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斯这个宁静的农业小镇上会突兀地盖着一幢跟镇的规模不太相称的大豪宅是有原因的。
很久以前,名为肃肃拉的一族人看中了从西边山脉涓滴流进这块土地的地下水,而这个镇就是肃肃拉一族倾财开垦,栽培小麦成功后发端的,镇里的居民几乎都是当时他们僱用的工人的子孙。
肃肃拉一族现在依然向务农的居民徵收若干税金作为田租,另一方面,则是跟知名富商深交往来,继续维持豪宅里的富裕生活。
因为拥有这样的背景与实绩,肃肃拉家的人基本上受到镇里居民的信赖与尊敬,但居民并不清楚肃肃拉家是如何与富商加深交情的。
肃肃拉家今天一大早就很忙碌。
因为主人重要的客人似乎会在下午抵达。为了準备宴会而动员所有佣人,有的準备料理、有的装饰房间,为了今晚的盛事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种忙碌时刻,要是有个俨然是受雇前来的舞娘出现,毫不迟疑地进入屋内,不管是谁看到都会认为「哦,那是某个人安排的舞娘吧」而不以为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不过,还是有勤快的佣人叫住那个舞娘。
「喂,那边那个舞娘,你会不会来得太早啦?」
出声的男子在舞娘回过头的一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一头乌黑长发飘逸地散开,身高以女人来说非常高。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避免暴露,只见她穿着长而宽鬆的衣服,但从那优美的体态与饱满的胸部形状,可以想像布料底下的匀称身材。
舞娘挺拔的鼻樑正对着男子,竖起食指,轻轻在自己的唇上比着。
「怎么?要我闭嘴吗?你……」
男子看到舞娘缓缓摇头的眼神,彷佛深受吸引般闭嘴了。
只见舞娘握住自己的脖子,嘴巴开开阖阖之后,在眼前比了个摇手的动作。
「思?难道……你发不出声音?所以不能讲话?」
听男子这么问,女子欣然点头,嫣然微笑着。那一瞬间,男子脑中完成了舞娘儘管不能说话却尝尽千辛万苦,努力练就舞蹈才能,终于能够受雇来到这场私人宴会表演的感动故事。
是吗?看来你吃了很多苦啊!男子一边点头,一边好心地将那个舞娘带到表演者的休息室去。
驴车挽辊挽地一路颠簸摇晃着,巡迴表演团一行人总算抵达赫斯镇,是在沙漠居民差不多该从午睡醒来的时候。
一群男子在牢笼停止摇晃后不久,跟昨晚一样前来迎接奴隶。
跟昨晚不同的是,从牢笼放出来的,只有包含琦纱在内的三名舞娘与拉比莎。
「我们已经非——常明白你没有跳舞的才能了。」
中年男子在拉比莎的脚踝绑上皮绳,不知何故痛切地对她这么说道。
「因为昨天让你露了脸,所以今天也不得不带你来了。但是听好,千万别跳舞喔!你只要乖乖地帮人斟酒就行了,听清楚了吗?」
被迫穿上跟昨天同样服装的拉比莎一边瘪着嘴,气呼呼地想着「就算求我我也不跳了」,一边跟其他奴隶一起前往那栋白色大豪宅。
「真讨厌,暴发户品味。居然在小不隆咚的镇盖这种豪宅。」
琦纱一边在押解下前进,一边偷偷地跟拉比莎咬耳朵。拉比莎心里想着这跟迦帛尔的议会堂好像喔,忍不住心头一惊,露出一抹含糊的笑容。
虽然巡迴表演团整个被包下来,但是富商似乎真的只要奴隶而已。除了奴隶舞娘与几名乐师以外,没有任何一家的成员来到镇上。
(啊,这该不会是逃走的好机会吧?)
拉比莎发现现在巡迴表演团一家的耳目很少,开始重新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宴会结束后一定就是晚上了,到时候或许就能摸黑逃走……)
虽然要跟有缘结识的琦纱分开有一点不舍,但既然有机会,就没理由放过。
(杰泽特应该也已经知道我不见了。)
陶口忽然窜过一阵心痛如绞的感觉。
(他知道我不见了……会怎么做呢?)
是不是来找我了?就像上次掉进蝎子坑那样。
(……不可能。杰泽特很忙,根本没空顾我一个人,而且之前我说了那种恩将仇报的话。应该会派其他人来搜索……)
拉比莎垂下眼帘,赶走脑中天真的想法。
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大意的自己也有责任,只能想办法自行脱困了。
「……法纪鲁。」
拉比莎深深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喃喃说出这个名字。
忽然间,一阵浓密的风拂过拉比莎的后颈。
「咦?」
拉比莎感觉到些微风之伊弗利特的气息,寄予期待地仰望天空,但——
「金髮的!不许东张西望!」
一家的人用力按下她的头,硬是要她面向前方。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抵达那栋大豪宅的入口。
「你们是巡迴表演团的吧?上面已经交代过了,乐师就在大厅準备,舞娘去休息室。」
态度傲慢的门房这么交代着。拉比莎等人依照指示进入宽敞的宅邸内,在佣人带领下穿过围绕中庭的迴廊,经过一楼中央部分的大门扉之后,进入旁边窄廊里成排房间的其中一间。
一进入室内,四个奴隶不约而同为之哑然。没想到竟然已经有人先到了!?
「是个别请来的舞娘吗?」
琦纱皱眉这么说道。只见房里放置的三张长椅中,一名疑似舞娘的女子佔据了其中最大的一张,睡得正熟。
(咦?)
