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清扫厕所的时间。铃声一响,我便迫不及待地问铃木君:「铃木君,你是怎么知道秋屋甲斐是杀猫犯的?」
今天早晨,小满带着久违的灿烂表情来到学校。直到昨天,互问「早上好」的时候,脸上还阴沉得好像雨夹雪的天气,可今天感觉开朗了许多。这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可是……
放学后小满会把铃铛送过去,然后由光一交给警察。要么逮捕秋屋甲斐,要么暂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总而言之秋屋将成为重要嫌疑人。
可是,如果他是无辜的话……。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想再确认一次。哪怕不得不中断这场游戏。
「看来你的脑子非常糊涂啊。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啊。」
铃木君那边似乎没有中断游戏的打算。手里拿着长柄刷,一心要把装神进行到底。真是可恶至极!
「那么,」我试着问了一句:「秋屋以后会怎么样?」
「会被逮捕吧。我还没看到那么远,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帮你看一看。」
「不不不,老朽就不必了。」
这种时候,居然还一不小心从嘴里冒出了塔鲁穆德司令的口吻。都怪我平时说得太多养成了口头禅,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了。
「这句话是塔鲁穆德司令说的吧。」
「铃木君也看『拉比机动队』?」
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是神当然知道。也许知道我在后悔,铃木君倒也没说什么。
「下星期,拉比机动队的基地会被轰炸、塔鲁穆德司令好像情况不妙啊。司令,会不会死呢。」
从下周预告的画面上,可以看到被汽油弹袭击后猛烈爆炸的基地、以及被崩塌的混凝土天花板压在下面的司令。再加上两面受敌陷入困境的吉诺赛德机器人,甭管喜不喜欢吧,总之是令人期待的情节进展。
「没问题哦。因为他哥哥巴哈穆德长官会出来救他。」
铃木君冷冷地说。
为什么连这个也知道……一瞬间感到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可能铃木君查过网上预告或收视指南。巴哈穆德这个名字第一次听说,肯定是一个新角色。凡是新角色登场,必定会大肆炒作一番吧。我和英树他们讨厌知道后面的情节,所以不会看这方面的剧透,可班上总有那么几个人兴沖沖地看完后,得意洋洋地在教室里四处宣扬。家里开书店的俊也过去也是其中的一员,被孝志揍了一顿后老实了很多。
「这么说,在预告片最后出现的那个黑色人影,就是塔鲁穆德司令的哥哥了?」
「是啊。不过呢,其实是敌方的一个大头目。」
「真的吗?」
就算是剧情介绍,也不可能轻易泄露这么重大的秘密啊。难道只是故弄玄虚?就铃木君而言,不是没这个可能。
「算了,无所谓啦。反正是真是假过些日子就明白了。」
十一年后、二十六年后之类的事不太现实,但巴哈穆德的真实身分只要再过几个月就能搞清楚。
然而铃木君的脸上却浮起了神秘的笑容:「怎么说呢……」
「什么意思?」
「到下下个星期你就会知道哦。」
又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莫非铃木君又在玩他那套拿手的故弄玄虚?
杀猫犯的事也是……啊,这时才突然醒悟过来,因为我最喜爱的拉比机动队,不知不觉话题已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现在要说的可是秋屋甲斐。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后问道:「秋屋甲斐为什么要连续不断地杀猫?是有什么原因吧?」
「对一个其貌不扬的大学生来说,这是一条能让自己迅速扬名的捷径吧。如果用那种方式杀猫,无论被发觉、还是没被发觉,他都能获得满足感。」
从铃木君嘴里说出了和光一一样的话。也就是说,铃木君知道暗藏在杀猫方式中的规则。所以才指名道姓地说兇手是秋屋甲斐啊。
不过,也有一个疑问。被杀的猫不过四只,只留下了「AKIY」四个字母。现阶段,也不能排除「秋山」或「安艺洋一」的可能性(儘管我根本不想去思考怎样才能做出秋山的「M」)。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其实罪犯并不想让前肢伸向斜上方搭出「Y」字,而是打算往两侧摊开,做成「T」字(这么一来就变成了一个十分常见的姓氏「秋田」)。
(注:「秋山」的发音是「AKIYAMA」,「安艺洋一」的发音是「AKIYOICHI」,「秋田」的发音是「AKITA」。)
秋屋甲斐本人明显形迹可疑,所以我一直没去细想,其实只凭「AKIY」无法锁定某一特定的人。那样的话,铃木君可能和敏史一样,在某个地方见过秋屋,然后又发现了「AKIY」的符号,这才断定是他。
总而言之,铃木君说出秋屋甲斐的名字,既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不是信口胡诌。明白这一点后,心里也略微鬆了口气。至于秋屋甲斐是不是真正的罪犯,警察会仔细调查的吧。
「这样的罪犯真叫人噁心。抓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判死刑。」
「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杀猫之类的行为判不了死刑哦。因为是一个随和的国家,就算杀了一个人,过不了多久也能从监狱出来。更何况,被杀的不是宠物,只是几只野猫而已,所以量刑应该很轻。除了手法残忍外,做的那些事跟保健所里头的没什么两样。」
「就是说嘛。换作是人的话,杀了四个人肯定就是死刑了。」
我有些垂头丧气。杀得再多猫终究是猫,不会得到人的待遇。因为这件事,大家是那么的伤心,可是……总觉得罪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把目标对準了野猫而不是人,这样就不用受到法律的严惩。真是太恶毒了!
