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比莎一抵达迦帛尔,便立刻直奔艾雪所在的食堂。 
碰!她用力推开了门,只见艾雪瞪大眼睛注视着她。 
「拉比莎!?」 
「我回来了,艾雪!不好意思,没时间跟你打招呼了。」 
拉比莎向艾雪跑去,迅速将怀里的婴儿交给她。 
「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我待会再跟你解释!」 
「咦?好是好,不过这是谁的……」 
「哥哥和园长在哪里?」 
「在议会场,家族长现在也都在那里。这孩子是谁的啊?」 
「艾雪,谢谢你了!」 
拉比莎有如狂风般冲出食堂,前往议会场。 
(武装集团已经来到这附近了!要赶快通知他们才行……!) 
拉比莎有如要挥断双手般地摆动双臂,以全速冲过迦帛尔镇。 
在沙暴中看到的光景仍清楚地烙印在脑海里。 
分别拿着农具、刀或长棍的群众,默默地走在沙漠上。人数看起来大约是迦帛尔自警团的一半。似乎还有几头里固的样子。 
这群人要称为武装集团似乎缺乏强力武器,而且装扮略顋褴褛。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以自己双脚前进的模样显得鬼气逼人。 
老实说,拉比莎不认为他们对迦帛尔发动攻击能产生什么效果。他们的武装与其说是用来攻击,不如说是用来表达他们的想法——这是拉比莎的感觉。 
「欸欸欸,哪家的孩子呀?大人们现在正在讨论事情。」 
即将冲进议会场却被入口的门房拦下,拉比莎朝对方投以锐利的眼神。 
「我是拉比莎!英雄哈迪克的妹妹暨这次的使者暨园丁见习!让我进去!」 
拉比莎列出所有跟自己有关联、似乎具有权威的头沖。不知道是听懂了内容,还是慑服于她的魄力,总之门房慌慌张张地让开了。 
拉比莎冲进白色大理石圆柱林立的议会堂,一发现园长的身影,就立刻大喊: 
「园长!我想稟告一件紧急事情!」 
全场哗然,原本在讲台上说话的图长愣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哈迪克。但是,就连半途强行参加、坐在讲台旁边的哈迪克也是一脸惊讶。 
「这是兄妹一起半途参加的戏码吗?」 
「不是,并没有那种预定……」 
眼神严肃的拉比莎,旁若无人地朝着讲起无关紧要事情的两人走近。 
「园长,一群武装民众正朝着迦帛尔过来。他们是从北边来的。」 
「什么……你确定吗?」 
「是的,我亲眼看到了。」 
在背后待命的园丁开始议论纷纷,听到对话的听众也不安地面面相觑。 
「看来情况比当初预想的还要紧急哪。」 
「拉比莎,快告诉我详细的状况。」 
拉比莎朝哥哥点头,详细说出自己看到的状况。其中当然也包含自己「虽然他们武装起来,不过那或许纯粹是用来表达意志」的臆测在内。 
众园丁听了之后,无不板起面孔。 
「……看来应该暂时将自警团调回防壁内。」 
「是不是应该下达封口令?」 
「总之,从现在起要开始巩固防御。」 
「召集有本事的居民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提出弩张剑拔的意见。拉比莎错愕地看着哥哥的脸。 
「哥哥,拜託你阻止大家,这样下去真的会演变成战争。」 
哈迪克也一脸为难地看着拉比莎。 
「既然有这个可能性,我方自然也需要做相应的準备……」 
「我就说了,他们真的没什么武装可言!」 
「现在往迦帛尔来的人或许是这样没错。问题在于自警团喔,拉比莎。」 
经哥哥一提点,拉比莎忍不住惊呼出声。 
(对喔,自警团员都是来自迦帛尔以外的镇。武装集团里面要是有他们的家人或同乡的话,或许立刻就会加入对方的阵营……!) 
如果他们不顾武装薄弱,依然要来迦帛尔的意图正是出自于此的话…… 
「让自警团进镇上太危险了,或许他们早已经里应外合在等待机会了。」 
「我们除了投石器以外就没有其他武器,还是关闭水门準备笼城吧。」 
「停止供水,呼吁对方解除武装呢?」 
议论愈演愈烈,俨然出现开战的意见。拉比莎觉得害怕,一一环视各个园丁的脸胧。在背后,听众们则是开始骚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跟刚刚说明的内容有关係吗?」 
「说什么迦帛尔隐瞒了部分的历史,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就算是事实,跟现在的我们又有什么关係?」 
「为什么要我们谢罪!我们明明就守护了辛姆辛姆!」 
议会场已经完全陷入了骚乱,彷佛撒旦用小指尖扫过在场所有人的头一遍。 
(这就是迦帛尔……?) 
