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雪和秋子小姐,都没有对要在晚上出门的佑一询问什么。
「外头在下雪,要小心车子哦」
「穿暖一点,别着凉了呢」
只是关心地这样说着而已。
佑一在大衣领口上层层卷上围巾,向正等着自己的香里所在的学校去。
在电话中,香里并没有说有什么事。只是用着一如往常的平静语气,
「现在能不能出来?」
这样问着而已。佑一也没有问为了什么,就答应过去了。
路灯照射着落了下来的雪花。
宁静的夜晚,只有佑一沙沙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天气极为寒冷,有种血液似乎流不到脚背和鼻尖等处的感觉,冷得发麻。然而佑一不退缩地走着。香里打算要说什么,佑一心里很清楚。若是为了那件事,即使是寒冷也能够忘掉。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忘掉。
香里站在封闭着的校门铁栏杆前。
伞也没有撑,就穿着制服,孤单一个人。站在差不多是从正上方照射下来的路灯下,对于落在自己肩膀或头髮上的雪毫无反应,只是站着不动。
「我来啦」
「太慢了」
「把别人叫了出来,第一句说的就是这个吗」
佑一苦笑着,也站入了照射着香里的光环当中。
「有什么事啦」
香里没有开口。
「是汐里的事吗?」
佑一抱着『应该没错吧』的想法问着。突然间香里将拿在手上的白纸摊了开来。
「看」
摊开来的白纸上,有个好像是小孩子所画的画。是幅肖像画吧。一个长发,大眼睛的女孩子。
「这个,是我」
香里盯着画中的女孩子看。
「我的妹妹,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是我第一次收到的,妹妹给的礼物」
「妹妹」
「对。我的,唯一的妹妹」
淡淡的口吻。
但是,在香里自己主动说出自己唯一的,在此之前顽强地否认其存在的「妹妹」的此刻,那个词当中,存在着与语气完全相反的沉重意义。
「我的妹妹,是个天生身体就很虚弱的孩子」
香里彷佛在朗诵着故事般地开始说了起来。
「在我拿到这幅画的时候,我的妹妹也在住院当中。我什么都没办法去买,对不起哦――她这样说着,把这个交给我」
一边听香里说着,佑一也一边和香里一样看着画。
然后,彷佛在画纸的另一侧,看到了两个年幼的女孩。
装饰着摺纸的儿童病房。在床上面对着画板,穿着睡衣的女孩。
看着那个情景的另一个女孩。
「在那之前,那个病弱的孩子好像独佔了父母亲的爱,说真的,我觉得有点嫉妒。但是,就算是在很痛苦的时候,那个孩子还是从床上爬起来说着,一定要赶上姐姐的生日然后笑了起来」
刚开始面露顽强表情的另一个女孩,被画着画的女孩子的笑容牵引着,逐渐地,表情也柔和了起来。
然后,接过了好不容易才完成的画。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高兴得哭了起来」
香里继续说道。
心意相通,感情变好了的两姐妹,儘可能地两个人待在一起。为了无法上学的妹妹,姐姐在她的枕边,说着上课时,以及在学校发生的趣事等等给她听。妹妹则告诉姐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所读的书,偶尔把姐姐和自己当成故事的主角,表演着自己创作的图画故事。
「每到会客时间结束,要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因为不想离开妹妹而哭起来呢」
香里的嘴角微微地浮现笑容。
「那个孩子总是安慰着那样的我事实上,明明是那个非要被一个人留下来不可的孩子,比较寂寞,比较痛苦才对」
然而,她的声音却微微颤抖着。
「不过,我们每天都说,总有一天身体要好起来哦,要是如此,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呢,这样子约定着」
「」
在彷佛连空气都要冻结了起来的雪景之中,佑一只是站着不动,听着香里所说的话。
「就那样子,妹妹反覆地出院入院到了应该上学的年龄,虽然父母都反对,可是那个孩子说,不管怎么样,也想穿着和我一样的这件制服,第一次违背
了父母的话呢」
深红的单件式套装及白色的披肩。胸口处有着表示学年的大大的缎带。憧憬着能穿上这件风格设计有些古典的制服而报名入学考试的女孩子,据说不在少数。
「穿着和我一样的制服,和我一起上学和我一起吃午餐那个孩子,一直都渴望着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彷佛是要保护手中的肖像画不被雪所碰到的样子,香里将它抱在胸前。
「可是,那个孩子」
「只去过学校一天,对吧」
香里点点头。
「我还以为那个孩子的身体状况变好了,所以也能够升学了。可是我错了。我的父母亲,还有医生都是知道的让她上学,穿上制服,全都只是一种安慰而已」
「安慰」
接着是一阵沉默。之后,香里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佑一。
「相泽君,你对我说过对不对。你喜欢那个孩子」
「嗯」
「现在也是?」
「从此之后,应该也是」
「就算是,那个孩子此后会消失也一样?」
佑一怔了一下,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意思」
佑一知道,非听不可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就是我说的意思」
「」
「医生说,那个孩子,或许活不到下一次生日了」
―――现在的状况,好像是连续剧中常常会有的场景对吗?
