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格拉斯·海德曼

格拉斯·海德曼回到弗雷斯兰王国的时候，已经是魔王大战结束两百周年纪念典礼前一天的上午了。他所留下来参与的同盟国会议已经顺利闭幕，于是他伴随着出席会议的各国贵宾回到了弗雷斯兰。

对于出席在邻国举办的同盟国会议的诸国人民来说，魔王大战就彷佛是一道刻划在历史上的爪痕。因此，许多显要早已决定参加纪念典礼，抵达王宫的马车数量是前所未见的。

在各国马车陆续抵达而热闹无比的王宫中庭里，有一辆马车比其他马车要来得引人注目许多。在场的马车大多是四头马车，唯有那辆大型黑色马车是八头马车，威风凛凛。挂在这辆马车上的国旗，绘有以太阳和权杖组成的图案。这面对内外宣示自已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魔法大国的旗帜，正是戴加隆魔导帝国的国旗。

格拉斯从这辆马车走下来——在戴加隆的善意邀请下，格拉斯搭乘他们的马车回国。自从弗雷斯兰王国建国后，戴加隆和弗雷斯兰就一直相当友好，因此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此外，明年还有一个大活动，会让两国的关係更加紧密，因此让格拉斯同车几乎可说是理所当然。

「贵国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美丽呢，格拉斯阁下。」

「谢谢您，迪特利殿下。能得到您的夸奖，是我们弗雷斯兰人的荣幸。」

接着，一名年轻人随着格拉斯一起出现。这名青年身材高挑清瘦，身上穿着手工细腻的长袍，手上握着刻有戴加隆国徽的手杖。这个人正是戴加隆魔导帝国的第二王子，迪特利·玛格巴尔·戴加隆。

「迪殿下，格拉斯老师！」

当两人踏进中庭时，亚历便对他们喊道。亚历是接到格拉斯回国的消息，所以才在这里迎接他的。

「喔，亚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呢。」

「殿下也都没变呢。」

「少了来自父王的压力，我总算轻鬆点了。如果我看起来精神奕奕，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哈哈哈，我会当作没听见的。」

「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唷，亚历。」

迪特利和亚历轻鬆地谈笑着，丝毫不介意亚历的年纪比较小，也不以亚历还只是一个见习魔法师为意。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也正因为如此，迪特利才会深受国内外民众的喜爱。

「玛尔奇娜，你带迪特利殿下到房里休息。经过长途跋涉，殿下一定很累了吧。」

「是。」

除了亚历之外，还有很多人前来迎接各国的贵宾；其中也包括了亚历的师姊玛尔奇娜，她负责接待的是迪特利。

「那么，迪特利殿下，我们稍后见了。」

格拉斯很快地向迪特刊道别。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累呀。」

「哈哈哈，其实我接下来必须跟亚历谈一些不能让殿下您听见的话。」

「原来如此。那我就赶快躲进房间去吧。亚历，等一下再告诉我你们密谈的内容吧。」

「是。」

迪特利用柔和的笑脸与格拉斯和亚历道别后，便走近玛尔奇娜。面对玛尔奇娜严肃的表情，迪特利依然保持满脸笑容。

「迪特利殿下，这边请。」

「有劳你了，玛尔奇娜小姐。」

接着，玛尔奇娜便带着迪特利离开了中庭。他们的目的地是城里的迎宾馆，除了迪特利之外的外宾们，也都会被安排前往那里。亚历和格拉斯目送着迪特利的背影离去之后，才一起走向王宫。他们两人还有王宫的工作必须处理。

「亚历，你先报告吧。」

「是，老师。目前需要老师裁示的案件总共有八件。另外，果然有些贵宾表示会在纪念典礼缺席。接下来——」

在走向王宫的途中，亚历向格拉斯大致报告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以及需要格拉斯做决定的案件。虽然要回到办公室之后才能开始处理，但整体的概要，亚历都在此时向格拉斯报告了。

「……原来如此，看来没什么时间休息了呢。」

亚历报告完毕后，格拉斯便轻轻地叹了口气，露出微微的苦笑。由于他拥有的魔力减缓了老化，因此他的外表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但实际上他已经超过七十岁，早已步入老年。这样的年纪，让他愈来愈没办法勉强了。

