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一阵温暖的风围绕着身体,卡耶尔睁开眼睛。
「比我想像的还快。」
『照您的吩咐,履行一个愿望回来了。』
风之撒旦以戏谵的口吻强调「一个」的部分。
『他们朝正东方——此处以北的地方出发了。月夜注意到吾,为之畏怯。精灵使的力量为使者所有。不顾危险的话,不呼唤名字就能使役精灵。』
「哼,这回表现得比较优秀了。表现优秀的你怎么不顺便用沙暴把使者带回来?」
『前提是使者也同意的话。吾无法搬运非自愿之人。那种程度的千涉超出契约外。』
「这我当然知道。」
卡耶尔难得在眼角浮现笑意。因为知道有精灵使力量的人不是杰泽特,心情稍微平复了。
「这样啊……他似乎想经由曼纳,带使者到『镇上』。那么他打算怎么进入『镇上』呢?
是想避开我们的耳目?还是伟大的『月夜』想要一个人对付我们呢……?」
卡耶尔讲话故意毕恭毕敬起来,可见他现在情绪相当高昂。黏风一边观察他,一边窃笑。
(精灵使的力量确实为使者所有……但在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照理说甚至连这股力量都不会发现才对。发掘那股力量的人,八成是月夜……这么一来,使用那股力量的人,说是月夜也不为过……)
哈鲁布发现自己的思考变得像人类一样爱追根究柢,觉得很有趣。
『那么我告辞了。』
「不管我準不準,还不是照样消失。」
卡耶尔还是老样子不悦地嘀咕,哈鲁布留下低低的笑声,便融入周围的风。他渐渐稀薄、遍及世界,同时回想刚才见到的精灵使少女。
(难得一见的强烈生气……也难怪精灵会有所反应。)
当精灵想要她的生气而失控时,其中确实包含了少数风精灵。无视于他这个撒旦就近在咫尺——
(不过,那个人生气的根源……是阳。希望、信赖、丰润……吾不中意。胃口古怪的同胞、人称伊弗利特之众应该会乐意吞噬之吧。相较之下——)
哈鲁布想起爱抱怨的灰发契约主。
(论精灵使的才能虽然微不足道,但他的阴气正合吾这美食家的胃口。愤怒、孤独、悲叹、憎恨、嫉妒、饥饿、不满……真美味。他部下的绝望又是一绝……)
每杀一次人就在他们内心累积起绝望与狂气。哈鲁布就是为了得到那个才接近卡耶尔,而那个选择是正确的。
(真美味……)
投身自然风,遍布世界,哈鲁布满足地喃喃自语。
哈鲁布从房间消失后,卡耶尔立刻唤来心腹部下。
「你带几个人到商队都市曼纳去,使者和杰泽特应该会在那里现身。」
「……我是没问题,但部下们都感到很恐惧。」
有鑒于『月夜』这个通称近来多了种奇怪的权威感,卡耶尔才故意改叫他的本名,不过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卡耶尔不悦地从鼻子发出声音。
「趁那家伙不在时,抓走使者带回来就行了。趁他们在街上走散时下手。」
就算使者是精灵使,在街上人多的地方应该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使役精灵才对。
「别忘了一天跟这边连络一次。听懂了就快去。」
*
*
*
挤得街道水泄不通的人和里固、大量平板车、喧嚣,目不暇给的风景与泛滥的色彩、气味。徘徊久了,连自己的目的都会轻易忘记。这里便是媚惑的大都会。
「好久没来这里了——」
儘管每前进一步就会碰到人,杰泽特依然高兴地这么说道。
拉比莎他们从迦帛尔东北方的土沙漠再往东走了三天以后,抵达商队都市曼纳。这里位于以迦帛尔为中心的中央沙漠与其外侧沙漠的交界处,正如其名,是一座因商业而欣欣向荣的都市。
这座都市另一个有名之处,在于这座都市并未和迦帛尔缔结水利协定,圣园一律不得干
涉。有别于因错误灌溉法而化为不毛之地的黄沙漠,自古就是繁荣商业都市的曼纳其井水亦相当丰富,所以不需要缔结水利协定。表面上的理由是这样,但其实另有内幕。要是让圣园进驻,不就不能自由交易水或葯了吗?这里毕竟是商人之都。
拉比莎第一次看到这种万头攒动的都会景象,她头昏眼花,似乎看人看晕了。
本来就不打算带着这种温室的花朵在街上到处走的杰泽特一进曼纳,就立刻找了一间可以全额事后结清的旅店,把拉比莎留在房里,自己一个人出门去筹钱。因为他们把钱包整个留在游牧民族那里,现在两人是名符其实的身无分文。拉比莎本来想到圣园分部所在的城镇去兑现,不巧却是来到商队都市曼纳。圣园和使者在这个地方根本一点权威也没有。
(要筹钱的话……果然还是那里。)
兴高采烈走在人群中的杰泽特来到了一条相当可疑的暗巷。
『赌场』——杰泽特朝那块直白、一点也不标新立异的看板瞥了一眼,就轻快地走下了通往那栋建筑物地下的阶梯。
