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贺弦之介的双眼,依旧是瞎的。
而弦之介的内心,更是充满了黑暗。他已经向伊贺发出了挑战书,带着四名部下,离开了甲贺。虽然他的意
图,在于前往骏府,向大御所德川家康询问卍谷和锷隐决斗的原因。但是他同样也準备好迎接伊贺的追杀。果
然,伊贺一族的七名忍者也出发了——
一路上,他们在伊势杀了蓑念鬼和莹火;桑名之海,霞刑部杀了雨夜阵五郎;接着在三河的驹场原野,一行
人又击败了药师寺天膳和筑摩小四郎——现在,他怀里的名帖上,伊贺忍者只剩胧和朱绢两个名字。但随着敌
方的人数越来越少,弦之介心中的悲痛,也越来越重。
胧。可恨的胧。如果我和胧兵戎相见的那天到来的话,该怎么办?
弦之介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和疑惑,早已被敏感的部下们所看透。霞刑部第一个开始了单独行动,虽然他杀
死了雨夜阵五郎,但自己也赔上了性命;接着是室贺豹马,他为了在驹场原野保护弦之介又被筑摩小四郎所杀
——如今,人名帖上剩下的甲贺忍者,加上自己也只有三个人了。
而且,如月左卫门和阳炎也抛弃了自己。不知他们是因为敌人只剩下了两名女人,还是认为失明的自己已成
为了累赘——不,不仅如此。他们一定是看透了自己的愚蠢,对胧的眷念,所以不辞而别。
甲贺弦之介就这样没有意识,也没有目标地,一个人在东海道踽踽独行。他已经预想了凯旋的左卫门和阳炎
这对于他来说,也应该是欢悦的歌声——但他的内心,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难道,自己只能靠他们的报
告,亲自用这只手,将胧的名字从人名帖上涂掉吗?
——然而——
弦之介在大井川以西的河边,从老百姓的喧哗声中,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告示。
「甲贺弦之介,不知你现在藏匿在什么地方?阳炎现已落入我们手中。一两天内,我们会让她好好领
教伊贺的厉害,然后再结果她的性命如果你还是甲贺卍谷的首领,就赶快从你藏身的地方出来,前来营
救阳炎。」
他表情凝然的听着别人的宣读声。
敌人的署名是胧和天膳。
——这样说来,敌方朱绢已经被杀,而左卫门也已经阵亡。更令弦之介感到惊讶的,是上面居然署有药师寺
天膳的名字。他为什么又活过来了?
总之,为了确认事实真相,自己必须查明他们的去向。弦之介抬起他那张愁容满面的脸,毅然决然的上路了
——于是现在,在藤枝的这座古寺中,在同样无边的黑暗中甲贺弦之介正和死而复生的药师寺天膳默默对峙
天膳恶狠狠地笑了。
「终于上钩了,甲贺弦之介!」
一向小心谨慎的天膳,这次似乎忘记了秉性,动作异常迅速地向着弦之介袭去。弦之介则悄声无息的往旁边
躲闪。如果是个普通人,看他的动作,一定不会认为他是双目失明的盲人。不过,只有药师寺天膳,看出弦之
介的双目在黑暗中依然紧闭。
「天膳!」
弦之介第一次开口道。
「胧,在这里吗?」
「啊哈哈哈」
天膳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得意。
「弦之介,你到底变成了瞎子!胧大人确实是在这里。就在刚才,我和胧大人一边捉弄阳炎,一边做着欢爱
之事实在是太快活了,所以连你来了都未察觉。哎,可惜你已经瞎了,看不见我俩的好事,实在是可惜
呀!」
胧又气又恼地站着,由于过于惊讶和恐惧,她的全身,连同声音都僵住了。
「而且,更遗憾的是,在我杀了你之后,你那瞎掉眼睛也欣赏不了胧大人的笑脸,哈哈哈哈」
面对药师寺天膳的进攻,甲贺弦之介依旧是只避让不还手,儘管仿如并未失明,但不要忘了,天膳也是顶尖
的忍者。弦之介的步伐已然乱了,这一点丝毫没有逃过天膳的观察。
「逃得了吗?弦之介!你不是专程来到这里受死的吗?」
天膳一边咆哮,一边挥舞着凶刃,朝弦之介砍去。仅仅毫釐之差,弦之介避开了这一击,但是他白皙的额头
上,已经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如丝般喷溅了出来,只得借势从迴廊跳入到庭院之中。
