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
不知从哪儿传来非常小的铃声。
声音真的十分微弱,换作平常甚至会被呼吸声掩盖过去。
这个地方静得能够听见那样的声音,空气丝毫没有流动。
(咦,看得见星星。现在是晚上……?)
眼睛稍微睁开一条缝,儘管发现了朦胧透出的光芒,却觉得奇怪。
既然四周一片漆黑,那么头上的光应该是星空才对,却有哪里不一样。
星星的光芒应该没有这么微弱。形状凹凸不平,颜色都不一样。而且感觉特别近,好像还有几个左右摇曳、互相碰撞……
(啊,原来不是钤铛,而是星星碰撞的声音……)
儘管觉得奇怪,不知为何这么想就想通了。
既然这是星星发出的声音,那么彷彿直接流进体内的这股浓郁甜香,也是星星的杰作吗?
拉比莎本来明明一直很舒服地沉浸在这股甜美的香味之中,接着突然感觉到刺激鼻腔的辣味,于是醒来了。
(我明明想再多睡一会儿的……)
既懒得思考也懒得活动身体。就在拉比莎準备再度闭上眼睛时,听到了某人的声音。
「那是星星的碎片。据说骄傲自大、蹄越本分发出强烈光芒的星星会毁灭并波及周围的星星。偶尔能够从地底找到这些星星的碎片。」
那是男人的声音,好像听过、又像没听过,毫无特徵。他似乎用布蒙住嘴,声音听起来非常模糊阴沉。
「死掉的星星再也无法自行发光闪耀,这些碎片之所以发出微弱的光辉,是因为吸收了太阳光。这片星空是假的。」
(假的……难怪我就觉得不对劲……)
拉比莎听着男子的声音,想起小时候听过一种不可思议的说法。据说有种石头晒过阳光以后马上拿进黑暗中,就会发亮一小段时间。
(原来如此,那就是星星的碎片。原来星星死掉会变成石头……)
「我们生活在太阳底下,但我们必须知道,太阳的光有时会欺瞒人类。强光会掩盖真实,或是使原本不会发光的东西发亮。我们生活在虚假中。世界展现真实面貌的时间不是白天,而是夜晚。」
拉比莎明明很困,但男子的声音沙沙沙地滑进耳朵,害她睡不着。男子的意思是昼假夜真吗?之前好像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
(我记得黎度说过,星星象徵理想的世界……)
「月亮、星星与黑暗,光与暗并存的星空,正是指示我们走向幸福的地图。破坏均衡者将会毁灭,所以骄傲自满的星星注定走向死亡。我们必须听从星星的警告,保持均衡才行。」
是谁在说话?拉比莎渐渐在意起来,拼了命撬开眼皮。
看样子她似乎是仰卧。说话声从右边传来,但头好重,非常懒得动。明明只要稍微转动脖子就行了,却觉得办不到。
(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就在拉比莎望着那些假星星时,心里霍地冒出疑问。
不对劲。她应该已经回到迦帛尔了才对。
在正门和杰克斯告别,跟着前来迎接的园丁走,然后……
(……对了,我走在街上的时候,忽然闻到甜甜的香味……)
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于是拉比莎环视四周一探究竟。
(这儿是哪里?)
拉比莎感到十分疑惑,正要爬起来,却发现她不是懒,而是全身不能动弹。
(为……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拉比莎想问黑暗另一头的男子,却连嘴都不听使唤。
就在她惊慌失措时,再度感到刺激鼻腔的臭味,接着男子主动跟她说话了:
「这个香会使人清醒。你差不多完全清醒了吧,辛姆辛姆使者。身体的麻痹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退,到明天就多少能动了。到时候你将面临一项选择,也就是认罪与否。」
(罪……什么罪……?)
