻势会拿出我那个任性的女朋友应战,但他既没见过真人,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所以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你真烦啊!安静点好好看。这个是三年前老人舞会的录影带。水沼健太握着录像机的遥控器躺在床上。
最近一段时间,只要我来水沼家,就会和他一起看雪祖母或者罗密欧爷爷的录影带。
因为水沼保留了从中学时代开始拍摄的所有家庭录影带,所以除了雪祖母之外我还了解到很多其他老奶奶的故事。
你和女朋友进展不顺利,所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太太身上了么?
虽然水沼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不过心里是很高兴的。所以他为我又特地重新编集了很多好看的片段。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水沼的这些录影带,我就会不自觉地考虑起一些有关摄影的问题。(啊啊,这个地方如果摄影机这样动,奶奶的心情就可以表达的更好了。如果有两台摄影机就好了。这个地方应该多停留几秒钟。不行,怎么能这么剪接啊!啊,雪祖母身后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去写小说啊,思维这么活跃的话。水沼饶有兴趣地说。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是看过雪祖母的录影带后,一些映像片断就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我觉得这种感觉很有趣。下一个画面应该以怎样的形式出现,现在的这个画面应该怎样效果才会更好。类似这样的想法在观看录影带时佔据了我所有的思维空间。
喂,这个录影带借我吧。差不多快到末班车了,我从床上下来。这里依旧乱得要命,地上全是些摄影器材和缠得乱七八糟的电线,真是个危险地带!
反正现在还在下雨,乾脆就住这儿吧。水沼似乎还意犹未尽。之前他也挽留过我好几次,但我都拒绝了。
我才不要和你这个大男人一起睡呢。你好歹也收拾收拾你的房间吧,拜託了。
反正铺上垫子就能睡,有什么关係。
吃完饭还要赖在人家不走,我可不想让你妈妈讨厌。如果打算做长期的好朋友,可不能不考虑你家人的感受哦!
奇怪的家伙。水沼笑了笑。
他不但把伞借给我,还一直送我到车站。大概因为目前我是他的作品(说是素材更合适)唯一的fans吧,他在我面前表现得非常绅士。
对了,杜崎,那个女的怎么样了?你还没和她联繫么?
佳代乃的哥哥怎么样了?
不要老是拿佳代乃敷衍我,真是的!不过水沼并没有生气,而是开心地笑了笑,然后哼起了学院祭播放的录影带当中那首主题歌。
(恋爱的感觉真好啊!)
我只能如此感叹。可这是为什么呢?最近这两、三个星期内,比起里伽子我想得更多的竟然是津村知沙。
坐在车上,我又想起了津村知沙。虽然那之后在课上见过津村知沙两次,不过她一直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受到那么大的打击依然坚持来上课,她的神经也的确够坚强。我会常常想起大泽先生说过的话她之前的人生都一帆风顺,从来没有受到任何挫折。老天不仅赐予她美貌,还让她拥有这般才能,我希望不幸永远不要降临到她身上,希望她一直幸福,所以就变得很想保妒她。总觉得她很可怜。
这就像是一种表白的方式。而且我越来越觉得大泽先生也是喜欢津村知沙的。
没準学生时代的大泽美里和津村知沙属于同一个类型呢?家世很好,又是独生女,才貌双全。这样一路顺风走到现在的女生一定是很耀眼的吧。可却在二十岁前后遭遇了这种残酷的现实。面对着这样的女孩子,大泽先生一定会非常痛苦吧。
看着现在的津村知沙,大泽先生一定也会希望她今后能够一切顺利吧。这种心情应该是非常真实的。
这时我想到,津村知沙会失败大概是因为先来后到的原因吧。我只能这样认为。虽然这个想法非常幼稚,但我愿意这样安慰自己。
总之,津村知沙捂着脸哭泣的样子在我心里一直挥之不去,我没有办法考虑给里伽子打电话的事情。虽然很寂寞,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走下末班车,我又回到了石神井的公寓。从小生长在南方的我非常怕冷,所以一进门我就打开了暖气。秋天已经快过去了,又下着雨,我已经不能再忍受东京的寒冷了。
房间渐渐暖和起来。喝过一杯热咖啡后,我开始看借来的录影带。看着画面,听着台词,我顺着自己的想法记了很多笔记。
这次的舞会篇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个外国电影:
背景是一个老人院,要不就是老人俱乐部,有一位老人们的偶像。影片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大家选举dangqueen的时候那个偶像被选中,可她却在第二天早上死了隐约记得是这么个故事。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忘了时间。突然响起的电话把我拉回现实中。低头看了一眼手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电话?
