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光球缓缓西倾,慢慢开始策画改变大气的颜色。
不只是大气而已,白岩丘陵也一样随着时间迁移而改变衣着。
白色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颜色。如果不定睛凝神,会分不出哪边才是真的。
这名男子也是。
从蒙眼布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黎度想起记忆中他的模样。
他喜欢穿着白色,是因为不希望别人知道真正的自己吗?
「好久不见了。您的精神似乎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黎度听到温柔的声音,伊拉斯动作的气息传了过来。
他要伸出手吧?那感觉和平常一样,所以黎度知道,她也伸出手。
「……可以稍微边走边聊一下吗?」
黎度点头后,右手被牵起并轻轻往前拉。黎度配合着对方的动作往前走。
感觉很奇妙。自己后面有二道光。无礼的祭司和新的随从。两人沉默地,分别跟在各自的主人背后。
然而,黎度却无法在右边看到任何光或黑暗。
明明牵着自己的手走着的人现在正在那里,黎度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很善于隐藏自己的心。因为从以前就是如此,所以黎度都不太注意,不过重新想想,她发觉那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就算目箭在旁边的其实不是他,现在的黎度也无法判断。
这是一个可以和任何人交换的人。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如此。
就连乌尔哈,黎度也常常在偶然间看到一瞬间的光。像这样持续隐藏内心生活着,不会很难受吗?
「您在迦帛尔好像很活跃呢。」
伊拉斯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带有责备的感觉,黎度也努力平静地回答:
「我只是做了身为正巫女应该做的事。」
话才说完,后面就有人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
「真伤脑筋耶。正巫女居然自己做出让一般徒困惑的行为。」
他发出像是在说「哎呀呀」的苦笑声,那道声音比起无礼的感觉,更发挥出让黎度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的效果,但黎度毫不退却。
「伊拉斯,你的目的是什么?」
宛如对抗一般,黎度始终保持平静的声音问道:
「根绝中央沙漠的人民,就是修正派的目的吗?那真的办得到吗?」
「因为不做就不知道,所以我正在做啊。」
如果看得到伊拉斯的脸,他大概正露出沉稳的微笑吧。伊拉斯用让黎度如此猜想的语调回答:
「您不觉得,这个沙漠的人很多吗?如果赫萨被赋予的任务是管理这片土地,就应该将规模保持在能够管理的程度。认清自己的能力。」
「原来如此,那就是修正派的目的。若是如此……那你呢?」
黎度断然抬头,望向隔壁看不到光的男子。
「那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伊拉斯。」
沉默降临了一阵子,风钻过他们之间,两人的长袍随之飞舞。
不久,伊拉斯的喉咙微微发出声音的感觉传给了黎度。
「我,是修正派的总裁。」
「是啊,可是我不认为你的举动是为了赫萨。」
大概是接受到了什么信号,后面的两人停住脚步,伊拉斯稍微往前走一段路后也停了下来。当然,黎度也随之停了脚步。
「真难得,这不像您会说的话呢。」
「在最近这短短的时间内,我得知丁很多事情。之前的我太愚蠢了,只做别人要我做的事,从来没有自己思考过。我发觉那样是不行的。」
黎度停顿了一下,伊拉斯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您那想法有什么根据?」
「你先是创造了修正派,分裂赫萨;然后传授迦帛尔人假的命运说,让他们自我毁灭。这二者都不是为了赫萨啊。」
「是吗?」
「是的。知道真相的沙漠之民不会原谅我们吧,而且那会是认真的愤怒。我们将再度从中央沙漠的舞台上消失以自保。可是,即使回到星都,一度分裂的民族是无法轻易地回归原状的。」
「根本不用自保也没有关係吧。」
伊拉斯用毫不在意的语气,丝毫不受影响地说:
「只要战斗就行了。如果真的相信命运,就要遵从星星的指引。」
伊拉斯若无其事地流露出轻蔑的神色,这让黎度吃了一惊,她不禁竖起耳朵倾听。
「你说之前的自己很愚蠢吧?说你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如果用那个理由来说的话,几乎所有的赫萨都是笨蛋。不只赫萨,中央沙漠的人民也是。只要给他们一个框框,他们就不会抱持任何疑问,在里面享受平静的生活。」
黎度虽然还是一样看不到伊拉斯的光,但他的模样和以往唬弄对方的说话方式不同。
「框框里面有规则,有应该相信的事物,和应该排除的事物。能否不加批判地接受那二者,决定了能否进入那个框框。不能进入的人,只能继续旁徨,寻找适合自己的框框。或者只能谦卑地抹杀自己。」
黎度感觉到伊拉斯哼笑了一下。总觉得那是带有自嘲意味的笑。
「在内部出生的人很幸福。可以不抱持任何疑问地相信事物。」
(伊拉斯……?)
