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蓝天为背景,白色与灰斑的羽翼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勇敢地振翅飞舞。
「喔,工作吗?就算被老鹰盯上,也要努力逃走喔——」
杰泽特使劲扬起手臂,用力地伸向天空,对传信鸽们的背影小声说出激励的话。当他意气风发地扭转身体后,左侧腹部突然痛了一下,于是他赶紧放下手臂。
杰泽特悄悄掀起衣服确认,幸好旧伤口没有裂开。
(也是啦,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伤口了,现在就算裂开了,我可是会涂涂口水就放着不管。)
杰泽特鬆了一口气并把衣服放下之后,旁边有人对他说:
「杰泽特先生,给你,这是今天的信。我看看,除了寄给你本人的信之外,寄给园丁哈迪克先生和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也放在一起,可以吗?」
「嗯,没问题。谢谢。」
收下一叠信,杰泽特道谢之后,鸽舍的柜檯小姐对他露出腼腆的笑容。
「那个,找听朋友说,杰泽特先生是从迦帛尔的姊妹都市塔拉斯伐尔来的呀?」
「是啊。」
杰泽特本来正要走人,但因为柜檯小姐对他说话,于是他停下脚步,一边看着信检视寄信人一边点头。
「下次你可以告诉我,那是个什么样的城镇吗?那个,我觉得自己身为鸽舍的柜檯小姐,应该有必要知道往来的其他城镇的各种事情……」
「啊,那样的话,有一样是从那里来的家伙,我去跟他说。」
「咦?那个、不是那样的……」
杰泽特一边泰然自若地回答并盯着信,一边背对着慌张的柜檯小姐往前走。他才想说最近他来拿信的时候,柜檯小姐都会和他说些话,原来是那么回事啊。
(抱歉,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不是你没有魅力,而是我没有兴趣。)
杰泽特在心中喃喃说着完全不具效果的安慰话,在从小门进入圣园时,就完全忘掉这些事。他前往的地方是哈迪克的起居室。
「叩叩,我是杰泽特。」
「请进。来得正好。」
得到许可进入办公室之后,便看到已经有另外二个客人来找啥迪克。一人是杰泽特不认识的园丁,另一个的长相他很熟悉,是最近长得很快,身高终于超过杰泽特的萨允。他正式从园丁学生毕业,今年起获得园丁助手的身分,所以也身穿绿袍。
「咦?你是不是变小了啊?」
「喔喔,原来身高和态度会成比例缩放啊,学到宝贵的知识了。我先说,我才不小,是你太巨大了。我很普通啊、普通。」
「喔,原来普通也可以自豪啊。学到宝贵的知识了。」
「你们每次一见面就开始一搭一唱,都不厌烦呢。」
哈迪克以受不了的语气插话,他们彼此哼了一声结束问候,这种方式不知为何变成最近的每日功课了。由于哈迪克也明白这点,所以偶尔也会吐槽他们。
「杰泽特,这是要从圣园新派去推进委的人。」
经哈迪克介绍之后,新面孔的园丁向杰泽特低头致意:「请多指教。」
「原来如此,那样刚好。」
「是啊。你从推进委二年前成立之初就与之有关,对曼纳或其他城镇的事务也了若指掌,接下来要请你把各方面的事告诉他。」
推进委是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简称。它是在三年前的悲剧之日过了一年,镇上的机能恢複到某种程度时成立的,为议会和圣园的下级组织。
杰泽特选择待在拉比莎身边而留在迦帛尔,由于他起初担任碧姬一族或塔拉斯伐尔势力的桥樑,主动帮忙重建迦帛尔;因此等他发觉时,他在必须像如此这般,和外部合作的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成立上,也自然而然地处于相关的立场。
话虽如此,但因为他刻意地避免肩负责任的职务,所以现在的他给人感觉是「和各处都很熟,能够处理大部分事务的情报小哥,也就是万事通」的存在。
(感觉和在塔拉斯伐尔时的立场没什么变化,是我的错觉吗……?)