事情的发展过于唐突,拉比莎儘管哑口无言,内心却涌现不好的预感。
男子叫她辛姆辛姆使者,也就是说,他不是认错人。
他正在向拉比莎这个辛姆辛姆使者问罪。
「一日一确认你的意志,不管你是否认罪,都要请你再度入睡。假使你认罪,那么为了确认你是否出于真心,就必须请你到那位大人面前再次宣言。如果你不认罪,很遗憾地就要请你直接长眠了。
(什么……是、是要我死吗!?)
拉比莎拚命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睛,想要确认男子的长相却徒劳无功。而且这里本来就非常暗,即使看到或许也认不出人。
「我们也不是想要你的命。只要你承认错误、洗心革面,就能够重返命运之轮吧。这次你要为了迦帛尔、进而为了世界均衡,有效运用精灵使的力量。那就是我们的期望。」
男子淡淡叙述的声音一点朝气也没有,却感觉得到莫名的执着。
(我们是指谁?这个人从刚才就一直提到似曾相识的字眼。)
拉比莎既不能出声也无法动弹,只能从得到的资讯推测。男子提到的世界均衡、命运等等字眼,拉比莎的确有印象。
关键是星星,以及光与合——
(……难道是占星之徒?)
脑海里浮现或许人在迦帛尔的黎度的脸。
假使真是这样,那么他刚才提到的「那位大人」该不会是——
(毕竟黎度看得见光,想必分辨得出对方有没有说谎……)
正巫女的眼睛拥有特殊力量,那么黎度或许真的就在这附近。
可是占星之徒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
(来接我的那个园丁不知道去哪儿了?得连络圣园才行。)
因为不知道的事太多,思考变得莫名现实。然而潜藏在黑暗中的男子似乎完全无意理会拉比莎的困惑,继续自说自话。
「我当然会协助矫正你。也就是说,无知就是罪过。我会让你明白,你究竟做了多么愚蠢的轻率举动。然后在这个前提下,让你选择自己的生死。」
既不能反驳也不能制止,更没办法逃走。拉比莎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这里有你从使者之旅回来以后提出的报告书……」
拉比莎听到微弱的声响,得知男子拿起兽皮纸。那八成是圣园公文课将拉比莎的口头报告记录下来的笔记。记忆申报告的页数极多。
……联想到这里,拉比莎惊觉不对。
(等一下……为什么这个人会有那种东西……!)
圣园的公文,而且内容是关于辛姆辛姆。
即使是园丁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触到这类公文。
占星之徒是外人,不可能拿到那种东西。
(难道不是外人所为……!?)
感觉就像全身泡在冰水里面一样。
来接拉比莎的园丁。那个人学拉比莎戴上兜帽,特别要求赶路,跳过圣园——
(那是不认识的人。因为我并不认识所有园丁,所以当时没放在心上,但是……)
之前在市场被人掐住脖子时,拉比莎觉得对方的脸似曾相识。
(那个人是园丁……没错,就是园丁……!)
——或许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突兀的返回命令。就连约西卜都抱持疑问的不自然指令。儘管如此,那确实是圣园送达的公文,所以拉比莎想确实完成工作——
(……哥哥、哥哥!)
哥哥是否知道这件事呢?不对,他不可能知道。要是知道,一定会挺身保护她才对。然而只要他那么做,做出这个不轨行为的园丁必定会对他产生反感。因为那将会与负责处理公文的园丁为敌。
她现在的状况就证明那个园丁是不择手段的人。
(哥哥!拜託你杰克斯,不要发觉,不可以向哥哥报告!)
不过,哈迪克也可能早就发觉,甚至在拉比莎抵达时已经遭遇危险……不对,就算没发觉,也可能只因为他是拉比莎的哥哥就……
(怎么办……我害了哥哥……!)
瞠大的眼睛不断滴下眼泪,流进耳朵。
——拉比莎,我以你为荣。
哈迪克曾经温柔地抱着拉比莎,这么告诉她。
——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所以你就放心地永远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不需要害怕。
哈迪克摸摸她的额头,拨起她的浏海,眼神慈爱地看着她。
——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己思考行动了。
可是,要是她的行动害最爱的哥哥面临生命危险呢?