黎度感觉到相牵的指尖僵硬了,不知僵硬的是自己的手指,还是伊拉斯的。
「……如果你怜悯以往愚蠢的自己,黎度,那你也必须要怜悯那些将你供奉为正巫女,让你左右自己命运的所有赫萨。」
从声音的方向,黎度知道他把脸转向自己。
她吃惊地颤动肩膀,不由得垂下头。那是她的霸点。
只因自己是毫无能力的傀儡,就牺牲了许多人的生命吗?
(……不行,现在不能怯懦。正因如此,我才要改变……!)
「我的确认为现在的赫萨很可怜,因为他们忘了教义的真正意义。」
黎度使劲抬起下巴,将脸朝向正前方,承认伊拉斯的话正确无误。
「可是,不要紧的,我会教导他们给你看,因为我能够获得与那相关的预知。」
「预知?显示出教义的真正意义吗?」
「嗯。我看到了喔,伊拉斯,散布在地上的无数星星。」
黎度静静地点头,心中浮现出当时看见的景象。
「星星表达出理想的世界……那不是骗人的。最初的正巫女,一定是为了把自己所见的事情简单明了地传达出来,才会那么说。可是,经过了长久的时间,却只留下字彙表面上的意义。明明真正重要的事物,是在这片大地上。」
黎度一边说着,一边在无意识之下,用左手指向自己的周围。
「不要只看遥远的星星,更应该要和周围的人说话。只要敞开心房谈话,光就会传播出去。那会成为人类的力量。传达出这件事,才是身为正巫女的真正任务。」
「……真想不到。你真的在短时间之内,思考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事情呢。」
与其说是佩服,伊拉斯附和的语气更像是扫兴,他若无其事地泼冷水:
「可是,保守派好像已经不承认你是正巫女了喔。」
「那是当然的。之前的我,不是正巫女。」
黎度彷佛要振奋自己似地挺直背脊,以明确的口吻回答:
「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正巫女。」
* * *
紧张的空气沾满沙尘,在周遭蔓延。
在最前面率领队伍的男子每隔几十秒就啧一声,同时瞪着隔一段距离挡在前方的男子。
可恶,现在是怎样?偏偏在本日的最后行程发生这种事,可恶、可恶、可恶!
男子了解了状况,在心中反覆咒骂着在故乡迦帛尔很少出口的恶言恶语。
也就是说,对方为了挡住他们,在这里设下埋伏。
自称义贼,站在穷人那边,策画了掠夺资产家与迦帛尔镇的行动,因心怀不满而闹事的集团——『沙岚的后继者』。为了揭发那些犯罪者,给予其他村镇安心感,毅然派遣出来的讨伐队,偏偏中了那些村镇设下的圈套。
何等野蛮、愚蠢、卑鄙且思虑不周的轻率举动!
