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变的,不论是精神或是肉体。
爱情,则是会扭曲的,随着时光而理所当然地改变。
曾几何时——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我变得越来越讨厌竹宫玻璃这个人了。
她并没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在这层意义上,她几乎可说是个无害的人。无害。对——在每个意义上,她都是无害的、弱小的。
——辉夜啊,我们去看外面的樱花吧。
她不知为何很喜欢自然。
——世界虽然注定了不断变化,但外面的樱花每年都会绽放呢。
是个对于任何事都会投影到自己身上,充满感伤的人。
也许病得虚弱的不知明天命运的她,想趁着活着的时候,多看一些美丽的东西吧。樱花、杂草、附近的狗、当然还有人们——当她在看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像心爱得不得了一样,静静地微笑着。
我变得讨厌那样的微笑。因为我没办法那样笑。因为我没办法像那样,坦率地看着世界。
总是会误会什么,像呼吸般地说着谎。
什么也看不见的我,嫉妒姐姐的微笑。
然后变得讨厌她。
既美丽、又像玻璃艺品般的姐姐。
虽然我至今都不知道她死去的理由。
想相信这个世界、梦想着其他的人、被现实一击之后变得满是裂痕的姐姐。
最后弄坏她的是我。
姐姐——应该是在我的诅咒之下去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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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很渺小的,渺小得很可笑、可笑得令人想哭、可笑得让人愤怒,既软弱、又无能、无力的,存在。
没有例外。
所有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被造成的。
容易破坏充满裂痕的。
玻璃艺品。
不——
因为这世界上像玻璃艺品般美丽的人,只有姐姐而已。
其他所有的人们。
一定都只是粗劣的玻璃艺品。
做得乱七八糟的——玻璃粗工。
当然,我也是。
「呼、哈、呼——呼。」
剧烈的呼吸、让肺部传出悲鸣。
为什么我要跑呢?
想到要举办马拉松大会的那个家伙,我真想把他掐死。
真是的。跑马拉松哪有什么好玩的。又痛苦膝盖又痛又冷又累,不是只有缺点吗?这算是欺负吗?从欺负小孩中得到乐趣,只是在一旁看着的老师们,原来如此啊,这就是游行示威啊。这是老师们为了要夸示自己才是可以支配学生的权力者,为了彻底划分出人己的区别,才勉强学生跑步的支配体制。真是邪门歪道。禽兽。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挂在嘴上的民主主义。
只有框架的平等社会。
到了今天,世界还是充满差别待遇。
支配和服从的连锁反应。
真无聊。
「哈、呼、哈——哈。」
终于想用走的了。其实,后面已经有好多人放弃跑步,开始用走的了。这是当然的。要在这种严冬下沿着海岸线跑八公里,本来就是办不到的事。我们是虚弱的高中生。你们在当高中生的时候,也许有毅力或体力这些没有好处的东西,但生活在这个学历社会的我们,到底是谁要我们捨弃那些事,一直打着我们的屁股骂我们要用功要用功的?然后还想要我们有体力,真是在做白日梦。
我们的脑容量,从千年前就没有改变了。
不论时代如何演进,我们已经不再进化了。
想变成超人或天才这种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事,那去拜託拿破仑好了。因为自己是笨蛋,至少想让孩子变聪明这种事,由笨蛋的遗传基因构成的小孩,脑袋怎么可能会聪明?再怎么努力踮脚都只会扭伤脚吧。
真无聊。真无聊。
真的是——有够无聊。
你们真的知道人类也是一般的动物吗?