「……那种家伙,如果能让他下地狱就好了。」刚咕哝完这一句,铃木君便对我的话挑起刺来。
「很不凑巧,其实地狱和天堂什么的都不存在哦。人类和我不一样,只要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只能回归尘土,哪都去不了。因为人类并不是你们自己所想的那样,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这些我都明白的啦。就知道你是个死脑筋,不懂通融。」
「没有自知之明地要求神给予通融才是错误的。」
铃木君面无表情地宣扬他的正论。好吧好吧,是我错了还不行么。气鼓鼓地瞅了铃木君一眼,反倒是铃木君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不过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让秋屋甲斐受到天诛哦。」
「天诛?」
「这是神为了惩戒残暴的恶徒而施行的一种神力哦。不过呢,我几乎没做过那样的事。对自己创造的东西不多加干涉,只作壁上观,这不是很快乐么。其实大部分时候,是那些坏蛋碰巧霉运当头才丢了性命,只是人类想当然地以为是我乾的罢了。」
「这是天谴的一种升级形式吧。但是,神为什么要任由那些坏人胡作非为呢?」
「凭什么我就一定要实现人类的愿望呢。假如你製作的高达模型开始说话了,他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要求,一会儿说『边角突出一块啦,好好削整齐呀』、一会儿又说『颜色露出来啦,仔细再涂一遍呀』,这样就算是你也会觉得很郁闷吧。」
铃木君罕见地把声音调高了一些,极力阐述自己的观点。确实,人类什么事都要向神祈愿。发财、结婚、生子、考试、健康等等,形形色色的神社和寺院遍布日本各地。尤其是正月,仅来自日本的祈愿就已经多得吓人了吧。作为全知全能的神自然能听到所有的祈愿,所以即便是神也会觉得厌烦,铃木君是这意思么。
「可是,我又不是神。铃木君才是神对吧。考试和结婚这种事先放一边,让穷凶极恶的坏蛋受到天诛总可以吧。因为这样能让很多人得救啊。」
「救助人类不是神的责任,而是人类自己的责任哦。人类自作主张地拿我当心灵的依託、生存的动力,这是人类的自由。因为宗教这东西存在于一切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中。然而,我只是在远远地观望他们而已。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即使人类社会发生动乱最终毁灭,也和我没关係哦。如果毁灭了,再创造一次就行了。而且,这样的事我已经干过好几次了。人类那边认为神能保佑自己繁荣兴旺,而我这边,不单单是智慧生命,基本上我对任何生物和物质都漠不关心哦。不过像现在这样一旦有了单独的交流,情况又有所不同。所以我会破例让你实现自己的愿望哦。因为很多地方你都让我感到非常愉快。」
「……那好,如果下个星期还没有抓到罪犯,你能不能让他受到天诛?」
请求时故意不说出秋屋甲斐的名字。因为还没有确定秋屋就是罪犯。
「好啊。」铃木君爽快地点点头,把刷子的前端浸入水桶。
「这就是你的愿望对么。我已经正式接受了。我会让你所憎恨的罪犯受到天诛。」
「真的么?」
「我可不会毁约哦。我把话说在前头,并不是说神就一定不能毁约。践约还是毁约只凭我个人的喜好。不过我是全能的神,所以没必要毁约。因为任何事我都能办到。」
脑海里突然浮出一个存心不良的问题。
「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我请求你把神消灭掉,那结果会怎么样?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先说有没有可能吧。」
「我不是说了么,我的存在方式并不是你们所想的『有』和『没有』的概念。那种事不是不行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可能。我只是说假设哦,假设把我消灭是可能的,那么反之,再做出一个我来也是可能的。只要我本人是神,这样的事就注定不会发生。」
是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时结束的铃声响了,在明天到来之前,和神之间的交谈将暂时告一段落。
这天放学后,在换鞋处被英树叫住了。
「芳雄。侦探团出什么事了么?」
