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猫,不过在粗心大意的人类眼里,那大概只是一团髒兮兮、分不清是灰色、黄色或褐色的破布吧!那只猫蹲在窗边,全身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以漠不关心的视线望着窗内的景物。
陈旧的大型沙发床、连桌巾都没铺上的餐桌、烤漆剥落的美国製冰箱、被书报杂誌和尘埃佔领的书桌、唯一全新的日本制收录音机,以及墙壁上的几张裸女海报。
猫儿一脸不屑地甩动细长的鬍鬚。一如往常杂乱无章的房间,这个有幸得以饲养它的人类似乎完全缺乏组织能力。像这种人若是连餵食物也小里小气的话,那它当然不会愿意继续被饲养下去,不过令人感动的是,这个人每天都会提供一餐的肉和牛奶而非猫食来展现诚意,所以它也没办法无情地一走了之。
五五八、五五九、五六○、五六一
规律的男声在室内迴响,猫的饲主正裸露着上半身做晨间运动。好奇怪的运动啊!猫儿心想,平时以两条腿步行的人类,现在却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前肢一会儿弯屈一会儿伸直,每天早上都要做个一千次的,很难想像做那种动作到底哪里有趣?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果然是一点趣味都没有,而且每次结束时总会说终于做完了这类的话,这种动作多无聊就更不用说了。反正人类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生物,只要不会危害到自己,一切就随他们高兴吧!不过他现在倒是没那个耐性,因为它的肚子正饿着。
猫儿打了个哈欠之后,跟着喵地叫了一声,催促着正在做伏地挺身的男人。
六三六、六三七、六三八、六三九
喵
别吵了,猫叉!
古乡圣司把脸转向侧面说道,他说话的同时手臂仍然持续着屈身的动作。
你最近脾气很大呢!
喵!
是你自己希望被我养的不是吗?
喵!
虽然说巴黎很大,不过你以为还有谁会好管閑事到愿意养你啊?好歹也表现出一点感恩的态度嘛!呃,接着是六五四、六五五
被称呼为猫叉的猫儿不悦地安静下来。这个人似乎越来越蛮横了,而且毫无命名的品位。猫叉,多么难听的名字啊!公寓管理员问到这名字的由来时,男人虽然没回答说猫叉在他的母语里是猫中之王的意思,但这种事就算骗得了人也骗不了猫,这个名字肯定有某种不好的意思。
八零三、八零四、八零五、八零六
说实话,从这个人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他从事什么职业。他的身材高大、骨骼强健、肌肉结实,给人一种有活力且充满爆发力的感觉。嗯,大概是出卖劳力的吧!猫儿心想。而且他的年纪还轻,应该还不具备什么社会地位,更重要的是以他那种会认真和猫争论的心智状态来看,想必也无法应付複杂的思考模式。话虽如此,在他身上各处留下的白色线条的受伤痕迹又是怎么回事呢?嗯,从他的生活习性来判断,或许是在危险的工作环境中失误而受伤吧!
九九八、九九九、一千!
男人做完一千下伏地挺身,吸了口气之后站立起来,轻轻地摆动双手。
好了好了!终于做完了!
猫儿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怎么了,猫叉?是不是感冒了?
男人穿上衬衫打开冰箱,取出牛奶瓶,从摆在餐桌上的几个深盘当中挑出一个,将牛奶倒入其中。
猫儿望着男人与盘子,接着心情愉快地向上一跃。牛奶的份量相当充足,而且男人选的盘子是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唉,就等一阵子再放弃吧!这个人至少不是那种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在猫儿跃上桌面开始舔食牛奶后,古乡圣司才着手準备自己的早餐。说是这么说,其实他的早餐也相当简便先打开罐装番茄汁,将内容物倒进杯子里,在块状的全麦麵包上头用刀子切出几道切口,然后再把波罗尼亚香肠、莴苣、切薄片的洋葱等等塞进去,这样就完成了。
那样恐怕尝不出东西的味道吧?猫儿心想,真是野蛮人的食物!不过既然当事人喜欢那样,旁人也没什么好插嘴的。于是它又沉默地继续喝着牛奶。
古乡一边用雪白强韧的牙齿咬碎三明治,将番茄汁冲进胃里,一边翻开报纸。报纸是他昨晚回家时在路边买的,结果连看都没看就睡着了。
随着假期来临,前往南法海岸的绵延车阵
古乡出声将标题念了出来。
哼,什么假期嘛!也不替我们这些留在巴黎的人想想。是吧,猫叉?
古乡像是要寻求认同似地看着猫儿,但猫儿却假意埋首于牛奶中不予回应。
夏天的巴黎简直沦落为一无是处的城市了,年轻女孩全都跑到南法的海岸去,害我这个美男子也只能在这里哀声叹气的。
承认他是美男子也无妨,猫儿心想。也许是牛奶所带来的饱足感让它放宽了评分标準,不过他那深刻的脸部轮廓倒是称得上端正,但只限于他安静坐着的时候。一开口就是喂!猫叉,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捡到百万法郎吗?等等的,只要是正常的女孩子应该都不会考虑他吧!