昏暗的室内沾满了油、酒与菸草的味道,油灯为其染上锈色。见到新面孔进来,在场所有人顿时中断对话注视着他。儘管嘈杂对话混合的不可思议声很快又充满室内,偷看的视线却始终没停过。
杰泽特嘴唇浮现浅笑,走到吧台点了梅乌的乳酒。他一面浅尝装在玻璃杯的酒,一面悄悄打量室内的情况。
扑克牌桌、骰子桌、非洲棋(Kalah)桌……到处进行着各种赌博。好几个男人带着衣衫不整的女人,两三个似乎正在物色对象的女人聚在一起,果不其然也打量着杰泽特。杰泽特和其中一人对上眼。他一手杵着下巴,喝着酒面无表情地观察那女人。
(哦……穿着上等货,那家伙就是这里的红牌吧……)
杰泽特用眼睛一扫,就看到有个男人坐在牌桌,却一直瞪着那个女人。那个男人虎背熊腰,横眉竖目,是个标準的汉子。
(哦,这是……)
就这么办吧——这么决定以后,杰泽特和女子四目相接,给她一个意有所指的微笑。然后迅速别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待在吧台。
不久,女子按捺不住,採取了行动。那个摆动水蛇腰的性感走路姿势,成为众男士目光焦点。女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杰泽特身旁坐下,浑身散发香甜气味。
「没想到你这么青涩。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更成熟一点呢。」
杰泽特用眼角确认刚才那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是吗……要不要试试看我是不是大人?」
「……果然还很年轻嘛。」
两人吃吃笑着,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吧台内的男子不发一语地指着右手边最里面的陈旧门扉,女子勾着杰泽特的手臂偎着他。这时杰泽特被人从背后用力拉了一下肩膀。转头一看,只见以虎背熊腰男为首的四名男子正瞪着他。
「……等等,我看你是生面孔吧!」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的肌肉男。」
寂静顿时造访,女子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艾姐,我不是叫你在牌局结束以前等我吗?你这骚货!」
「哼,老娘是来赚钱的耶,少说这种不上道的话!人家中意这位小哥,因为他比你要好多了。而且你从刚才就一路输到底。」
似乎名为艾妲的女子讲话突然粗俗起来。她搂紧杰泽特的手,胸部直往他身上靠。男子见状,满肚子火全上来了。
「喂,就让我们来教教你这里的规矩!」
「哦,怎样的规矩?」
「小伙子,你以为这里是哪儿?是赌场喔!该做的事不做就想捞甜头吃吗?」
里面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嘻皮笑脸地说道。
「那可不成吧。看啊,自己挑一个。我们破例来当你的对手喔!」
一个圆头圆脸的家伙顶了顶杰泽特的背。大声抗议的艾姐被排挤在外,四个人把杰泽特拖到赌场。
事情进行得那么顺利反而恐怖呢——杰泽特一面暗想,一面慢慢环顾赌场,确认自己正受到瞩目。他浮现满意的笑容,指着某一点说:
「——那就那个吧!」
杰泽特所指的地方,悄然设置着一座仿造圆形竞技场的石造舞台。
「今年没有斗技±喔。」
吧台后传来冷淡的声音,但杰泽特摇摇头。
「没关係,我来当斗技士。」
杰泽特说完就快步上了舞台。他从墙上成排古今中外武器的複製品中抽出一把弯刀,随意环顾四周。杰泽特朝那些目瞪口呆注视着自己的赌场男子下战书。
「……要是赢我就给你们五十枚金币,要是输了就得付我五十枚银币。你们要赌哪一边赢都行。但赢得的钱要拿三成出来给赢家当奖金。」
迟了一拍后,「哇——!」欢呼声笼罩整间赌场。好斗的男子半起鬨地围在舞台下面,估
量起杰泽特。
「哪、哪有人这样的?你在想什么啊!」
打错如意算盘的肌肉男一伙人大呼小叫,杰泽特朝他们投以浅笑。
「不是说要破例来当我的对手吗?最初的挑战者就是你们四个。看是要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都行喔。念在你们一同协助的份上,我就算你们特惠价吧。一个人四十枚银币就好。」
