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沙漠一带从以前就有着不鼓励哭泣的传统。
这是因为眼泪是沙子进入眼睛时用来排除的重要水分不能随便流失。所以当情绪激动或不能自已时,中央沙漠的居民会做一种『仪式』,就是用头巾或面纱静静遮住脸,宣告「我砂目了」。所谓的砂目似乎代表「因为沙子进眼睛,所以流泪」的意思。
而这片沙漠现在传出了一声夸张的惨叫。
「……嘎啊~~!」
在黄沙漠与其东邻之土沙漠交界处坐着两头里固,周围有两个人。一个是表情愣愣地拿着锅子、乍看像少年的少女;一个是被那锅东西弄得精神受创,意识飞到宇宙尽头,有着夜色头髮和眼眸的青年。
「唔嗯……」
拉比莎看看锅内,又看看一跳便跳到黄沙漠去的青年,不解地喃喃说道:
「你讨厌锅子啊?是喔,原来你有金属厌恶症啊!」
「喂!你把那个关注锅子内容物的人摆在哪儿呀!」
杰泽特爬到小沙丘背后躲起来并怒吼着,整个身体缩得小到不能再小。儘管他这么努力,
全身还是看得一清二楚,这点无法否认。
「这么说之前也没看你排斥金属杯喔……唔嗯,真是的,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这可是为了庆祝我们脱离黄沙漠才特别煮的火锅耶!」
「请你摸着良心看着那锅好料仔细想想!啊啊,烦死了!你自己说锅子里面放的是什么
啊!不是那个吗!那个蝎、蝎蝎、蝎蝎蝎蝎蝎——」
「喔,蝎子?」
「就是那个!」
杰泽特欲振乏力地抖着手指着拉比莎。但,当他看到拉比莎不以为然地捞出一只煮熟的蝎子时,「噫~」他当场落荒而逃,跑进黄沙漠的更深处。真是枉费之前他们费尽干辛万苦脱离那里。
「真拿他没办法……这个我们就自己吃吧!」
拉比莎把煮好的蝎子一只只扔到里固面前。里固夫妇满怀疑虑地抬脚戳了戳那些平常都是生吃的蝎子,最后终于判断那可以吃。拉比莎则舔着敲碎的岩盐,从头开始喀喀有声地啃了起来。有毒的部分在煮之前就去掉了,所以不用担心。
「啊啊啊、在吃了、在吃了——」
杰泽特躲在沙丘后面边发抖边看,好不容易才等到拉比莎大发慈悲:
「唔嗯,水足补给好了,可是食物已经见底了,所以……如果随便拔几株草来你也可以接受的话我就煮,要不要回来了?」
「好耶!草!随便啦,万岁!」
杰泽特表达了意义不明的喜悦,跳过沙丘回来了。拉比莎把锅子放在附近的黑岩石上,呼唤火精灵:
「纳珥,锅子咕滋咕滋。」
适于烹调的火焰顿时冒了出来。这是拉比莎最近发现的精灵使能力,在阳光晒热过的地方大都通用,非常方便。
「不过锅子咕滋咕滋也未免……」
「要、要你管。就是要这个讲法,火力才会适中!」
拉比莎警告他:你要是敢再有意见就煮蝎子喔!杰泽特马上道歉说:噫,不敢了、不敢
了。沙漠今天也一样和平。
「唉——连库库都吃下去了……」
杰泽符哀怨地从库库的头打量到库库的肉峰。
「……(打哆嗦),我暂时不喝库库的奶了。」
「你在说什么啊?刚刚才吃下去的,现在还在胃里喔!要变成营养分还要一段时间,所以反而是现在才……」
「啊!对喔!盲点!」
杰泽特立刻换了个人似地大喊:「让我喝!」然后张口咬住库库。蝎子的冲击似乎使他脑
袋好几处螺丝鬆动了。
「不过真意外耶,你明明就浪迹沙漠,居然怕蝎子。」
「任谁都有一两样害怕的东西,那些家伙没带给我任何美好的回忆。」
「你的眼眶湿了喔。别哭啊……」
「要你管,那是砂目!」
「话说接下来要往哪边前进?」
拉比莎转了个话题,平息这场风波。就杰泽特看来,她看似无心却对他人情绪意外敏感的部分,真的是迦帛尔长大的人才有的特色。
「喔,我们一路往东横越了黄沙漠,接下来还要继续往东走一阵子。」
「这样啊……」
拉比莎忽然露出忧虑的表情。
越过黄沙漠固然可喜,但接下来的路上,真的会有值得视察的城镇或村子吗?