拉比莎惊讶地环视周围众人的表情。 
有的口沫横飞地逼问园长,有的悲叹自己时运不济,有的高喊着迦帛尔的功绩,有人则是搬出辛姆辛姆之名沾沾光环。 
还有人强力主张「只要笼城、断绝水源补给,相信对方不久就会扔下武器了吧」。 
保护很重要。无论是谁都想要保护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与场所,保护原有的生活。 
但是—— 
(大家却不去思考那些群众为什么会愤怒地朝迦帛尔涌来……) 
先自保,然后再思考对策,倾听对方的要求。以一座有众多居民生活的镇来说,这样或许是正确的。 
但是现在—— 
「迎帛尔本来不是要向所有人谢罪吗?」 
拉比莎忍不住发出了怒吼。 
不过在意见纷杂的空间里,区区一名少女的声音根本传不远。转过头来的,只有距离她最近的哈迪克跟几名园丁而已。 
「拉比莎……」 
哈迪克看妹妹如此愤忾,肩膀上下起伏,于是朝她伸出手,没想到却被挥掉,他忍不住瞪大眼睛。太阳色的眼眸瞪着哥哥。 
「你们不是为此跟杰泽特他们开了无数次的会议吗?为了找出最好的办法!还是说,你们终究只是想保护自己罢了!?」 
哈迪克为之语塞,拉比莎依然不肯移开目光。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憎恨,该怎么请求他们原谅……大家该思考的应该是这个,而不是打仗的方法!」 
「但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辛姆辛姆。」 
跟哈迪克年纪相仿的圆丁开口反驳。 
「不能让怀抱愤怒与憎恨的他们接近辛姆辛姆。这点你应该明白吧?」 
拉比莎明白他说的。换作是几个月前的她,应该会坦然接受并点头吧。 
不过,现在的拉比莎已经无法认同这样的想法了。 
「愤怒与憎恨?不管是谁都有吧。我有,你也有。」 
拉比莎沉声说道,以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对方,那名园丁退缩了。 
「当然,朝这里过来的那些人也是。这是因为我们同样都是人类。迦帛尔镇的人跟其他镇的人并没有差别,製造差别的人是我们。」 
儘管原本的用意是为了辛姆辛姆,也是为了众人,却在某个地方扭曲了吧。 
——那是因为,不配啊。 
如今的她,再也无法点头认同那句话。 
「倘若只是要选择不配的人,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园丁;倘若只有选上的人才能住的话,这种圣地最好废掉。既然愤怒与憎恨会让辛姆辛姆枯死——」 
不知不觉间,园长以及周围大多数的人都看着拉比莎。 
「——那就用更大的力量拯救辛姆辛姆不就好了吗!」 
凛然的声音响彻议会场的圆顶。 
拉比莎瞥了哑口无言的大人们一眼,转身跑走了。 
「拉比莎!」 
即使哈迪克出声呼唤她也没回头,反而一溜烟地冲过议会场。 
目的地是圣园。 
她冲下昏暗的阶梯,鼻腔开始感受到浓厚的水之气息。 
柔光洒落的地下宁静空间,一如往常地在眼前展开。 
圣域周围没有人在,辛姆辛姆静谧优雅地伸展枝叶。 
辛姆辛姆树迎着有如黄金雨一般的太阳光,照得树叶闪闪发亮。拉比莎笔直朝着它冲过去,脸颊轻轻靠着刻划着无数纹路的温暖树榦。 
「好久不见了,辛姆辛姆,还记得我吗?我是被你选为使者的拉比莎。」 
耳边听见了流过树榦的水声。那是辛姆辛姆的心跳声。 
「你的孩子在塔拉斯伐尔镇日渐茁壮,是个非常标緻的好孩子喔。」 
拉比莎想要儘可能传达那个模样,于是闭上眼睛,在脑中回想树苗的模样。 
在乾燥的黄色大地上,唯一拥有绿色希望的生命。四周是乐陶陶地围着它、跟它说话的孩童,以及面带笑容注视着这幅景象的大人。约西卜一边教导拉比莎,一边纪录辛姆辛姆的成长状况。拉比莎伫立在辛姆辛姆之前,杰泽特在她身后呼唤—— 
「再过不久,或许会有一群怀抱愤怒、憎恨与悲伤的人过来这里,但是请你不要害怕,因为他们跟我一样都是人类。」 
胆小的辛姆辛姆一旦感受到人类的负面情感就会枯萎。 
同时也是不待在人类身旁就无法长大,怕寂寞的圣树。 
一直待在迦帛尔的卒姆辛姆一定不知道吧,不知道素昧平生的人类有时会互相憎恨。 
不知道那样的人类有时会相遇,然后相知相惜。 
一直待在迦帛尔的辛姆辛姆从前不知道,但现在有机会知道了。 
所以,拉比莎也想教会辛姆辛姆这点。 
「人类会憎恨、怨恨,有时还会生气、受伤,可是人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能够超越那一切。你要记住这点,辛姆辛姆……!」 
拉比莎紧紧抱了树榦一下,再度跑出了圣园。 
她在途中的走廊上看到弃置的绿袍,随手捡起来套上。 
(虽然还是见习而已……不过我好歹也是一名园丁。) 
拉比莎拖着一直绊到脚的下摆来到地面上,随即前往迦帛尔正门。 
她跑出防壁外,那头太阳色头髮让正在追她的哈迪克发现到她的身影。 
「能不能替我转告园长?告诉他我在追拉比莎,现在要出去防壁外了。」 
哈迪克委託身旁的同僚传话后,一步一步拄着拐杖前进。 
「世上没有不诚心谢罪就能化解的愤怒。不管事态如何演变,一度犯下过错的我们,不能迷失该选择的路……我差点忘了这点。」 
叩、叩。慢慢步行的哈迪克,突然被人从两边腋下给抬了起来。 
「呜哇!?」 
将手伸进仓皇失措的哈迪克身体两侧、把他抬起来的人,是跟他年纪相仿的园丁同伴。两人露出彷彿在掩饰害羞的複杂表情,扬起嘴角。 
「这样比较快。」 
「快点过去吧。」 
哈迪克无言地看了看左右两侧的同僚,泫然欲泣地露出苦笑,然后点点头。 
看到拉比莎穿着绿袍从正门飞奔而出,几道紧张的视线集中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