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怎么办?虽然我突然跳出来是很好啦。)
在内心流下冷汗的拉比莎再度回到狭窄黑暗的通道,被带领着走在与来时不同的路线,前往原本的房间。
要躲在途中的某个横穴里吗……她甚至这么想,但一考虑到巴德的生命安全,就不能随便採取行动。巴德走出房间之后,就因为伊拉斯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而先走一步,所以现在不在这里。
(结果不管是和乌尔哈或是黎度,话都只说了一半……)
虽然是因为每次都正好出现阻碍,但拉比莎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做事的顺序不对,于是消沉起来。
(三个人都各自分开,而且无法自由行动,真是糟透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当前的问题是她自己的处境。现在暂且先被带回房间,之后会变得怎么样呢?不知道这点就没辙了。
(要问问看吗?只是问一下而已,他应该不会生气……)
他不会生气吧?像是要确认这点似地,拉比莎观察着走在前面的伊拉斯。
虽然她只看得到他穿着白袍的背影,但刚才和他互瞪过,所以记得他的长相。
大概因为年轻而且地位崇高的关係吧?总觉得他的长相有种高尚的感觉。先不论他所说的内容,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反而还给人温和的印象;当然还要附加一个『不可大意』的但书。
拉比莎原本想像会出现一个更为阴险狂热的大叔,老实说这出乎她的意料。
「……请问,你之后打算拿我怎么办……?」
拉比莎打定主意开口问了之后,伊拉斯悠哉地转头看着拉比莎。
「你对我那么有戒心,会让我想说把你煮了或烤了……」
伊拉斯用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然后微笑起来。
「总之,如同你刚才所听到的,我要先和你聊聊。」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变得怎么样,端看他们的谈话结果吧。
「我去见黎度,这是不可以的吗?」
拉比莎佯装单纯地问了之后,那柔和的声音说出毫不留情的回答。
「你就是那么认为,所以才躲起来的吧?」
(嗯,确实是……)
要是随便敷衍,被问到去见黎度的理由的话就糟了。拉比莎很快地换了话题。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的事情,是听迦帛尔的占星之徒说的吗?」
拉比莎一边说,一边想到自己可能被对待的处境之一而吓了一跳。
「啊,难道说……你打箅把我交给他们吗……」
(来这里之前,我以为只要见到黎度就能想出什么办法,可是现在状况变得不太对了……怎么办?要是事情不进反退的话……!)
可是和拉比莎的焦虑相反,伊拉斯又稍微回头并摇头说:
「不,我没有那么想。我很同情你在迦帛尔的灾难。」
虽然看不清楚伊拉斯的表情,不过语气好像和他说的话一样带有同情。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那并非我们所下的指示。他们自始至终都是迦帛尔人,不可能把他们当成同一个民族来统制行动。」
「可是,你知道火灾的事情嘛?」
「当然,因为我得到情报了。毕竟我们有好几个同志常驻在那里。」
的确,那种程度的情报,就算不是伊拉斯也能轻鬆获得吧?