「这个国家没有可以替代老师的人。」

「要是你可以早点取代我，对我才是帮助啊，亚历。」

格拉斯对他年轻的弟子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亚历和他孙女是同学的关係，他看着亚历的视线相当温柔，同时就像对自己的孙女一样，他也希望亚历能够有所成长——此刻亚历这么觉得。

「我离老师还差得远呢。」

「不过归根究柢，你也没有时间休息呢。」

「是，您说得没错。」

格拉斯想轻鬆一些，就必须等待包括亚历和耶利欧特在内的后继者有所成长。但那也要等到很久以后了。现在还是见习魔法师的亚历，还需要经过很多磨练，才能独当一面。能否取代格拉斯，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就在亚历向格拉斯报告完毕，同时踏进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亚历的迎接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就由耶利欧特负责辅佐格拉斯，而亚历则有别的任务。纪念典礼就是明天了，现在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那么，老师、耶利欧特先生，我差不多该先告辞了。」

「拜託你了，亚历克斯。你的工作很重要喔。」

「是。」

亚历接下来的工作是照顾公主们，担任公主们与王宫之间联络的桥樑，以及确认纪念典礼会场的布置进度。换种简单的方式来说，其实就是负责应对公主们与志工学生们。以能力和人际关係来说，现在的亚历相当适任这份工作。

「等一下，亚历。」

耶利欧特的话说完了，但格拉斯却还有话对亚历说，因此格拉斯叫住了已经转过身去的亚历。

「老师？」

亚历听见老师的声音而停下脚步，并走近格拉斯的大办公桌。格拉斯直视着亚历的双眼，开始说道：

「亚历，你也听过有关魔族的谣传了吧？」

「是的。听说他们抒算趁这次典礼的机会，企图做些什么坏事……」

弗雷斯兰是两百年前魔王大战的主要战场，因此住着一些过去隶属于魔王军的魔族子孙。这些人大多接受了魔王军败北的事实，尽量低调地生活，不与人类接触。而弗雷斯兰王国一直以来，则是静静地观察着这群不算有敌意的魔族。

然而，魔族中仍有思想偏激，不承认魔王军战败的人存在，他们不时会对弗雷斯兰王国进行攻击。每次遭受攻击，王国军就会派兵去镇压，经过两百年的反覆后，魔族的激进势力被削弱，并分裂成几个小团体，丧失了大规模进攻的力量。

但是来自魔族的威胁并没有完全消失。他们改变战略，只进行更小规模的攻击，直到现在仍在觊觎弗雷斯兰王国。最近比较频繁发生的，是对于通讯网路和传送装置的攻击。

弗雷斯兰将魔法力量运用在通讯和物流上，因此设有魔法装置的中继站遍布全国。这些中继站设有增幅魔力的装置，让用于通讯与物流的魔法能被送至更远的地方。由于中继站的数量很多，遍布的範围又广，因此实在无法派遗士兵到所有的中继站。虽然有定期巡逻措施，但要防止激进派魔族的突发攻击仍相当困难。为此，偏远地区透过通讯网路或传送装置运输的物流网路，偶尔会中断。

就像无法在街道上防止所有山贼的袭击一样，想要完全防止这种魔族的小规模攻击，也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种攻击只会造成一小部分的中继站失灵，只要绕道使用其他中继站即可，因此所谓的灾情，其实只有受到攻击的中继站附近区域必须忍受暂时的不便而已。

由于这种攻击经常发生，而抢修速度很快，灾情又很小，所以国民已经逐渐习惯了；即使附近的中继站失灵，人们也不会特别惊慌。全国国民的想法，就是「喔，又来啦。希望早点修好」。

全国国民之所以会这么想，正是因为魔族激进派的势力消退的关係。在这数十年来，王国内兵力充足的地方，从来没有遭受过攻击。由此可见他们的势力已经薄弱到这种地步了。

但是相反地，也有谣传表示魔族们的目标是魔王大战结束两百周年的纪念典礼。对于魔族的激进派来说，战争结束纪念典礼，其实就等于敌国的战胜庆祝典礼。此外，邻近诸国的重要人物也都齐聚一堂，更重要的是今年是第两百周年，正可谓此时不攻更待何时。站在他们的立场，这确实是一个最捧的目标。