在我发獃的时候电话已经响了三声,转入留言了。
请听到提示音后留言
我獃獃地听着自己录进去的声音。这个时间打来,多半是骚扰电话吧,况且我也不想让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感付诸流水。
喂喂,拓?不在家吗?是我,既然你不在我就再联繫
我从椅子上蹦起来,狼狈地爬到床边拿起了听筒。
别挂,里伽子。我在。
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大。电话那边的里伽子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从高中毕业后来到东京,这应该是那次吵架之外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对里伽子讲话吧。
拓,你还没睡?
里伽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至少听起来是这样。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况且声音还有些哽咽,我有点吃惊。
还没睡。正在看录影带。出什么事了?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对不起,这么晚打过来。声音听起来有点怯生生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稍微把声音放低些,因为里伽子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有点不对劲。我觉得就算只是通过电话大声叫喊,现在的里伽子也会承受不住的吧。
突然,津村知沙捂着脸哭泣的样子闪过我的脑海。当时她一边哭泣一边大声对我说不要教训我,拜託了。人一旦受到什么打击,大概连对方一个小小的反应都忍受不了吧。
必须要冷静。我默默地告诉自己,于是耸了耸肩,对里伽子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在哪里?我想像自己现在正对着一个迷路的十岁小女孩说话,细声细语地。但这绝对是必要的。
医院。美香,救护车把她拉走了。流产
流产这个词在我耳边不断迴响。
那个,安西,就是那个料理店的朋友
是之前说的那个料理研究家么?美香的朋友。这种时候人的联想能力真是不得了。竟然能想起那个料理研究家是美香的朋友这种事情。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大概是因为里伽子当时离席,我和美香聊了很多她朋友的事情吧。正是因为那个朋友,美香才辞去原来的工作,所以美香似乎很感激。
美香在公寓的浴室突然然后爬起来给安西打电话。那个人住在下町的月岛,很远所以就给我打电话,拜託我先去我在公寓拓,浴室里,好多血救护车来之前我很害怕爸爸在德国出差
里伽子语无伦次,虽然话不多,但我猜她差不多足足说了两分钟。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但想要明白的事情我都明白了。
医院?在哪里?
世田谷路的大藏医院
里伽子,我马上过去。有人和你在一起吗?那个安西在吗?
可能一会儿才到因为比较远
我马上过去!呆在那儿别动。不要一个人离开医院。我马上就去找你!
你知道在哪儿吗?
我有地图。
嗯,拓里伽子用颤抖的声音在那头说,你能快点儿来吗?我害怕
嗯,马上。我一边这么说一边等着里伽子挂断电话。
电话被挂断的瞬间,我披上蓝色夹克抓起桌子上的钱包正準备冲出房门,下意识地叫了一句可恶。当然,我本来準备打车过去的,但我并没有车费。
生活费要到26号才能到帐,今天是25号,我钱包里只剩下一些零钱了。我原本打算明天取2、3万出来的,现在钱包里连一张1000元的纸币都没有了。
我考虑了30秒,决定给田坂浩一打电活。如果不行,就算被阿姨讨厌,我也要把水沼健太给叫起来,连同他和钱包一起塞进计程车。
电话响了五声后转入了留言电话。不行,还是得去找水沼。于是我在提示音响后说:是我。杜崎拓。你没在家就算了。不过以防万一,你在吗?如果还没睡拿起电话。拜託了。里伽子被救护车带走了,我想打车去找她,可现在没钱。能不能借我点钱
这时我听到了话筒被拿起来的声音我有种获救的感觉,坐在床上的我已经浑身是汗了。
十分钟后,田坂的二手小车已经停在我公寓前了。
开车的不是田坂而是他的朋友北原芳树。田坂坐在副驾驶座上。
拿起听筒的时候其实田坂还没有睡,他告诉我因为朋友在他家聊天,所以不想接一些麻烦的电话。
我刚才喝了些威士忌,虽然头脑很清醒,但万一被警察发现就麻烦了。北原也会开车,所以就拜託他一起来了。现在想想,要不是知沙我也不会知道你住在哪里。
田坂笑呵呵地打趣到。大概是听出来我非常紧张吧,他希望我能放轻鬆些。我嗯了两声敷衍了事。这个时候我不想听什么津村知沙的事情。为什么这个时候津村知沙的名字会冒出来?
田坂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未能奏效,于是认真地说:总之北原不喝酒算是帮了大忙。你有地图吗?知道医院在什么地方么?先确认一下过去的路吧。
我由衷地感谢自己拥有一本只有东京23区电话本万分之一厚的地图册,虽然不知道该感谢谁。
我打开车门坐在后排上后,赶紧把用红笔标示过的地图交给北原。
世田谷路的大藏医院是吧。从环八出去,沿着世田谷路一直走就行了。放心吧,交给我好了。那边每条路都能过去。
北原发动了汽车。雨下得还很大,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田坂目视前方问我:
刚才你在电话里头说里伽子,是你女朋友么?