回首来时路,拉比莎遥想远在黄沙漠彼端的故乡,脑海里浮现最后一次看到哥哥昏厥的模样,激起拉比莎的焦躁戚。
(哥哥……艾雪……大家……)
「欸,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辛姆辛姆的使者,想儘可能多视察一些城镇。接下来的路上不知道有没有……?」
拉比莎自认已经儘可能表现自然,但因为焦躁感使然,声音果然还是透露出些许疑虑的样子。杰泽特确实地察觉到这点。
「哎呀,您怀疑我吗?城镇当然是有的,拜託放心好吗?」
杰泽特用非常轻浮的口气打发她。杰泽特用这种口气说话时的表情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冷漠,拉比莎已经发现这点了。
「嗯……那就好。我不是怀疑你,要是惹你不高兴了,我向你道歉。」
「不管怎样,下一个水井还要再往东走一点才会到。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在沙漠中操之过急可没什么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拉比莎意识着自己的表情,杰泽特这迴转换心情,露出一派轻鬆的模样。
吃饱以后,两人与两头里固再度慢慢地继续他们的旅程。
没想到只不过是越过了黄沙漠而已,要往前推进就变得容易多了,差别之大,真叫人不敢置信。首先,风景会随着前进而改变这点就相当振奋人心。零星生长着青草或仙人掌的土沙漠充满生机,光是这样就可以让人鼓起勇气;吹过来的风几乎不带沙粒,空气也显得清爽。
「总觉得风从刚才就吹得人好舒服啊。」
拉比莎眉开眼笑地迈着步伐。经她这一说,杰泽特有意识地用眼睛追寻风精灵。他关注起精灵的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了,这些家伙……从刚才就统统往同一个方向流动……)
精灵的动作会明显不自然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它们处于不自然的状态。也就是说,它们正在实行精灵使的命令。
经常使用风精灵且有必要调查自己和拉比莎的精灵使——像这样的人,杰泽特只知道一个。
(终于来了啊……)
他再度唤醒被拉比莎锅(因极度恐惧而命名)搞得涣散的注意力。
但杰泽特忽然皱起眉头。
(等一下……奇怪,那家伙的精灵使力量应该相当贫乏才对。像刮沙暴那种程度倒还行,
但不可能有办法像这样从远处使唤大量精灵。)
忽然冒出来的疑问在心头挥之不去。他默想了半晌,瞥了拉比莎一眼。
……也罢,就算他因为某些原因变强了,也不及这家伙吧!
杰泽特如此判断,把像黑云一样扩散的疑虑赶到心底一隅。
(怎么做好呢……是犯不着好心地把去向直接了当告诉对方啦……)
「哇啊……好壮观喔!你看那个,杰泽特!」
杰泽特沉溺于思考的意识,听见拉比莎的欢声后才被拉回现实。目光往她充满喜悦的视线前方转过去一看,这次连杰泽特也不由得发出惊叹声。
左侧大地朝行进方向缓缓倾降,眼前是一片比至今所见更加绿意盎然的土地。看来最近下过雨,拜此之赐得以萌芽的草花,把握当下将短暂的生命寄託太阳。
草地上零星散布着家畜白色的背,应属游牧民族所有。体型小的亚鲁基鲁之间夹杂着毛偏长的梅乌;梅乌慢条斯理地鸣叫着,鸣声圆润,是其名称的由来。
「啊——真舒服……!看到绿色,眼睛也放鬆了。」
拉比莎往头上举直双手,舒畅地眯起眼睛。杰泽特也发现水精灵或土精灵乘着风嬉戏,嘴角悄悄绽放笑容。
「好,难得遇见了游牧民族,就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吧!」
「要去交换水井或沙漠的消息吧?」
两人兴高采烈地互相点头,要里固往左方一转,朝着丰饶大地步履轻快地下了坡去。
*
*
*
被浓浓黑暗与蒸腾热浪所支配的空间满是土味。
哈迪克一个人在里面持续宁静的抗战。
为了挪出缝隙以免被绑住压在身体下头的手瘀血,他陷入苦战。最后紧缚的粗绳磨破了手腕,从新伤口流出血来。
这地方很狭窄,大小仅容一人勉强躺平。头上是一扇掀开式的门,儘管用头或肩膀试着往上顶也纹风不动。
哈迪克眼睛刻意对着从门缝透入的微光,藉此维持住朦胧意识。他在等待。等待这扇门一天一次必然会打开的时问到来。
(拉比莎……你要顺利逃下去……!)