不管如何自称义贼,『沙岚』都是确切的盗贼。那个现在改名为塔拉斯伐尔的强盗集团,那个镇也一定和他们有关。人们都被骗了。
因为其他城镇不像迦帛尔这样洋溢文化,拥有高度的教育水準,所以人们会无知愚昧到只要有钱可拿就轻易受骗,不!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纯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因如此,所以自己一行人才像这样从圣地出发,做出像到各地巡迴的行为,努力进行敔蒙活动。
但对方却像是在说这行为烦扰至极,而拿着武器埋伏,封锁自己的去路。到底是怎么回事?状况太混乱,男子的眼角发热,几乎要流泪了。
这也是辛姆辛姆恩泽的一部分,我们的沙漠邻人啊,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或许『沙岚』给予你们财富,可是他们不会给予你们心灵啊。
现在儘管辛苦却简朴地生活,做好万全準备等待辛姆辛姆使者的到来,那才是沙漠之民喜悦的使命,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可以请你们回去吗?如果带着那么夸张的装备进入镇上的话,地面会下沉的。」
像是对方大将的男子佣懒地说着。
从各处聚集而来的男人们,在他背后带着武器成排并列。在他们后方的更远处,看得见是自己应该要前往的城镇。
讨伐队也和他们一样并列着,但装备一看就和对方不同。所有人都穿戴崭新的皮製胸甲、护臂与护腿,半数的人带刀,另一半携带弓箭或长枪等武器。
如果将刀拔出鞘,刀刃上应该没有一点脏污,也没有重新锻造过的痕迹,而且会发出闪亮亮的簇新光芒吧。所有的人都骑着训练有素的温驯里固。
讨伐队和只是穿着身上的衣服,聚集了到处收集来的武器与人员的他们差别太大了,也难怪大将会有荒谬的感觉。竟然有这么多钱可以浪费,他完全不明白所有的人都必须拥有相同装备的理由。
「你们完全不明白中央沙漠的现状!」
像是讨伐队队长的男子,突然用郁闷的声音叫着。大将忍不住皱眉。
「我们正在进行命运之战!可是,要投奔哪一个阵营,完全由个人决定!当然一切都是伟大的星星的意思,迦帛尔将制止激烈的战争,再度获得广大的和平,此为不证自明之理!正因如此!为了儘可能延纳人民进入我方阵营,如此脏污自己双手亦在所不辞……」
队长就那样开始热切地说起话来,那模样让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大将不禁往后退,退到数步之外。
「喂,那家伙怎么了?是变态吗?」
「据说迦帛尔的家伙迷土了危险的宗教喔。」
「他们不论到哪里都进行奇怪的演说,有人批评说那个很罗嗉……」
「这些家伙真是麻烦死了……」
就在大将和后面的伙伴窃窃私语的时候—
一个钝音从旁边传来,一名伙伴发出惨叫声。
「什……」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去,面向这支紧张的混合部队。
排在前列的一名男子胸口插了一支箭。
「混帐!」
所有的人二话不说一起拔出武器。相对地,在做出了卑鄙偷袭的讨伐队中,不知为何大多数的人都愣住了。队长也中止演说,交互看了看前后。
「咦?不、不,等等,好像有点误会……」
话才说完,又连续飞来了二支箭。
这次因为对方也摆出阵势,所以箭当场被砍掉,但却足以火上加油。
「本来以为你们是温室里的大少爷,想对你们好一点,竟然放肆起来!」
「上啊!把那些夸张的装备和里固给扒下来!」
「杀啊!」
愤怒的男子们发出怒吼,扬起沙尘杀入讨伐队的行伍中。
「喂,有话好……可恶,到底是谁?」
「是圈套,队长。好像有人绕到后面去,装成是我们出手的。」
有人在狼狈拔刀的队长背后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等待的理由了,来实践命运之战吧……」
「什么、那、那确定吗?喂,人在哪里?」
队长着急地环顾四周,但已经身陷沙尘与混乱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自己也陷入里固的缰绳马上被夺走的事态,脚被拉得摔到地上。这样一来,就没有将事情解释清楚的余裕,只能拚命应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