然而，弗雷斯兰王国全国上下的论调，就是从魔族一直以来的攻击看来，他们应该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吧。假如他们能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攻击，那他们应该不会一直只攻击无人的中继站了。这种想法虽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格拉斯却建议做好安全防护，以防万一。要是魔族的激进派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攻击纪念仪式，所以才刻意保留兵力，那么这段时间来只攻击不会浪费兵力的无人中继站，也是必然的。

赛蕾丝接受了格拉斯的建言，在典礼会场周边配置了兵力充足的王国军。然而对于自己不得不这么做这一点，赛蕾丝感到相当心痛。亚历曾听赛蕾丝说过她所烦恼的矛盾——明明是个庆祝和平的典礼，却必须投入大规模的兵力。现实与赛蕾丝心目中理想的政治，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

「希望一切平安无事……」

亚历想到赛蕾丝的心情，表情不禁蒙上阴霾。

格拉斯建议增派兵力的翔断并没有错。只要还有一丝火苗，就必须思考对策。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当然是再好也不过，但假使真的发生了战争，那么很明显地，现实情况又离赛蕾丝的理想世界更远一步了。

对亚历来说，最理想的状况就是看见赛蕾丝的愿望实现。因此亚历和赛蕾丝一样，一心祈祷着不要发生任何事，同时希望有朝一日在举行纪念典礼时可以不用派驻兵力。

「我也这么希望，但魔族的激进派会怎么想，就不一定了。我相信他们应该不会莽撞行事，但如果有什么万一，你一定要尽你最大的力量保护公主们，绝对不可以离开她们的身边。」

「是，老师。我以性命担保。」

纪念典礼当天，会由王国军的一股士兵以及最精锐的亲卫队保护公主们；但真正紧急的时刻，在公主们身边的还是亚历。因此亚历早已做好準备，在危急时刻，就算以身为盾，也要保护公主们。这并不是因为格拉斯的要求，而是亚历从小就从来没变过的觉悟。

「很好的答案，亚历。这才是巴托拉尔家的精神。」

格拉斯对亚历的回覆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忽然转过身，走向办公桌旁的一个大柜子。

「老师？」

「我记得是放在这附近……找到了，就是这个。」

格拉斯从柜子拿出一根细长的东西，再转向亚历。

「亚历，这个让你带去。」

格拉斯从柜子里拿出的，是一把魔杖。他用双手捧着，慢慢走向亚历。

「这个……要给我？」

亚历光是看一眼，就明白那是非常昂贵的东西。黑色的木製魔杖充满打磨后的光泽，上面施有闪亮的银色装饰。魔杖的顶端有同样的银色台座，上面嵌着一颗颜色宛如葡萄酒的红色宝石。无论从素材或手工来看，都很明显不是量产的商品，而是专业工匠一一以手工製成的，独一无二的魔杖。

「虽然你还要很久才能独当一面，但我不能让你拿着见习魔法师的魔杖，去参加全国性的官方活动。」

亚历是见习王宫魔法师，因此总是随身携带着魔杖。

魔法师的魔杖，除了兼具身分证明与护身用的武器两种作用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那就是具有能帮助主人施展魔法的辅助魔法。因此魔法师有无魔杖，将大大地影响其魔法效果；当然，魔杖的品质也是左右效果的一大原因。

亚历一直以来使用的，是一把非常阳春的魔杖，只是将切下的树枝稍微磨平而已。而魔杖里施有的辅助魔法，只能帮助初级魔法将效果发挥至最大。换言之，这是一把完全针对初学者的魔杖。

而格拉斯并不希望自己的年轻弟子就带着这把魔杖，去参加弗雷斯兰最盛大的官方活动。因此，即便他很清楚现在的亚历还没有能力使用它，仍準备了这把魔杖。这或许可以说是一位高龄老师对年轻弟子的体贴吧。

「只要拿着这把魔杖，再穿上王宫魔法师的礼服，就算站在公主殿下们身旁，我想也毫不逊色。呵呵呵，这是你大显身手的机会。别忘了巴托拉尔家的长袍唷？」

格拉斯带着柔和的笑容，将魔杖递给亚历，然而亚历却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收下。因为这很明显是一样非常昂贵的东西，而他当然也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能力还不够。