四个人为之语塞,开始打量观察杰泽特。儘管事情发展脱离了掌控,不过仔细一看,眼前的青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强。那身衣服虽然髒了点,不过看起来原本质料不错,也许是哪来的纨绔子弟……什么啊,原来是因为没见过世面才会那么有自信啊。四人这么判断以后,再度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肌肉男立即跳上舞台,抄起棍棒。
「嘿嘿,你等着瞧,艾姐。我要让你看看这家伙哭着求饶的丑样。」
「哭出来、昏倒或道歉的人就输了。」
「小哥加油!」艾姐满怀期待地声援。吧台后方传来「置人于死是犯规喔」的提醒,那也是战斗开始的信号。
「唔嗯,没事做……」
拉比莎忍住哈欠,从面向街道的窗户探身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起初进城时她因为人太多而戚到不适,杰泽特交代她「你乖乖待在房间里」就留下她走了。等身体一恢複,这会儿却閑得发慌。
(早知道就跟他一起去了)
拉比莎丝毫不知就算她这么要求也只会惨遭拒绝,天真地这么想。毕竟杰泽特是去筹钱。就她一个人在这里纳凉,总觉得对他十分过意不去。
「不过,他到底打算怎么赚钱呢……」
杰泽特出门前,拉比莎取下身上成组的钩扣提议拿去换钱,但杰泽特瞥了一眼就嗤之以鼻地说「这种镀金品根本不值钱」。拉比莎并不认为杰泽特有比这些镀金品更值钱的东西。他是不是要上哪儿去工作?
(仔细想想,杰泽特是我僱用的人吧?)
本来应该是身为僱主的自己在旅行结束后,要支付他正当报酬才对。但现在拉比莎身无分文,要等她僱用的杰泽特出去筹钱以后,再用这笔钱继续旅行,最后再支付他报酬,这样……
「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
拉比莎百思不解。她继续懒洋洋地倚着窗缘,眺望底下的人潮。
(哥哥没事吧……还有迦帛尔的人。)
明知不可能会有,视线依然下意识地寻找着同乡故知。
原本就怕空閑或无聊的拉比莎现在特别想避开这种状况。一旦閑下来,平常儘可能不去思考的不安就会像脓一样充斥整个脑内。
(现在迦帛尔怎么样了呢?沙岚旅团应该马上就撤退了吧……要是能够设法通知大家我现在旅途平安就好了。)
顺利结束旅程回到迦帛尔时,迎接她的是断垣残壁与堆积如山的尸首、惨遭砍碎的辛姆辛姆树榦——她不知道作过多少次这样的恶梦,在半夜跳了起来。
在她旅行的时候,会不会失去所有重要的人和地方呢?每当这种不吉利的念头掠过脑海,她就会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掉过马护的头,奔回迦帛尔。
(……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是使者……)
哥哥和杰泽特对她说过的话在耳廓里萦绕。
拉比莎轻轻揉了揉眼头,好赶跑这些漫无止尽的念头,接着再度把视线转向街道。
这时,她看到四头背着几个瘪水袋的里固悠悠走来。
「啊,水!」
拉比莎整个人跳了起来。她跟旅店老闆说她要外出,请廄人牵马护出来。她拿两个空水袋挂到马护背上,去追刚才看到的里固。拉比莎猜测他们是要去水井补给水。
(打水这种小事,一个人就行了。能做的事就要先做起来。)
拉比莎终于找到自己的工作,心情稍微兴奋起来。她拚命挤过人群来到水井处一看,只见那里大排长龙。
「呜哇——队伍好长。看来是场长期战……」
拉比莎做好心理準备以后,到队伍末端排好。而拉比莎身后也是一眨眼又大排长龙。每个人都拎着好几个水袋、牵着多头里固。
拉比莎沉住气排队,等她发觉时太阳已经隐没大半,水井周围开始亮起零星的灯来。食物摊贩一字排开,要做这些等着打水的人的生意,招揽客人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一闻到梅乌串烧扑鼻的香气,拉比莎下意识地摸摸肚子。
等到自己前面剩下四组人马时,马护似乎对什么起了反应,扯着拉比莎手中的缰绳。
「怎么啦?」
视线往马护注视的方向一转,对方正好也发现了拉比莎。
「啊——找到了、找到了。我在找你耶。」
夜色头髮稍微融入天空,杰泽特鬆了口气似地跑向这里。他一跑过来,就用指头弹了一下拉比莎的额头。
「好痛!你干嘛啦!」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干嘛随便跑出来,而且房间门也没锁。」
啊,对喔,我忘了,因为在迦帛尔根本就不用锁门啊——拉比莎一面这么想,一面试着反驳前面那句话。
「因为我觉得水先补给起来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