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覺悟的差距之二

从托尔亚兰出发，骑马沿着干道往南方前进两天，便能抵达一个叫作梅尔雅特的城镇。此刻，亚历一行人也平安顺利地抵达了这里，只是花了三天半左右。这是因为他们遇到魔王军的袭击，被迫离开了最近的一条路，结果白白浪费了一天半的时间。

梅尔雅特这个城镇的规模虽和托尔亚兰差不多，但主要产业偏向农业，因此城镇里有许多农地，面积也比托尔亚兰来得大。不过这里的人口数量只有两千几百人，和托尔亚兰相差无几，因此显得人比较稀疏。另外，由于面积广大，高楼层的建筑物也比较少，放眼望去多是简朴的房舍。以结论来说，这个城镇给人的印象，就是在文化上似乎稍微落后了一些，就像一处位于穷乡僻壤的大型农村一般。

「欸，亚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蜜尔拉从运货马车的车斗探出身子，对走在马旁边的亚历说。

自从三天前遭到魔王军部队的袭击之后，蜜尔拉就一直显得无精打采，但是在抵达这个城镇的时候，她的精神便已经恢複得差不多了。因为这个农村特有的悠閑氛围，疗愈了她的心。

「我们要去位在市场的士兵休息所。」

「嗯──正好，我肚子饿了呢。」

蜜尔拉扬起一抹笑容，坐回车斗内。这时换凯蒂从车斗探出头来。

「亚历，我们不去那边那个碉堡吗？」

凯蒂指向城外的一座碉堡。梅尔雅特的规模与托尔亚兰相同，因此这里也配置了三百名王国军的士兵，而城镇外的碉堡正是他们的基地。

「我们会去，但是是在市场的休息所之后。」

「为什么呢？」

现在换艾莉莎提出问题。她从凯蒂的身旁探出头来。

「因为要把这辆马车送去。我们借马车的时候，是以这个作为交换条件的。」

「喔，原来是这样啊。」

女孩们所搭乘的运货马车，预定会载满这个城镇的农作物──大多是豆类或根茎类──回到托尔亚兰。亚历等人之所以能够借到运货马车，其实是因为这辆马车本来就预定要来到这个城镇。

「班长，马车之旅很快就要结束了唷？」

「如果说这是旅行，我就搭更舒适的马车了。」

「哈哈哈哈。」

就在凯蒂和艾莉莎开朗地大笑时，玛丽的声音从她们的背后传来。

「凯蒂同学，这样很危险，快坐下来啦。」

「哈哈，玛丽，看来你也恢複精神了嘛？」

「不用你鸡婆。」

玛丽因为个子比较娇小，再加上好好地坐在车斗内，因此从亚历的位置看不见她，但是她的声音确实已经恢複原来的气势了。亚历对这个现象感到安心，同时缓缓地将视线移向愈来愈近的市场。

──大家都恢複精神，真是太好了……果然大家还是要这样才行啊……

能够把过去的同学，也就是这些女孩们平安无事地带来这个城镇，亚历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一时完全意志消沉的她们，大概从可以看见这个城镇的时候开始，就慢慢地恢複了精神。虽然还没有完全恢複，但是看来她们已经可以像以前一样对话了。

而将她们平安送达这个城镇后，亚历就完成了一个工作。这个名为梅尔雅特的城镇，治安看起来并不像位于战场最前线的托尔亚兰那么坏。因此，等确认过碉堡那边没什么问题之后，她们和桑朵拉便会一起留在这里。短时间内见不到女孩们，虽然让人觉得有点寂寞，可是只要想到她们再也不用面对恐怖的战场，心里便轻鬆不少，甚至可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亚历顺利完成了任务。

这两件事情，让亚历的心情变得很好。亚历对弗丽达的担心至今仍然未减，不过女孩们恢複精神的事实，以及自己顺利将她们带来这里的事实，让亚历更有信心能遵守与弗丽达的约定。多亏如此，亚历不再像之前那么消沉了。