(如果他不会把我交出去的话,就可以暂时放心了……)
但不知为何,拉比莎无法坦然感到高兴。
(……他说不是他们下的指示。)
那句话总让拉比莎耿耿于怀,她直接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刚才说不是你们下的指示,可是他们发起那种行动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的教义吧?」
然而伊拉斯的说法,却好像他们与那件事完全无关一样,让拉比莎不太愉快。
(说什么没有直接下指示,明明就是你们让他们有那种想法的啊。)
拉比莎的怒气无法抑制地表露在表情和声音上。相对地,伊拉斯以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态度温和地回答:
「这个嘛,『不要强迫不接受教义的人,应该要把他们当做是在命运之外』这样的感觉没有传播出去,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反省这一点。」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指把迦帛尔正当化,而且变得十分好战……」
「喔……确实好像也有那样的人呢。可是,那能成为责难我们的理由吗?我们无法为每个人的自我解释负责。」
宛如从边缘开始流泄的沙丘,他的回答平稳且没有停顿。
「我们把这个自古流传下来的星之教义,做为使心灵获得平静的一种技术,介绍给其他民族,但这是为了完成使命,而非以统製为目的。」
「说得冠冕堂皇,却教唆发动战争!」
托比莎双手紧紧握拳,挺直背脊,显露出她的忿怒。
「你叫黎度对相信教义的迦帛尔人,说什么命运之战之类的吧?如果目的不是为了统制,为什么要那么做!」
「看样子,你好像在备方面部有很大的误解……」
伊拉斯笑着叹气,然后不慌不忙地停下脚步,面向拉比莎。
「是否参加集会是个人自由,也不是听了托宣之后,就一定要遵从那个命运。他们的行动都是自发性的,不能以此责难我们。」
伊拉斯说话时,那双细长的眼睛定睛凝视着拉比莎,拉比莎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确实如他所说的,当中也有受到感化的迦帛尔人自发性行动的部分。
不是随便听了就相信,是他们的教义与原本就在自己心中的真实契合,所以才接受了——把拉比莎关起来的男子也这么说。
「……可是,让他们相信的是……」
(不行,这样简直和小孩耍赖一样。)
虽然拉比莎无法认同,但再这样下去,自己显然会站不住脚。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拉比莎姑且闭上嘴巴,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伊拉斯。
(真让人恼怒。好像和他们没有关係,都是迦帛尔人自己要做的。)
那是不可能的。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奇怪,都是因为他们介入的缘故。
把迦帛尔的罪正当化的说法,和掀起战争的风潮,全都是伊拉斯所率领的占星之徒带来的。结果他居然满不在乎地说与他们无关。
自顾自地煽动之后就不管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看样子,我们好像真的被严重误会了呢。」
伊拉斯看着拉比莎气愤的脸自语着说,然后举起手。
「站着说话也会累,接下来的话就到房间聊聊如何?」
不知不觉好像已走到了原本的房间。伊拉斯马上撩起一旁墙上的门帘,另一只手指向房内,催促拉比莎进去。
儘管犹豫了一瞬,别无他法的拉比莎仍只能乖乖走进门口。伊拉斯也很快进入房间,把烛台的火转移到房间里準备的油灯里。
「儘管如此,我真的很同情你呢,拉比莎阁下。」
伊拉斯的视线落在逐渐燃起的火焰上,同时再度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开口说道:
「那些人应该要保护住好不容易得到的真实与平稳,却践踏你,只会要你担负责任。你已经处于不管做不做都会受到责备的立场。真是很不讲理呢。」
听到这番话,拉比莎猛然停下脚步,注视着在桌子上方弯下身体的白色背影。
灯火稳定在一定的亮度,朦胧地照亮了整个室内。拾起头转身的伊拉斯,看到拉比莎还站在房间中央,于是用手指向她背后的床。
「请坐。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不会再靠近你了。」
伊拉斯一边说,一边从桌边拉出粗糙的木椅坐下。
看到伊拉斯坐下,拉比莎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走近床铺。她刚刚杵在那里,与其说是对伊拉斯怀有戒心,倒不如说是被他的话吓到。
(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拉比莎不自然地坐在床上,把手放在膝头,她发觉自己的内心有点儿动摇。