「老师……」

「不用客气，收下吧。」

亚历仍然犹豫不决，于是格拉斯把魔杖塞进亚历的手里，接着双手搭着亚历的肩，再次对他展露笑容。

「你的能力确实还不到这把魔杖的程度，但你最近勤勉的工作态度，却能补足一切。对吧，耶利欧特？」

「是的，格拉斯阁下。亚历克斯工作非常认真。」

亚历身为魔法师的技能，还不足以得到正面的评价，但以一名侍奉于王宫的官僚来说，他倒是展现出了卓越的工作能力。因此，如果将亚历视为王宫魔法师来进行综合评价，那么他当然有资格得到这把新魔杖。

「况且，你也不能拿着那把见惯用的魔杖，让公主殿下们颜面尽失吧？」

「老师……耶利欧特先生……」

亚历轮流看着两人几秒之后，将视线落在手中的魔杖上，接着立刻绽放笑容。

「谢谢您！我会善加使用它的！」

「嗯。你可要赶快学会使用这把魔杖唷？」

「是！」

亚历的笑容非常灿烂。能够得到自己所尊敬的格拉斯及耶利欧特如此高的评价，让亚历高兴极了。而这份情绪，也成为了促使他想在纪念典礼上好好表现的强烈动机。多亏这件事，让亚历完全忘却了连日来的辛劳。

「那么我先告辞了！」

满脸欣喜的亚历恭敬地道别后，便快步走出了办公室。亚历之所以能得到两人的好评，就是因为他的工作态度。既然如此，他当然不能光是高兴而已。工作还有好多，为了不辜负两人对他的高度评价，亚历绝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格拉斯默默地目送亚历离开办公室，就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再度开口：

「……耶利欧特，怎么样？」

方才格拉斯脸上的笑容，如今已经烟消云散。此刻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彷彿正在一决胜负似的犀利表情。

「如我们所预计的，运作正常。」

如此回应的耶利欧特也一样，正用认真的表情凝视着手里的某个东西，刚才那种友善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手里拿着的，是经常用于魔法装置的水晶球。

「亚历克斯似乎正往王宫的最上层——赛蕾丝公主们的房间前进呢。」

耶利欧特手里的水晶球，映出了亚历此刻所在的位置。更正确地说，应该是映出了亚历的魔杖此刻所在的位置。水晶球和魔杖其实是一对的，持有水晶球的人，能够随时掌握那把魔杖的位置。

「好……这样一来準备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就只剩等候结果了啊。」

格拉斯满意地点点头，躺靠在办公椅上。接着，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耶和欧特对格拉斯提出了疑问，因为耶利欧特无法完全理解格拉斯的想法。

「这样真的好吗，阁下？」

「骰子已经掷下。没有什么好或不好。」

格拉斯以同样的表情望着亚历方才离开的房门，他的侧脸显露出坚决的决心。

「您不是说过亚历克斯是个优秀的弟子吗？」

「就是因为这样啊。这份工作也只有亚历做得到，不是吗？」

格拉斯提到亚历的名字时，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改变。这样的态度，让耶利欧特深深感受到格拉斯的决心。

「……是，您说得没错。」

这时，耶利欧特对格拉斯感到恐惧。管理国政数十年，人就会变成这样吗——他不禁诧异。

——骰子已经掷下了吗？的确如他所说。格拉斯·海德曼阁下，您确实已经掷下骰子了……

不过，耶利欧特也绝非会输给恐惧的人。耶利欧特完全没有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平时的模样。

离开格拉斯的办公室后，亚历便直接前往公主们的房间。为了提早在会场做準备，这天下午，亚历要和公主们一起移动至典礼会场。当然，明天——也就是纪念典礼当天，他也是一早开始就有工作了。

「咦？」

在抵达公主们的房间之前，亚历就先在走廊上看见了赛蕾丝的身影。她端着一个小托盘，走在走廊上。托盘上放着杯子、水壶，以及一小包用纸包着的东西。一看见那些，亚历就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亚历。」

就在同一时间，赛蕾丝也发现了亚历，两人视线交会后，彼此的表情都变得和缓了些。在如此忙碌的时刻，能看见对方，就算是某种程度的放鬆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彼此的存在正有这样的意义。

「公主殿下，您要去探国王陛下的病吗？」

「是呀。因为明天见不到父王，所以我想趁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