除了亚历之外，还有人也因为女孩们的现状而感到安心──那就是赛蕾丝和榭伊菈，曾和这些担任志工的女孩们在学院一同求学的两名公主。

「这些日子以来让大家这么不自由，真的很抱歉。」

赛蕾丝向马车探头，对以前的同学们道歉。赛蕾丝认为，害女孩们被捲入战争、被魔王军绑架，以及被迫长时间过着无法自由行动的生活，都是她的责任。

「别这样说，赛蕾丝殿下。」

然而女孩们的想法却不是这样。在女孩们中扮演领袖角色的玛丽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代表大家对赛蕾丝说：

「又不是公主殿下们让魔王军复活的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是受害者。而且公主又带我们来到了这个安全的城镇……您没有必要道歉呀。」

让魔王军复活的并不是赛蕾丝她们，赛蕾丝她们也和世世代代的王室一样，守护着封印。而魔王军复活的当下，国王在王宫里，公主们则身在典礼会场，他们当中并没有人去解除封印。即使身负守护国家的重责大任，但公主们也是受害者──这就是这些以前是同学的女孩们的共识。

当然，她们会这样想，还受到了其他因素的影响。毕竟她们是过去曾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她们已经抵达了安全的城镇。友情和安心，正是让女孩们的情绪稳定下来的主因。

「而且，公主殿下们接下来还要继续旅行……要是我们还抱怨，未免也太自私了……」

艾莉莎替玛丽作了这样的补充。

生性胆小的艾莉莎，对于她一直到今天为止所遭遇的恐怖回忆，确实有很多不满，但她并不打算以此为由来责备公主们。将艾莉莎等人送至安全的地方后，公主们还必须继续以回到地面为目标的旅程，而这段旅程有多么可怕，现在的艾莉莎非常清楚。此外，艾莉莎也明白她们很努力地想善尽身为王室的责任。因此艾莉莎完全没有怪罪赛蕾丝她们的意思。好厉害喔，好勇敢喔，好辛苦喔──这才是艾莉莎此刻心中真正的感觉。

「大家都想得太複杂了啦。我们不是朋友吗？吵架不会有任何好处的。笑一笑！对吧，榭伊菈？」

蜜尔拉的想法远比其他人还要单纯。所谓的朋友，不是用来吵架的对象，而是要相互友好对待的对象。身分和立场，对蜜尔拉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蜜尔拉……听到你这么说，我好高兴喔。毕竟这种情况，大家就算生气也不为过啊。」

榭伊菈的脸颊微微泛红，露出了笑容。所谓的朋友竟是如此美好，她过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深刻的体认。而且，接下来再也不用让这些朋友再度面临危险的这一点，也确实让榭伊菈总算可以放心。

「真的吗？那等我们回到地面上之后，你要请客唷。这样我就原谅你。」

「我知道了，我会请客的。」

「蜜尔拉，不可以勒索公主殿下！」

听见蜜尔拉如此大胆地对公主提出要求，凯蒂吊起眼睛斥责道。可是蜜尔拉却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只是吐出舌头，微微一笑。

「嘿嘿嘿……抱歉。」

「真是的……啊，公主殿下，您不用顾虑我们没关係，我们已经得到非常好的对待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就拜託您们了。」

凯蒂看着蜜尔拉，轻轻地叹了口气，最后把谈话做了个总结。

凯蒂等人也知道自己只会碍手碍脚，所以她们不可以再给公主们添麻烦。公主们有重大的使命在身，现在应该是用笑容欢送公主们离去的时候。

「大家……真的很谢谢大家。」

「我们会好好努力的，你们放心地等吧。」

赛蕾丝及榭伊菈对马车上的女孩们一鞠躬，露出了微笑。由于两人都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因此她们的笑容非常灿烂。

「斐依大人，大家都恢複精神了，真是太好了对吧？」

「是呀……大家还是比较适合笑脸。」

当然，并肩坐在驾驶座上的爱丝特和斐依塔娜也一样，在场的每个人都露出了笑容。虽然有很多问题，但一行人总算达成了最初的目的，所以大家都很开心。

──一定没问题的。接下来我也会顺利地将公主殿下们送回地面上的……

亚历望着笑盈盈的女孩们，再次下定决心。

这时，亚历感觉到一道视线，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结果，他和马车另一侧、骑在马上的榭伊菈四目相接。

──榭伊菈殿下……？

榭伊菈在想些什么，亚历不得而知，但是自从和榭伊菈眼神交会之后，亚历就觉得心情变得更平静了。而这种心情上的变化也会反映在表情上，因此亚历望着榭伊菈的眼神非常地温柔。