一不留神,伊拉斯的话就一点一滴地在心中响起。
为什么对这种事……在内心深处如此想着的自己,其实一下子就赞同了伊拉斯的话。她也认同地想:原来如此,状况很糟呢。
(……不要被扰乱了。仔细思考吧。)
对方的立场和自己相对,把他的话全盘接受是很危险的。
(说起来,我会遇到这种事,都是这些人……)
「你认为如果我们没来到迦帛尔会比较好吗?」
伊拉斯彷佛看穿拉比莎的心思般说道,拉比莎惊讶地拾起头。
「为了改变接受星之教义的迦帛尔人的想法,你认为得设法改变正巫女殿下的托宣,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是吗?」
一下子就被说中目的,拉比莎身躯一震,露出狼狈的模样。
(要敷衍过去吗……!? )
在那一瞬间,好几个用来否认的辞彙在拉比莎的头脑中打转,但结果在她说出口之前,伊拉斯抢先开口了。
「你卓越的行动力值得称讚。可是你搞错了。战争的火焰打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引起的。我们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轻易消去,就算没有托宣,也会因为其他事情引燃吧?因为这是他们自身的期望。」
「是……是吗?我倒是不那么认为。」
拉比莎忍住胆怯的心情,终于开口反驳:
「接受你们的教义的人,其实应该并不想打仗。可是他们被为了保护平衡啦、命运之类的话语操弄……」
「你要那么想是你的自由,但仍然不能用来责难我们。」
拉比莎感觉到,伊拉斯的语气出现了些许的刺与冷漠。
「我们依循着我们的信念,向许多人宣传星星的指引。虽然在迦帛尔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但你不在其中。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那……或许是那样没错……」
「拉比莎阁下。我知道很无礼,但请容我说句明白话。」
伊拉斯温和地说道,同时将头微微倾斜,然后直直盯着拉比莎。
「你应该只是不想在内部树敌,所以才把责任转嫁刭我们这里来的吧?」
「!」
感觉上像是武器突然被抽走一样,拉比莎说不出话来。
「我们只是藉由托宣来妨碍的人,但你们同为迦帛尔人,所以只要你说出来,大家就会理解,你是那么想的吧?不过很遗憾,你还是弄错了。」
在拉比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时,伊拉斯继续淡淡地说:
「你和他们信仰的东西不一样。对于他们的强烈劝说,你不是也没有回应吗?那你又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做法可以说服他们呢?或许你可以说他们其实是不想发动战争的,但我实在是百思不解。」
「……那是……」
拉比莎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抓住衣服上的胸饰。
(什么转嫁责任……我根本没想过……)
她的确是不想和迦帛尔人为敌。
只要说出来,大家一定能明白,她是这么想的。毕竟自己,还有两次想杀死自己的男子,想保护重要事物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并没有打算转嫁责任,她认为,事实上占星之徒正以不知名的目的,教唆迦帛尔人。托宣一定有阴谋。
但是,伊拉斯说只是彼此信仰的事物不同,直接了当地否定了。
自己的想法好像完全被伊拉斯看穿,让拉比莎一下子不安了起来。
(……不行,不可以气馁。如果黎度撤销了托宣,这个人会很困扰。所以他才会说这种话。现在不能被他扰乱……)
拉比莎紧抿着嘴唇,对自己如此说道,并忍住不低下头,接着她发觉背对着油灯的伊拉斯,好像忽然在微光中笑了起来。
「好强烈的眼神。原来如此,不愧是伊弗利特的召唤者……」
伊拉斯的手靠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脸颊,停顿了一下子之后开始说其他的事。
「你知道吗?听说让你烦恼的一部分迦帛尔人组织了讨伐队,派遣到周边的村镇去了喔。好像是要对抗那个『沙岚的后继者』的措施,因为他们被称做义贼嘛。据说已经产生了颇大的反弹。」
「咦?」
拉比莎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瞠目结舌,反覆思索那不熟悉的词。
(讨伐队……讨伐?也就是说,迦帛尔自己要去打倒对方?)
可是若是去『沙岚』的据点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派去周边的村镇?而且所谓的产生了顿大的反弹是……
「他们与被怀疑是否藏匿了『沙岚』的当地居民之间,发生了一点小纷争。虽然还不是大规模的战争,但再这样下去,只是迟早的问题吧。迦帛尔的评价正再度走上恶化一途。」
(小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