英树的提问直截了当。换上运动鞋后,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但是好像没用。以前就被指出过,我这个人什么事都会放在脸上。
不出所料,英树面露笑容,一脸开心的模样:「果然是有什么事。」
「孝志和聪美在里院的角落里说话,都被我看到啦。两个人说什么话要这样偷偷摸摸,多半是关于侦探团的事对吧。一开始我还以为孝志在向聪美告白呢,后来看到两个人脑袋凑在一块、一脸奇怪的表情,才知道不是。再说了,跑里院这种地方向女生告白,也不像孝志的风格。那家伙要么在大庭广众下说个痛快,要么就在电话里大吼大叫。所以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而且,山添满今天也很有精神啊……芳雄,关于杀猫案的事有进展了是不是?」
英树得意洋洋地发表了一通高明的推理。有点吃惊。英树的侦探天份可能比我们侦探团的所有成员都高。
「嗯……,要说有嘛也许是有一点。」
我含糊其辞地回答道,同时向四下张望了一圈。但是没有看到孝志的身影。如果那家伙在的话,马上会横插一杠进来,可惜……。孝志在侦探团方面的嗅觉应该比任何地方的狗都要敏锐。
「孝志已经回家啦。想找人帮忙也不行喽。怎么样,说给我听听嘛。」
英树的兴緻很高。犹如黑色糖果的大眼睛正放射出无以伦比的光茫。
「已经找出罪犯,设下了陷阱。罪犯的名字是秋屋甲斐。」
这是正确答案。但就算是英树,也不会觉察到事情已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吧。应该只是以为我们抓到了一点线索。他不可能想到,就我们几个小孩闹着玩的侦探团居然能胜过警察。我也是,直到昨天为止,虽然一直盼望着能为小满做些什么,但做梦也没有想到真的能实现。
所以,应该没必要实话实说。随便敷衍两句就行了,但这个很难。我的头脑算不上敏锐,脸上又藏不住事,如果说一些半吊子的谎话马上就会败露。难道就没有什么矇混过关的办法么?
就在我左右为难时,英树似乎已等得不耐烦了,将身子移到了我和门口之间,向我紧逼过来。
「我说芳雄。我们是好朋友对吧。去年野营的时候,是一起穿越过战地的战友,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么。」
那是去年夏天参加越野识途比赛时发生的事。半夜里我们两个溜出营地,来到视野开阔的山丘看星星。从山丘上望去的感觉,和在营地或家里时的完全不同。漆黑得晶莹剔透的夜空下,宛如钻石一般闪耀的星星。早已看惯了的天鹅座和天琴座似乎离我们特别的近,獃獃地望着它们时会有一种不由自主被吸入其中的感觉。这一幅立体的画卷比我至今看到过的那些都要宏伟壮观得多。
到这里为止还不错。真是觉得没有白来。看到了这么美丽的夜空,就算以后因事情败露而被责骂,这段经历也弥足珍贵,比什么都要有价值得多。
但是,后来就很糟糕了。因耽搁了太长的时间,慌慌张张赶回营地的途中,我们迷路了。
白天时走过一次,所以不免有些麻痹大意。转错了一个岔道吧,走啊走啊,可就是怎么也到不了营地。原本只要十分钟就能回到营地,但是现在都过了三十分钟,仍然没有走到我们熟悉的地方。反倒是越往前进,山道变得越来越陡峭,不禁心里着慌是不是离营地越来越远了。
好在有月光相助,不会失足从道路上摔下去,但是在「吧嗒吧嗒」默默行走的过程中,背脊渐渐地被恐惧牢牢攫住,那种感觉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我真的要哭出来了。假如四周的树木被一阵狂风吹得「哗哗」作响,假如有夜间出没的小动物「刷刷」地从脚边窜过的话,我一定会当场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吧。
对这样的我不断鞭策和鼓励的是英树。为容易消沉的我不停讲俏皮话的是英树。「根据星座位置算出了方位,现在应该走在正确的方向上」,说这些话给我打气的也是英树。
如果没有英树,只有我一个人,也许我已经在深山遇险,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死掉。因为和英树在一起,所以我才得了救。说起来,英树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两个小时后终于脚底打晃地到达营地时,我们互相立下「天宫的誓言」,成为了永远的好朋友。
「当然啦。我们是好朋友嘛。」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请求英树跟我一起离开教学大楼,到没人的地方去。