使者的去向、与使者的关係、使者的情报……只要对方依然盘问这几个问题,就表示拉比莎仍平安无事。哈迪克坚持不招,只是一再重申「让我见首领」。这样就够了。
盗贼出乎意料地很早就发觉哈迪克不是使者。被带到旅团的据点前一直都昏迷着,等清醒时就已经被识破了。
「你把使者交给夜色头髮的男子了吗?」
第一次盘问时,对方提出这个问题。你在说什么——哈迪克差点这么脱口而出,又咽了回去。既然毫不知情,不要答话才是明智之举。
「瞒也没用,我们已经确认有两个人影从迦帛尔北边逃走。」
听了这句话,哈迪克确信拉比莎没事。意料之外的男子其存在虽然令人在意,至少比落入沙岚旅团要教人放心多了。
之后,哈迪克就沦为阶下囚,被关在这个称不上为空间的地窖里。看来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杀了他,是因为怀疑他跟使者有血缘关係。
(但沙岚旅团想抓使者……目的究竟为何?)
哈迪克吐纳着不规律的短促呼吸,脑海里再度浮现了这个想过无数次的问题。那是从五年前遇袭起就一直存在的疑问。那时的记忆令人不愿回想,正因如此,他反而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五年前——
当时三颗种子中已经有两颗託付出去,就在他四处流浪寻找剩下一颗的城镇时,事情发生了。先是突然被沙暴挡住去路,接着一群黑巾男包围了哈迪克。
(沙岚旅团!)
半传说化的盗贼团的名字立刻浮现脑海。
一行人包围着他,看似首领的男子面泛浅笑开口。
——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吗?迦帛尔的小伙子。你总不可能忘了我们的名字吧?就算你
出身忘却之都迦帛尔也不致如此。
面临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性命危机,哈迪克不中用地发抖。
——眼睛真漂亮啊,是因为经常看着迦帛尔的绿树吗?是因为用辛姆辛姆的水清洗吗?得 天独厚的人啊!
他听着盗贼戏弄的话语,拚命思考脱逃的方法。
——身上还带着辛姆辛姆吧?我知道你是使者。
他说:辛姆辛姆不会给你们,要钱财的话统统拿去。盗贼则是嗤之以鼻。
——钱吗?钱能干嘛?钱不能吃喔!
——不像女人那样能抚慰人心。
——不像辛姆辛姆那样能治癒疾病。
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没有辛姆辛姆的你没有价值。就在对方不怀好意地这样连珠炮似地逼迫他时,其中几个盗贼看着哈迪克后方议论纷纷起来。
——那是……沙暴?这么和煦的天气怎么会……
盗贼不知为何皱起眉头,低声交谈。空气稍微紊乱起来。
——那并不是自然发生的沙暴。
过了一会儿,在首领身旁留着灰色长发的男子这么断言。
——头目,是那家伙。
听了灰发男子不悦地吐出的那句话,盗贼不知为何骚动起来。他们不再注意哈迪克,视线统统转向那团黄云。
哈迪克没有错过这一瞬的破绽。他突然要里固起步,朝遭人包围的一角猛然冲过去。刀和棍棒从身后挥来,膝盖发出碎裂声。
一心想逃离的哈迪克宾士着。他不断、不断、不断宾士,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彻底摆脱掉他们了。不知道为什么,之后盗贼就不再出现。
哈迪克幸运地发现一座小村子,在那里受到无微不至的看护。他不得已过了一个月的疗养生活,结果双脚还是残废了。结果哈迪克把最后一颗辛姆辛姆託付给这个村子。
满身疮痍地回到迦帛尔的他一跃成为悲剧英雄。即使面临性命危机,依然成功地守住辛姆辛姆,人们都流着泪讚颂哈迪克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