机械和技术都能无限地进化,但人类不会那样进步的。
我们的身体,一定只有我们的身体这么大。
想要变得更大、再大,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啊——」
不行了。
想一些令人生气的事之后,变得更没体力了。
现在就集中精神跑吧。
好了。让神经延伸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中学时代曾经一度参加运动社团,所以还有一定的体力。与其说是体力,不如说若是从小就不跑步的话,人是不会知道该怎么跑的。脚该怎么动、姿势、呼吸方式、视线、手的摆动方式,这些都不是教了就能学会的东西。这只能实际跑跑看、然后一点一点地学起来。跟这个比起来,念书还算是容易学的呢。
所以人类才想念书。
努力之后一定能得到的「确实的结果」——「确实的满足」。不管这是多么的空虚、能否满足,但只要念书就能确实完成这个目标。完成的话,就能沉浸在得到达成自我的优越感之中。原来如此啊。念书也跟电动游戏一样,都只是能轻鬆地获得自我满足的装置而已。
只能在这样的游戏里获得幸福,真悲哀,对吧。
「我的耳朵好痛——」
一边说着,为了调整呼吸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海岸边的自然公园,今天被借为我们学校的马拉松大会会场。马拉松大会是在十二月终,放寒假之前举行的活动,所有学生不论年级,男生要跑十公里、女生要跑八公里。结果得到的,只有寒冷疲惫和果汁牛奶。没人欢迎却每年都会举行的莫名其妙的活动。最令人讨厌的东西——那就是马拉松大会。
因为我们学校没有体育祭,所以运动社团那些只有肌肉的人,每年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有出场表现的机会。真可怜。无论哪里的高中,都不是所有人都热心投入社团运动的,只有肌肉的人也不多,大多数学生还是感到不满。
顺道一提,我也是充满不满的那一派。
所谓的运动,进入高中之后,除了体育课才没机会接触。
蹬。蹬。蹬。
柏油路很伤跑步鞋的。如果要跑的话,就别跑在反弹力强得脚痛的柏油路上,而是柔软的土地比较好。
不用说,位于学校附近的自然公园可说是为了马拉松大会而建的,一周刚好是十公里、改变路线的话刚刚好是八公里,跟我们的跑步距离一致。我只觉得这是故意讨人厌的。它的地面几乎都是刺刺的柏油,让痛觉彻底地传到膝盖。
被剪成不知所以的圆形植物们,因为季节到了冬天,自然看起来也没那么美了。因为接近海边,在路跑行程的一部份中可以了望一整片大海。虽然说是海,但因为是东京湾,所以看起来也只是一片黑漆漆的而已。
跑过缓降坡,在转角左转。
前方有好几位老师和穿着运动服的学生们。
他们是监督着学生们是否有好好跑步的监工,我们得向他们伸出手,让他们在手掌上用马克笔做记号。最后,到了终点拿号码牌,等确认过号码牌和手中的马克笔记号后,全都凑齐了才算真的到终点,可以好好休息。顺道一提的是,若作弊被发现的话,就得进行路跑距离增为二倍的「单人马拉松大会」,所以没有人会作弊——应该吧。现在的高中生都装成乖宝宝的样子,但要摸鱼的话还是摸得很不赖,这虽然不是好事,不过也不坏吧。你觉得呢。
再顺道一提,老师就算了,学生们都不知道怎么了,会被只有在马拉松大会当天流行的恶性发烧病毒传染而成为「观摩者」。也就是摸鱼啦。但是那天逃掉的话,之后还是要跑同样的距离,那为什么要摸鱼啊?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吗?真无聊。
人生就是一连串的失败,以及一连串的丢脸吧。
就算什么都觉得讨厌的话,反正也是逃不了的。
「……」
能逃,吗?
若由沖名看来,我应该也跟他们没什么两样吧。
因为害怕受伤,所以从眼前的事情逃开的笨蛋。
我闷闷地跑着,看着应该把手伸向谁。
站在那里的其中一位老师。
温和的微笑、系在后面的长髮、不太透明的眼镜。
天月老师在那里。
我躲开靠近我们的废物们,直线奔向天月老师。
在大口喘气之间,我问他。
「……还有多远?」
「就快到终点了。」
天月老师温和地笑着。
「加油喔,竹宫辉夜。」
「随便啦。」
手掌画上记号之后,我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只要遇到总是很温和的天月老师,那天就会特别平静。
我有点喜欢。
我也不想要整天都死板板的。
就像老师说的,再跑不久就看到终点了。起点就是终点。我们学校的马拉松大会的程序是所有女生先跑,到达终点之后再由所有男生一起跑。这好像是因为跑得慢吞吞的女生会妨碍男生。抵达终点的女生可以回去,也可以等男生。
终点聚集着一大堆已经抵达终点的女生和还没出发的男生喧闹着,坐在草地上看着我们。
我无视于他们的视线,只是直直地看向终点。
前方。
隔着某个可以追上的距离,是小岛唯。
也许是体力用完了,看起来很虚弱。虽然看起来很迟钝,但却跑得比我快。真是意外。不过距离会慢慢缩短的。
刚好,我对那家伙有点火大。
我用了部份保留的体力加速冲刺。
立刻就赶上了那个小个子。
「我先走了。」
轻轻说了一声,追过她。
离终点只剩一点点了。在这里隔出差距的话,虽然会被知道还有体力,但她也追不上了。而且小岛同学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快倒了的样子,没有力气跟我争了。
我才这么想而已。
很快的,我就跟加速后的小岛同学并驾齐驱了。
哼,真拽。
我又跑到更前方,但小岛同学也不服输。
她一副拼了命的样子,继续追赶。
——打算跟我拼了吗?
真有种。
不过——不知道剩下的体力差多少呢。
我认真地想拉大跟小岛同学的差距,尽全力跑,用力地踏下去。从这里开始不是柏油、而是草地,所以不用担心膝盖了。
跑跑跑。
我什么也不想,打算甩开不知轻重的挑战者。
但是。
小岛同学却没离开。
「……我不会输的。」
她小声地说着。
快被混乱的呼吸干扰得听不到,但很壮烈的宣言。
「我不会输给你的。」
小岛唯一副要哭的脸,从我的身旁跑过。
被追过了。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