黑暗中,天膳依然看清了弦之介额头的血迹,以及他跳跃的身影。天膳猛然跳上了迴廊的栏杆,试图朝弦之
介追击过去。
古寺的庭院,是一片浓雾沼泽。即便是习惯了暗夜的忍者,也很难一眼辨认。有那么一瞬,天膳在迴廊的栏
桿上停了一下,随即一边大声喊道:
「伊贺甲贺忍术之争,胜败已定!」
一边踩着栏杆腾空跃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天膳踩住的迴廊栏杆,居然已经枯朽!天膳只感觉自己脚下一空,长刀一下从空中
跌入了雾底。同时发出一声难以名壮的惨叫。就在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失去平衡,一只脚的趾尖要着地的一剎那
——从雾的深处嗖的出现一把利刃,黑暗中传来颈骨被砍断的脆响。
药师寺天膳趔趄了五步。他的头只剩下一层薄皮与颈部相连,垂落在背上,本该是头部的地方,正在不停的
喷着血水。
甲贺弦之皆单膝跪在地上,茫然地听着天膳倒地的声音。在这浓雾之中,加之目不能视,刚才的那一必杀的
利斩,只能说是他作为一名忍者凭藉第六感的拚死一击。
——喷涌而出的鲜血,渐渐和浓雾混在一起,慢慢地沾染到弦之介的脸上此时他也仿如大梦初醒般,艰难的
站起身来。
整个古寺,一片死寂。弦之介走到迴廊的一侧,大声呼唤道:
「胧!」
「还在吗?胧!」
「我在这里,弦之介大人!」
——胧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天没听到弦之介的声音了。屈指算来,从弦之介离开伊贺的阿幻宅邸,刚才过去了
七个晚上。但是,对于现在的胧来说,却仿如隔世。这七天,实在是太漫长了。而且,胧的声音也不再如鸟鸣
般明亮,而是阴沉嘶哑,像是换了个人。
「我已经杀了天膳胧,你手里有剑吗?」
「没有。」
「拿起剑,和我决斗!」
弦之介的豪言壮语中,却充满了音域的语韵。就连两人的声音,也彷彿变得和浓雾一般沉重。
「我必须杀你,你也必须杀我。说不定你能成功,因为我已经瞎了!」
「我也已经瞎了。」
「什么?」
「早在离开锷隐谷之前,我的眼睛就已经瞎了。」
「为,为什么?胧,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希望见到和卍谷的拼杀——」
弦之介呜咽了,刚才胧的这句话,已经让他明白,胧并没有背叛自己。
「弦之介大人,请你杀了我吧。胧一直在等待着这天的到来。」
胧的声音里边,第一次充满了喜悦。
「伊贺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甲贺也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两个人的声音又消沉在雾里边。流逝的,只剩下浓雾和时间。打破这个沉默的,是在古寺下方传来的叫喊。
「——你听见了吗?」
「恩,是叫天膳大人的声音。」
「那么,甲贺——」
这喊声是从古寺下方的旅舍中传来的。看来古寺的情况,已被旅舍里的武士觉察。听的出来,喊声正在朝着
古寺逼近。
「谁都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弦之皆突然说道,他指的是已经在决斗中死去的甲贺和伊贺的十八名忍者。
「胧,我要走了。」
「啊——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弦之介的声音透着苍凉。他已意识到自己无法杀死胧。
「即使我们不进行决斗,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因为,不会再有其他人得知」
「我知道。」
突然,从弦之介的脚下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同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弦之介的脚踝。
「弦之介大人,你为什么不杀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