「……你在沙岚旅团一名盗贼诱导下,去了沙岚之镇。」
各种思考在脑中交错的同时,男子依然在黑暗中淡淡地叙违使者之旅的概要。
「你完全中了盗贼的计谋。不仅送出辛姆辛姆,还因为精灵使的能力觉醒,不慎上了对方的当,解放沙岚之镇……」
(盗贼……?)
有一瞬间拉比莎不知道那是指谁,不过马上就发觉了。他说的是杰泽特。
(什么盗贼?胡说八道。我可不记得我是那样报告杰泽特的事的!)
拉比莎感到愤慨,这个男人居然曲解事实。
不管是送出辛姆辛姆还是解放沙岚之镇,都是拉比莎自愿的。何来陷害之说。是杰泽特给她契机的。
这个人居然说得像是拉比莎被骗一样——
「……问题在于,你认定这些决断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且到现在还深信那样是对的。」
(咦?)
男子的发言彷彿看穿她内心的反驳一样,这令拉比莎措手不及,不自觉侧耳倾听。
「乍看之下,你的行为似乎是对的。孕育沙岚旅团的是圣地迦帛尔,隐瞒这点是错误。许多人差点这么认同了。然而,既然这样,我们长久以来的和平到底算什么呢?」
在泪眼盈眶的另一边,假星星几乎即将失去光辉。
「那我们讚扬古代精灵使的伟业、引以为荣地保护辛姆辛姆、传承好几世代的幸福血统又算什么?小丑,还是伪善者?许多人一路走过的人生,只因为你的一个决断就毁了。」
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宛如怨念的意志,彷彿跨越黑暗缠住她的身体。
「你的行为乍看是正义,但是从宏观的角度看世界,马上就明白那才是错误。迦帛尔失去荣耀,沙岚旅团脱胎换骨,整个中央沙漠动蕩不安。这全都是因为你的肤浅破坏了迦帛尔成对的另一半,打破了世界的均衡。」
(成对的另一半……是?)
拉比莎惊讶地搜寻记忆。印象中,那也是听黎度说过的字眼。
『水与火、风与大地、光与合、善与恶,这世上的物质、现象都是相对存在的喔,拉比莎。我等称之为世界的均衡。』
这个男人使用同样的字眼,果然怎么想都是占星之徒。但他同时也是迦帛尔人,和园丁有关係。从这点研判他的身份是……
(接受了占星之徒教义的迦帛尔人吗!?)
上次回来时,拉比莎就已经知道他们渗透进迦帛尔宣扬教义。
但是当时听说他们的教义不是什么危险思想,反而有助于安定迦帛尔的人心。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为了再度恢複均衡,就需要激烈的战争。战争打得愈激烈、流愈多血,就会得到更大的安泰。前几天正巫女大人这么下托宣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是为了收拾你製造的烂摊子。」
(正巫女!?黎度果然在这附近!)
拉比莎惊讶的同时,却又想不通。黎度突然消失,旋即出现在这种地方,为什么要说那种煽动战争的话呢?至少拉比莎所认识的黎度,并不是喜欢斗争的女孩。
(她是不是预知了什么呢?于是说出那种话,无关乎自己的意志……)
「你没有自己是世界一部分的自觉,受个人情感所惑,犯下滔天大罪。」
男子的声音本来鲜少透露感情,这时稍微流露出宛如嘲笑的味道。
「你被盗贼诱惑,陷入情慾,被甜言蜜语骗了,也不知道那是陷阱。」
(什么……!)
脑中一片空白,拉比莎睁大眼睛。
(你胡说……什么……)
这个男人所说的盗贼就是杰泽特。他说杰泽特做了什么?
「使者是女人,正合那家伙的意吧。而且还是情窦初开的丫头,别说是对世事,就连对自己都不太了解。要得到丫头的同情与爱慕是很简单的事吧。身家清白、不常接触男人的迦帛尔女孩会被骗也是当然的。就这点来说,你还真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