「……这、这种……为什么……」

榭伊菈红着脸，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彷佛逃走一般。

在此之前，榭伊菈一直想要支持赛蕾丝。榭伊菈当然知道有很多难题，但她仍希望亚历和赛蕾丝能够得到幸福。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高兴呢……？

在出发的前一天，也就是榭伊菈听亚历宣洩了心中的苦恼之后，榭伊菈的心情就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我想帮亚历的忙，我想成为亚历的助力──这样的心情愈来愈强烈。结果，只要亚历像现在这样对榭伊菈笑，她就会高兴得脑中一片空白。

然而，每次看见亚历的笑容，榭伊菈在冷静下来后，总是后悔不已。因为她觉得自己似乎夺走了亚历应该要对赛蕾丝展现的笑容，自己似乎做了什么骯髒的事。

──我一定……弄错了什么……我不小心做了某种不该做的事……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可是榭伊菈对亚历的感情有增无减，完全无法压抑。榭伊菈就是因为感受到罪恶感，才只好转过头去。

而赛蕾丝则在稍远处看着榭伊菈。身为姊姊的赛蕾丝，完全了解榭伊菈的苦恼。

「……没关係的，榭伊菈……因为这样大家才能得到幸福……」

那一夜之后，亚历和榭伊菈对彼此的感觉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那变化非常微小，赛蕾丝也是因为和他们相处多年，才有办法察觉。但是这个细微的变化，却大大改变了两人之间的关係。在赛蕾丝的眼中，两人的关係只差一步，就会变成某种确切的关係了。只要再出现一个契机，榭伊菈应该就能打破亚历的忠诚心，两人就能获得幸福。

──你完全不需要烦恼唷……你就代替我获得幸福吧，榭伊菈……

赛蕾丝没有一丝悔恨。对赛蕾丝来说，亚历和榭伊菈都是很重要的人，只要这两个人能够结合，对赛蕾丝来说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此外，赛蕾丝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和亚历结合，所以她只能把心意寄托在榭伊菈身上。

亚历和榭伊菈之间的距离缩短，相对地亚历和赛蕾丝之间的距离就会变大。总有一天，亚历的身边会没有赛蕾丝的容身之处。这样也没关係，这样一来，一切一定都会很顺利的。

「你在哭吗，姊姊？」

「没有啊，爱丝特。只是好像有沙子跑进我眼睛里了。」

「没关係吗？看起来好像很痛耶？」

「嗯，没关係。好像已经不见了。」

「这样啊。太好了呢，姊姊。」

「对呀……」

所以赛蕾丝不断告诉自己。

我没有哭，只是沙子跑进眼睛里而已。

◇

将运货马车送到位在市场的士兵休息所之后，亚历一行人便前往耸立在城镇外的碉堡。他们将在那里确认这个城镇的状况，并决定接下来的去向。

「……恕我冒昧，公主殿下，请问魔王军复活的消息，是真的吗？」

负责指挥碉堡的大队长，将亚历等人邀请进入会议室。在自我介绍之后，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亚历等人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传令兵应该早就抵达梅尔雅特了啊。

「难道你们还没接到传令兵的消息！？」

亚历忍不住插嘴反问道。听见大队长的问题，亚历想像的是传令兵被魔王军抓住，所以才没有办法传达消息。但是大队长赶忙摇摇头：

「不是那样的。传令兵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抵达了。只是……魔王军复活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了，大家很难相信……我们以为是激进派魔族和往常一样的攻击行动被夸大了，或是有什么误会……」

大队长一脸抱歉地耸耸肩，但是因为这件事而责备他，似乎又太苛刻了。

这是一个每天生活都没什么变化的祥和农村，在习惯了这种步调缓慢的日子的状况下，突然接到魔王军复活的消息，就算通讯网路和传送装置无法使用，也很难立刻相信吧。而且在这一星期以来，这里也感觉不到任何魔王军的动静。会觉得可能是弄错了或是在开玩笑，其实也不能怪他们。

在这种状况下，托尔亚兰再三传来派遣士兵以及运送物资的要求，然而大队长身为梅尔雅特的军方最高指挥官，必须守护这个城镇。这附近有许多野生的魔物，而且对方要求的物资十分庞大，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会影响城镇的经济。大队长与镇长的协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以结果来说，梅尔雅特的反应太迟钝了。这是因为他们没有认清现实，无法作出决断所造成的。