拉比莎忽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忍不住盯着那名女子的睡脸看,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
以圆靠垫当作枕头披散着乌黑长发睡觉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来了,慵懒地睁开眼睛,接着环顾奴隶的脸,最后视线停在拉比莎身上,直起身来。
女子轻轻一鞠躬,按着喉咙,瞒巴一阵开阖之接,在跟前摇了摇手。
「……难道你不能说话?」
看懂手势的琦纱这么问道,舞娘点点头。奴隶们见状,总算解除譬戒,分别在其他两张长椅坐了下来。
「居然给奴隶这么好的房间,真大方哪。」
琦纱环顾房间,赤脚触碰着地毯这么感叹。拉比莎一边点头同意她的话,一边偷偷观察那名低着头的舞娘。
(这个人的脸,我果然好像在哪看过……)
拉比莎搜寻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应该只是那头黑髮让人想起艾雪吧?
神秘的舞娘冷不防地抬起头,看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拉比莎的心跳瞬间加速。
下一秒,女子便弯着上半身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头黑髮随之晃动。
「啊,你没事吧?」
距离最近的拉比莎才站起来拍她的背,舞娘就神色痛苦地揪住了好心的拉比莎……应该说是用力抓住拉比莎的手拉向自己。
拉比莎感到不对劲,立刻想要抽身,耳边却传来悄然低语声。
「……去外面。」
(咦——?)
拉比莎不知所措地看着舞娘的脸,但她却边咳嗽,边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踩着非常虚弱的步伐——偏偏抓着拉比莎的手又抓得非常牢——开始蹒跚前进。
「欸,要不要紧啊?」
「唔?嗯,我猜她是想呼吸外面的空气吧。马上就回来。」
拉比莎只能勉强对担心的琦纱挤出这些话,就被对方拉出了房间。
黑髮舞娘依然没放开拉比莎,而是快步朝着窄廊更深处走去。
「那个,要去哪?像这样擅自乱闯不好吧。」
起初还好言好语的拉比莎,看着走廊尽头,似乎是宅邸最深处的圆形中庭映入眼帘时,也忍不住粗声粗气起来。
「站住,你到底是谁?虽然装成不能讲话的样子,但你刚刚明明讲……」
拉比莎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随即被拉进巨大的大理石柱与墙壁之间。
事发突然,拉比莎不禁全身绷紧。一阵无奈的嗓音从她的头上落下。
「真是的,你居然到现在都遗认不出我来,我真有点意外啊。」
依然被捂住嘴的拉比莎大吃一惊,仰望着那名舞娘的脸。
有如月明夜空的深蓝色眼睛。那个颜色,再加上这个熟悉的声音——
「唔唔呣、唔唔唔!?」
「嘘——」
舞娘竖起食指按着嘴唇,等迅速瞄过周围以后,她——不对,他终于放开了拉比莎的嘴。然后促狭似地扬起嘴角。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有精神嘛,拉比莎。」
「杰泽特!你怎么会扮成这样!」
「哼哼,相当出色的美女吧。」
拉比莎差点吓破胆地小声嚷嚷着。扮成舞娘的杰泽特对着她自豪地拨着头髮,耸了耸肩膀。的确是个相当出色的美女。
一头笔直的黑色长假髮配上夜色眼眸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氛围,被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就连拉比莎也忍不住想要栘开目光。不过再仔细一看,全身上下其实有很多部位都显得颇为粗壮。
拉比莎因为很在意眼前突起的胸部,姑且试着询问:
「不过,那个胸部到底是怎么弄的?」
「喔,我用头巾动了点手脚……有需要的话欢迎参考。」
「不必了。」
「说的也是。」
两人同时将目光放远,看往不同的方向。
最初的惊讶过后,拉比莎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刚在震惊之余虽然有过愚蠢的对话,但自从跟杰泽特大吵一架之后,两人其实已经好几天没讲话了。不过……
「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脱口而出的疑问,不知是否因为交杂着期待与不安的关係,听起来出奇地刺耳。在那双夜色眼眸静静注视之下,拉比莎忍不住移开视线,仓皇改口:
「啊,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为什么这里……」
她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声在耳朵里鼓动着。
(你是来救我的吗?)
虽然很希望是这样,但不可能——
拉比莎咽下口水,下定决心提心弔胆地开口询问:
「难、难道,你…………………………………………:是来救我的?」
最后那几个字真的很小声,而且她迅速说完以后就闭上嘴巴,低下头去。
——被问到像这样要说过分的确很过分的问题,杰泽特在内心踉跄了一下。
「嗄?」
杰泽特不自觉发出非常凶的声音,看到拉比莎一脸胆怯才忍住没有回嘴。
(这家伙难道以为我是出于兴趣或娱乐才扮成女装,然后潜入有钱人家?)
原本想说至少赏她一个无言的白眼,不料却失败变成苦笑。
(……算了,这就是拉比莎啊。)
杰泽特伸出手,稍嫌粗鲁地抓住拉比莎太阳色的浏海,抬起她的睑。
「别闻这种废话。不然我来这里还能干嘛?」
「因为我……那个,之前曾经说了很过分的话。」
「哦,就是那个『谁拜託你了,以后不许再多管閑事』对吧?」
「唔唔~~」
拉比莎听到自己当初讲的话不禁为之语塞,杰泽特则是冷哼了一声。
「既然不是閑事,不用你拜託也可以管吧?」
他的表情转为严肃。
「总之,就是……我也一样说了过分的话。就当作是彼此都太年轻气盛吧!」
杰泽特喃喃说完后,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听到这句老成的台词,拉比莎顿时眼眶泛泪。
(原来他已经不生气了!)
真不敢相信只是理解这点,居然就让自己鬆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