杰泽特有时会反省自己画地自限的性格,但现在的工作做起来很有干劲,因为大多数的事情都有哈迪克当后盾,让他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所以他还挺喜欢现在的状况。
而且,忙碌就不会胡思乱想。
「那,今天有给我的信吗?」
「有这个和这个。这边是给推进委的,不过这也可以放在你这里吗?」
「我待会儿会去开会,我再交给委员长吧。」
把信分配完之后,杰泽特手中还剩一封信。这是给他自己的。
「是塔拉斯伐尔寄来的吗?」
哈迪克一问,杰泽特才发觉他唯独没有确认那封给自己的信的寄信人。杰泽特凝视着捲成细圆筒状的信纸表面,看到个人特定的记号后,他猛然抬头。
「哈迪克,差不多快到午休时间了。我可以先休息吗?」
在各方面立场都十分微妙的杰泽特,大致的工作都由哈迪克分配与监督;报告和商量也是找哈迪克;薪水查核也由哈迪克决定;说得直接一点,他就是哈迪克的部下。拜此之赐,杰泽特很自由。
说到那位哈迪克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现在加入圣园上层,在议会也拥有一席之地,是镇上的执行干部。因为他是商队都市基础计画的起草人,当然也和推进委有关。也因为在三年前的悲剧里,议会议员和园丁的数量大幅减少,现在的迦帛尔,兼任双方与拔擢年轻人的情形十分普遍。
仍然一派优雅,在名义与实质上都有能力推动并理解迦帛尔的上司,很乾脆地答应了杰泽特的要求。
「好啊,确实差不多到中午了。我也早点休息吧。」
「谢谢。那,下午见罗!」
杰泽特对三人举起一只手致意,正準备走出房间时,背后同时传来二个声音。
「帮我向拉比莎问好。」
「拉比莎就拜託了喔。」
听了之后,杰泽特在掀起门帘之前转头,苦笑着再度举起手,然后离去。新来的园丁用惊讶的表情问他们两人:
「请问,拉比莎是哪一位?」
听到这个问题,哈迪克和萨允立刻转向他,同时回答:
「是我的妹妹,他的女朋友。」
「是我的好友,那家伙的女朋友。」
飞奔出房间的杰泽特,踏着轻快的步伐穿越圣园的通道,爬上阶梯,来到太阳光洒落的地面。他着急地想早点把手中的信送到。
(有点自大的小鬼寄信来了喔,拉比莎!你每次看到那家伙的信,都会笑得很开心。我们一起看吧。反正信不是寄给我,是寄给你的……)
「喔,杰泽特!己经午休了吗?」
最近已经很熟悉的圣园警卫,好几人聚在一起对他说:
「一起吃饭吧!其实今天鸽舍漂亮的柜檯小姐要和我们……」
「抱歉,下次吧!」
向杰泽特说话的男子,对着他随意挥手跑开的背影微微噘起嘴说:
「又是下次,那家伙每次都说下次。」
「哎呀,就别管他了。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一定有女朋友啦。」
「咦?不过我没看过像那样的女孩跟他在一起……」
在跑过大马路的途中,杰泽特看到聚集在广场上的孩子们正热情地听着「迦帛尔的故事」。
「之前迦帛尔被称为圣地,然而辛姆辛姆结出的种子数量却愈来愈少,在没有人明白原因的状况下,终于变成一个……」
在下一个转角,年纪更大一些的孩子们也在听同样的故事。
「此时发生的暴动危机,因驻守在北方防壁的园丁道歉而避免了。可是,一年之后,距今三年前爆发了着名的吨沙岚的悲剧』,出现辛姆辛姆几乎枯萎的最糟局势。迦帛尔好不容易才度过这个困境,同时产生应该要回顾暴动危机,反躬自省的想法。从北方防壁的对话所产生的暴动危机,被命名为『乐园的约定』,为了成为不可遗忘的教训……」
杰泽特听到那些话,却没仔细听进去,他朝着铜绿色的门为目标,以轻快的脚步跑了过去。
当他来到目标建筑物的旁边时,正好有两名女性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她们看到跑了过来的杰泽特,一起露出相似的笑容。
「唉呀,杰泽特,你今天早了一点喔。」
「你每天都来,真让人佩服呢。」
是艾雪和她母亲。她们每天都在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这里,为拉比莎翻身以免发生褥疮,或为她擦拭身体更换衣服。
杰泽特对两人有说不完的感谢。他正襟危坐地低头行礼。
「应该是我要佩服你们两位,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们。」
「没关係啦。拉比莎也想在见到你之前变得乾净一点吧。」
「小拉比莎的头髮变长了,很育女孩子的样子了呢。说不定比小哈迪克还美喔。那样的话,就是沙漠第一了。」
她们说完之后,杰泽特目送她们离去,接着走入屋里。他用已经完全熟悉的步伐横越明亮的中庭,走上边角磨损、有点危险的楼梯,到了二楼之后,马上就是拉比莎的房间,他走了进去。
在光线不是从窗户直接射进,而是室内白墙反射的间接照明一角,拉比莎一如往常地静静躺在那里,等待杰泽特的来访。