两人来到体育仓库的背面后,我背靠着混凝土的墙壁坐了下来。体育仓库建在学校的一角,背后只有生鏽的篱笆和一小片杂木林。完全没有人迹。只能隐隐听到孩子们在操场上玩闹的声音,在这里说话不用担心别人的打扰。
在旁边盘腿而坐的英树,一脸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啊?关于杀猫犯,你们掌握了什么情况没有?」
「……我说,英树。其实我也很想告诉你的。可是侦探团有铁律啊。所以我什么也回答不了。你要理解我。」
「我又没说要加入侦探团,也没让你告诉我秘密基地在哪里。只不过想问问你们侦探团正在干什么。连这个都不行么?」
不出所料,暴出门牙的英树紧追不捨。
「我们立下过『天宫的誓言』对吧。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好朋友的对吧。」
「是啊,所以说嘛。」我拚命地摇头,「『天宫的誓言』让我和英树成了永远的好朋友。我绝对不会违背这个誓言。我保证。可是,我也一样发过誓要遵守宾田侦探团的铁律啊。你要理解我,英树。『天宫的誓言』也好,侦探团的规则也好,两个我都不能打破。如果违反了规则,我就成了一个不能信守诺言的卑鄙小人了。那样的话,总有一天我也会违背『天宫的誓言』。啊不,我绝对没有要违背的意思。只是一旦做过一次不守诺言的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英树都会用怀疑的目光看我吧。」
「这是不可能的啦。因为毕竟是我强迫芳雄违反规则的呀。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别说什么『当然不会』了。一定会变成这样子的。假设现在我和另一个人、还是一个英树很不喜欢的人,成了朋友。英树一定会想:这家伙曾经违背过一次诺言,所以这次和那个人立下新的誓言后,下次可能就会违背『天宫的誓言』。这是我绝对没办法忍受的。」
我拚命地诉说自己的难处,但似乎仍然无法让英树理解。
「在我听来这些都是藉口哦。」英树冷冷地将我的解释拒之门外。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那就是说,英树要我做一个出尔反尔的人了?」
一瞬间,连英树都有些语塞。也是因为没料到我会说得那么大声吧。但是很快英树便回覆到进攻的态势。
「以前有一个叫安提戈涅的人不是说过么,规则必须遵守,但也得分个先后。芳雄不过是想把『天宫的誓言』和『侦探团的规则』放在天平的两边,然后打算选择『侦探团的规则』。你这么做,我们还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好朋友么?」
(注:安提戈涅,古希腊戏剧家索福克利斯作品中的女主人公。)
「安提戈涅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是,就算我遵守规则不说出来,英树也不至于真的那么为难吧。」
反之,如果把侦探团的事告诉英树我就会被开除,而且捏造证据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事态会变得更加严重。
「什么嘛,这是。所谓好朋友就只是在困难的时候才互相帮助吗?平时随便交往交往就行了吗?还有,别看你现在说得好听,真的到了危难时刻谁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来帮我。这还能算是好朋友吗?芳雄你说,到底算怎么回事。」
真的、真的……,英树喘着粗重的鼻息连连发问。而我只能低下头一言不发。很想哭。但是,总觉得如果在这里哭出来,我将会背叛所有的一切。
必须让英树明白。
「……英树,你认为神存在么?」我勉强抬起头,轻声问道。
「你问这干什么。」英树的脸有些发愣,「我想有吧。儘管圣诞老人好像是没有的。我家附近的大妈们都相信得很。好像就是明天,为了聆听神宝贵的教导,她们还要特地赶往常世市。但是,这个和现在说的事有关係吗。」
「是神告诉我谁是杀猫犯的……。」
「得了吧。这个就是你的回答?」
英树忽地站起身,满脸失望地俯视着我。因愤怒嘴角变得有些歪斜,脸涨得通红。
「可是,真的是神把名字……」
「我不想听!我真是看错你了!既然你那么爱你的侦探团,那我就撤回『天宫的誓言』。」
把书包狠狠地挎上右肩,英树蓦然转身,大踏步地离我而去。
「英树!」
呼唤英树的名字但是没有迴音。英树揣着肩膀,消逝在仓库的转角处。
我坐着没动,只是凝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