在听到的一瞬间,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汐里拿手的那句话。
很快就要到来的,无法变更的离别宣告。
对这样的一瞬间,有人形容,那彷佛是从脚边开始,有着什么东西崩溃而去似的。也有人形容成,这时眼前是一片的黑暗。
佑一则是,两种感觉都没有。
只有心脏跳出了身体噗咚噗咚地响着,另一方面,在脑袋的角落里,浮现着清醒到让人感觉诡异的想法――啊,如同连续剧那样的场景,真的是存在于现实当中的哪。
然后,好像是遵照着连续剧中既定的台词那样说着。
「到底是什么时候?汐里的,那个生日」
汐里她,究竟能够活到什么时候。
「下个月的一号」
「什」
那不是,最多只有一个礼拜了吗。
想到了那实在过于短暂的仅存时间,佑一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空虚的笑容。
在汐里她,明明一直都是笑得那么开心的状况下?
在她虽然是那么那么瘦弱,肌肤苍白到彷佛要融入雪中一样,但还是很有精神,和佑一一起,吃冰淇淋,打雪仗的状况下?
明明是如此,然而做雪人的约定,参加明年舞会的梦想,那一切,都是绝对无法实现的事吗。汐里有时会忽然望着远方的原因,就是这个吗。那是在找寻着自己看不见的未来?
「这件事,汐里知道吗」
香里点点头。
「我告诉她了」
「为什么要告诉她?」
「因为那个孩子问了我。为什么,这一阵子我都不愿意正面看着她呢」
「」
香里本身,也是偶然间听见父母亲的对话而知道的。
「我」
声音虽然偶尔会颤抖,但一直都用着很清楚的语调说着话的香里,突然间变了。
皱着眉头,咬住发着抖的嘴唇后又放开。在一咬一放之间,内心动摇不安地吐露着。
「在那之后,我就躲避着那个孩子因为,那孩子那孩子,就算是知道自己的命运,还是一样,对着我笑」
香里的双眼浮现了泪光。如同是随着满溢而出的情感一起,香里几乎就要在雪地上倒了下去。佑一扶着她的肩膀。香里一边靠在佑一身上,一边仍旧哭泣着倾诉道。
「要是她哭泣,或是怨恨我的话,我还会好受一些。每当那孩子一笑,我一想到,之后再也看不到那个笑容的时候,我就无法忍受。就是因为喜欢那个孩子,越喜欢才越难过」
即使是在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汐里仍旧每天整理着挂在墙上的制服。
「希望能早一点和姐姐一起穿这件制服呢」
也仍旧这样子对着香里笑。是啊――虽然很想这样回答,但香里做不到。
「要是会这么难过的话从开始」
香里似乎已经是连说话都得竭尽全力了。
「从开始要是没有什么妹妹的话就好了」
之后,香里只是在雪地上,抱着妹妹所画的画,无声地继续哭泣着。
佑一也是一句话不说,让香里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因为喜欢,所以无法忍受被拆散的命运。
香里的感觉,同时也是佑一的心情。
就让雪花堆积在双肩上,两人在路灯下,一动也不动。
雪片混在风中吹袭而来。
不知道是谁先移动的,两人各自开始往自己的家走去。
终于可以稍微正常说话的香里,在之后说道。
「那个孩子,最近身体状况不错。本来只是一天一天衰弱下去的,不过这一阵子,病情保持平稳的状况」
据说连这点医生都很不敢相信。
「或许是多亏了相泽君吧」
「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无知到了愚蠢的程度,只是天真地和汐里一起嘻戏罢了。
香里摇摇头,微微笑着,
「所以,或许能顺利过完生日也不一定可是,那孩子最后会消失的事实,还是没变」
说完,眼神又恢複成了阴暗的样子。
那么就――正当这样子暧昧地道别完正打算离开时,香里看着佑一问道。
「那个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出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