如同伯母所说,拉比莎的头髮长得很长,直到背部的一半,两人也把她的衣服换成很有女孩子味道的布料,现在很难搞错她的性别了。
对杰泽特来说,拉比莎当然比哈迪克还美。哈迪克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但拉比莎是女孩。就算五官长得很像,拉比莎仍有男人绝对没有的柔和与华美,也可爱到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腻。
「拉比莎,我带亚里耶的信来了喔。我现在就念给你听。」
杰泽特把靠垫拉过来在枕边坐好,像平常一样叫着拉比莎的名字并握住她的手。虽然没有回握的反应,但杰泽特和她说话时,她偶尔会露出微笑。
「呃……拉比莎,你的身体还好吗?杰泽特不好也没关係,只要能把我的信念给拉比莎听就可以……呃,关于我的部分就不念了。我有一个大新闻喔。这阵子我到曼纳去,居然得到和姊姊有关的消息。我跟碧姬说了之后,杰克斯就去帮我做进一步的调查,一族的人们都……哈哈,喂,亚里耶这小子和法提重逢了耶,真是太好了,拉比莎!」
杰泽特轻轻摇着拉比莎的手腕,凝视她的脸庞后,如他所想地,拉比莎笑了。
宛如迎接早晨的花蕾,轻柔绽放似的笑容。看到那笑容之后,杰泽特的心情总是会变得很幸福,同时也感觉到如同被锐利的针刺入胸口般疼痛。
如果这张笑脸可以好好张开眼睛,和自己交谈——
杰泽特察觉自己不禁以忧郁的表情看着拉比莎的脸,他甩甩头。
「……抱歉,我继续念。然后杰克斯叫姊姊的时候会加上一个『小』字,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他一定在打姊姊的主意喔!姊姊好像也满高兴的,总觉得我变得蠢毙了。下次我要一个人去旅行看看,我想去黎度正在努力的传闻中的星都,当然也一定会去迎帛尔见拉比莎的!所以——」
念到这里,杰泽特不由得停住。
稍微有点踌躇的自己难过了起来,他彷佛挤出声音似地继续念:
「所以到时候你要醒过来喔,拉比莎。我也会带库护拿过去喔。因为它已经长很大了,我想让拉比莎看看我有好好养它……」
信的内容到那里几乎结束了。杰泽特把信摊开放在地板上,叹气后在床上用手撑着脸。
「……少说那种天真的话。要是那么简单就能醒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经意说出心里的话之后,杰泽特马上感到后悔。自己居然这么没神经。
「抱歉,不是啦。我并不觉得辛苦。你那么努力,累了之后睡久一点是当然的。我会永远、等着……」
杰泽特一边说,一边问自己——可是,不会太久了吗?
永远等下去这句话不是谎书。那并非出自于为了被人大大称讚的决心或觉悟之类了不起的心情,是因为他眼里只有拉比莎,所以那是必然的情形。
只是,好痛苦。
看着只会听自己的话,完全没有回应的拉比莎,真的很痛苦。
外表看来气色很好,像是健康安静地睡着,所以更让人痛苦。
说不定她现在会醒来……他常常抱持着这样的期待,却常常事与愿违。总是、每次、一定。
今天也不行,杰泽特垂着肩膀走出房间时的落寞难以言喻。
可是,不管多么痛苦,杰泽特从未想过不再来见拉比莎。
「发生什么事了?拉比莎……」
执起拉比莎的手,杰泽特一边轻轻弯曲她的手肘运动,一边问着不知问过几遍的话。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你大概为了我,做了什么事。」
虽然没有根据,但杰泽特如此相信。否则不管怎么想,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的自己,如今竟能像这样活蹦乱跳,实在太奇怪了。
如果是拉比莎,只要有方法,不管要做出怎样的牺牲,她都会救自己吧。
认为他很自负的家伙就让他们去想吧。就算没有人明白,他自己也很清楚。
只要知道拉比莎到底做出了什么牺牲,或许就有方法让她醒来。至今,杰泽特用尽手段往各个方向调查,可是最后还是一无所知。
自己做得到的,只有像这样每天来到拉比莎身边,和她说说话而已。
(可是她会笑,表示她听得到我的声音吧……)
那虽然让人痛苦,但同时也是很大的安慰。
「……拉比莎。」
杰泽特把她的手放回原本的位置,伸出手指悄俏滑过她的脸庞。
「你随时都可以放心地醒来喔。」
温柔地说完之后,杰泽特感觉到拉比莎再度微笑了。
「……但是,可以的话,要在我在的时候,在我的眼前。」
差不多该走了。
杰泽特站起来,把手放在床上,静静地弯下腰。
「如果你能回应我的要求而醒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有点任性地自言自语之后,他轻轻吻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