「很遗憾，魔王军复活是事实。所以我们必须儘快回到地面上，向各国求援才行。」

「什么！！」

听见自己所敬爱的赛蕾丝公主亲口清楚地这么说，大队长总算接受了魔王军复活的事实。而由于这个事实太过重大，因此他脸色大变。在场的其他梅尔雅特士兵也一样，每个人都惊慌失措，会议室顿时陷入一片骚动。在众人理解了现实之后，会议室里的气氛也变得像托尔亚兰一样，但此时魔王军复活早已超过十天了。

「大队长，请您立刻和镇长商量，请镇长加快提供物资的速度！」

「立刻派人去找镇长！告诉他我们想要立刻展开协议！」

赛蕾丝与大队长继续对士兵们作出指示，亚历则在一旁看着。这时，迪兰忽然用手肘碰了碰亚历。

「……这状况很不妙喔……亚历……」

亚历抬头望向迪兰，迪兰正在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并一脸焦急地对亚历低语。

「这恐怕就是地下迷宫里所有城镇和村庄的现实。」

「现实？」

「是啊。对战争已经开始的现状毫无自觉，就算接到传令兵传来的消息也不相信，甚至在心中某个角落认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所以他们什么都不做，就像凯蒂她们一样。」

「那……」

亚历渐渐明白了迪兰的意思，于是自然而然地綳起了脸孔。

对战争反应迟钝的，不只是梅尔雅特，地下迷宫里的所有城镇都一样，光听到传令兵带来的消息，都只是半信半疑，没有任何行动。

任谁都料想不到持续了两百年的封印会解除，每个人都相信明天还是会一如往常。此外，更因为激进派魔族长期以来的攻击，让大家对通讯与物流网路的中断也习以为常。

换言之，每个人都还紧抱着自己所习惯的日常。只要再忍耐一下，一定就能恢複原来的生活，一定是这样的──这正是迪兰所指出的凯蒂她们的想法。

「这里是因为公主们亲自到访，所以还好，但其他的城镇，公主们就不会去了。光是接到传令兵所传达的资讯和命令，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半信半疑，不知该如何是好吧。再这样下去，士兵和物资是到不了托尔亚兰的。如此一来，要在托尔亚兰筑起防卫线，迎击魔王军，也成了纸上谈兵。要是不想点办法，托尔亚兰一定会轻易地被攻陷！」

通讯断绝所造成的问题，原来比亚历想像的还要严重。

亚历他们本来认为，就算通讯网路被阻断，只要传令兵确实传达了资讯，每个城镇和村庄就一定会同时开始行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就像这个城镇一样，恐怕其他的城镇与村庄，也都还没依照命令行动。

亚历一行人在移动过程中会经过的城镇和村庄，都可以由亚历他们亲自告知真正的危机就在眼前。毕竟全国无人不知的『赛蕾丝蒂娜公主』，具有很强的说服力。然而真正棘手的问题，其实是该如何让其他城镇村庄认识到这个危机。

「魔王军那些家伙非常清楚资讯这种东西的性质，以及资讯在战争中将可成为武器的这一点。我们已经慢很多步了！」

「……托尔亚兰应该有典礼的纪录影像！我们可以大量複製它，再派传令兵发送给各个城镇！」

依照原订计画，典礼的实况影像会透过魔法力量被记录下来，再藉由通讯网路传送至各地。因此，当天袭击典礼会场的巨魔像和骷髅怪的影像，应该也有被记录下来。

只要複製这些影像，派传令兵送到各地，那么公主们去不了的那些城镇，应该也可以感受到危机。这就是亚历的意图。

「这想法不错。不过，我们应该告诉托尔亚兰，应该先想想除此之外的资讯传递方式，再付诸实行！」

「是！」

亚历把迪兰留在原处，独自走向正在谈话的赛蕾丝与大队长。他将状况转达两人后，便和负责通讯的士兵一起着手撰写传令文书。

「……问题的癥结，还是在缺乏危机意识啊……可恶……」

无论是不得不将妹妹等人留在这里，或是与魔王军之间的战争。

所有的状况都有着相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