不是的。现在不是该害羞的时候,就算刚才我的日语讲得很奇怪,也留到以后再纠正吧。
这时田坂回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承认了呀,杜崎。我多少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事态紧急,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你刚才说被救护车拉走了,难道是出车祸了?
啊,不是,被拉走的是她的继母。我刚才有点混乱。
继母么?原来。田坂没有再多问,直接沖旁边的北原笑着说喂,开快点吧,不过注意安全。我可不想三个人全完蛋。这种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可以感觉到两人的关係非常亲近。
这个时候我终于冷静下来,田坂,对不起。好不容易你和朋友聊得正开心。北原也是,本来和你没什么关係。
北原听到我的话后噗地笑起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田坂担心地看看相邻的北原。
那个表情看起来似乎是相当担心,让我吃了一惊。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就在这时北原说:
也没有聊得正开心吧,你不用在意。我膝盖有伤,所以被从这次学生时代最后的箱根长跑比赛的正式队员中刷下来了。因为我不喝酒,所以不能借酒消愁,结果就和这家伙一起喝乌龙茶解闷儿。
长跑比赛
老实讲,当时我的脑子里全是里伽子的事情,什么膝盖受伤、长跑比赛的根本没心情好好听,只记得这么几个词.儘管如此,我还是记得在电视上看过这种长跑比赛。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长跑比赛,但总之是那种大学与大学之间的对抗赛。对于那些选手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赛事吧。这个时候,我似乎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因此我想起来,之前好像的确听田坂说起过,自己有个朋友是什么体育运动的选手。既然涉及到膝伤,看来今晚两人的对话也多少有些感伤吧。
那个对不起。我光想着自己的事情了这种时候却把你叫来开车。
没关係,又不是你的错。现在我的心情反而好多了。对了,那个继母,是遇到什么事故了么?会不会需要什么紧急输血?反正我是搞体育的,如果需要到时儘管和我说。只要请我吃烤肉的活,要多少血都没问题。
啊,那倒还不至于,只不过此时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流产到底是什么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具体概念。
里伽子的确在电话那边说过好多血。到底要不要输血呢?生命有没有危险呢?想到这些我有些不寒而慄。
反正,如果需要的话你想着还有我呢就成了。比起膝伤性命重要得多。是吧?这么说着,北原沖邻座的田坂笑了笑。虽然我只能看见田坂的肩膀,不过看来他现在是放心了。
终于,田坂回过身来沖我笑了。看到这个笑容,我终于明白了。和现在的我担心里伽子一样,田坂之前一直替自己的好朋友从正式队员中落选感到心痛。
他之所以会喝威士忌,说不定也是替不能喝酒的好朋友喝的。我真是做了蠢事。
雨变得更大了。向相反方向开过的车几乎只能看得见灯而已。就在此时,车向右拐了,比我想像得更早。
己经到世田谷了,杜崎。田坂说话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地图,然后又小声嘟嚷了一句差不多快到了。就在此时我看见左手方向被街灯照亮的车站。旁边正是大藏医院。
北原将车一口气开进医院前的空地,停在了大门的玄关前。
田坂先于我下车,并在我下车的时候给我撑起了雨伞,问:你有回去的路费吗?
比起摇头,我的手更先一步地摸了一下钱包。此时我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田坂和北原都是好人。
大概是我看起来实在太无助了,田坂抓起我的手腕向大门玄关走去,準备推开门。但是门关着。
田坂一边说着应该有急救人口一边拉着我向建筑物右边走去。另一只手为我撑着雨伞。
果然,拐角处有一扇小门,旁边是门卫的传达室。田坂毫不犹豫地上前问到:
对不起,我们是今晚被救护车送过来的病人家属。一切都很流畅。
之后我听他说,高中时候,北原的阿基里斯腱断裂的时候,自己曾经因为错过了探视时间被拦在外面。后来看见其他人称自己是被救护车送来的病人家属,就被医院的人放行了。
门卫翻了翻桌上的笔记,然后拽出一张印刷用纸用铅笔为我们画了一张简易指示图。
田坂把那张纸送给我后就小跑着回去了。我攥着那张纸在昏暗的医院内跑着,借着指示非常入口发出的微弱的绿色灯光,不顾一切地跑着。
和地图画的一样,在过了三道门后,我来到一个空旷的走廊,看见了坐在墙角椅子上蜷缩着身体的里伽子。虽然灯光昏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里伽子的确是在发抖。
医院里面死气沉沉地寂静,像太平间一样。
我静静地走到里伽子的身边。里伽子突然抬起头,看见我之后腾地站起来。
我理所当然地走上前,将里伽子抱进怀里。里伽子把头抵进我的下巴,轻轻地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