白令海峡水坝完工典礼将于一周后举行
大概是不想继续看那些令人不悦的报导,男人将视线转向其他标题并念了出来。
北冰洋将成为不冻之海全球暖化冰河期的到来能够预防吗?这是科学技术的全面胜利亦或环境破坏之暴行?提出警告的气象学者
古乡打开第二罐番茄汁,直接将罐头拿起来对着嘴喝。
太平洋和北冰洋终于将被水坝隔开了,只要美国和苏联之间能谈得拢,要做什么事情都没问题。
敲门声响起。
古乡埋在报纸里的头抬了起来。
哪位?
MonsieurKogo(古乡先生),有您的电报。
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古乡一边折着报纸,一边对猫儿做出轻耸肩膀的动作。
有电报呢,猫叉!
男人的嘴边闪过尖锐讽刺的微笑。
真是的,就不能掰个动听一点的藉口吗?
离开餐桌之后,古乡立刻拿起放在冰箱旁边的大型塑胶水桶,满满地装了一桶水,把它摆在门的正前方距离约两公尺的地板上,自己再绕到门后把门闩拉开。
请进,门已经开了。
话还没说完,门已经在一阵疾风之下猛烈开启,两个手持格斗刀的人影低着头沖了进来。
吵杂声充满室内,两名男子被水桶绊倒,摔得人仰马翻,浑身湿答答地咒骂着。猫儿跳上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日光灯,以避开地板上的骚动。
古乡迅速把门关上,立刻对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两名男子发动攻击。他先以一记强劲的右拳深深埋入一名男子的胃,再以迴旋腿击中另一人头的侧部。被殴打的男人身体对摺瘫在地上,被踢中的男人则在空中摆动挣扎了片刻之后,头部撞向餐桌。盘子、杯子掉在地上发出华丽的响声,奏出短短的狂响曲之最终乐章。
这年头还有这么容易解决的家伙啊?
以讶异的眼神望着完全失去战斗能力的两个男人,古乡喃喃自语地说道,连呼吸都没有乱掉。
悠閑地拍掉手上的脏污之后,古乡开口说话。
看来白十字军挺缺人材的嘛!
这个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
Monsieur(先生)!怎么回事啊?刚才的骚动!
是管理员的声音。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那么大的声响再说,那又是怎么回事?好像有水往楼下流
是猫在打架,把水桶给打翻了。
被冤枉的猫在日光灯上发出抗议的叫声,但古乡却毫不在意地当成耳旁风。
瞧,就是这个叫声,你听到了吧?
无论如何,能不能请你开个门呢?
好的好的,我马上开。
古乡一面隔着门应付管理员,一面忙碌地到处转移,在猫儿的注视下以极短的时间将室内回覆原状,也就是将两名男子的皮带从腰间抽出来,再将他们的双手绕到背后紧紧捆住,然后塞进空空如也的衣橱内,还顺便从他们衣服内侧的口袋将皮夹给没收。接着他把掉落在地上的两把刀子并排在餐桌上,若无其事地用脏掉的餐巾覆盖住,然后把门打开,笑脸迎人地请管理员进入屋内。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猫叉那家伙又惹麻烦了
再次将罪过推到猫儿身上。
这次猫儿并未抗议,它兴緻勃勃地凝视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饲主。这家伙到目前为止或许一直都被它低估了呢!没想到他是个潜藏着巨大爆发力的人类,动作之迅速以及处理事情的技巧都教人惊讶不已。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才能若能运用在日常生活上的话,这个房间的环境大概会稍微好一点吧!
管理员是个拥有南法血统,身材矮小,大约五十来岁的男人。在确认过屋内的惨状之后,他以整个胸腔的力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地板被水淹没,散落其中的杯盘碎片就像爱琴海中的群岛一样。水桶滚到墙边,头顶上猫儿如黄玉般的眼睛闪烁着事有蹊跷的光芒。
MonsieurKogo(古乡先生),虽然这栋公寓原本就是一座老旧的建筑物,可是
我明白,我会负责的。
古乡一本正经地点头后,随即从长裤后的口袋掏出钱包,完全看不出那是他刚从人家身上掠夺而来的皮夹,甚至摆出一副此乃家父之遗物般的凛然态度,以指尖夹起两张五百法郎的纸钞。
我暂时先付一千法郎做为漏水的修缮费用,要是不够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再补给你的。
这可真是不好意思
管理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想修理费应该不用这么多。
那多出来的部分就当成谢礼收下吧!谢谢你平时的关照。
还真会说场面话呀!猫儿心想。
请把猫儿管好,我是无所谓啦!但是最好别造成公寓其他住户的困扰。
管理员说完话离开之后,古乡立刻把门关上,将门闩紧,然后把盖住两把刀子的餐巾挂在门把上,将钥匙孔给堵住。
Ⅱ
抱歉啦!让你背黑锅。
跟猫儿道歉后,古乡拿起刀子仔细端详。
好狂妄的家伙,竟然用巴布拉维理斯(注:BobLoveless,着名的刀匠。)锻造的刀子!
古乡像是在享受刀子的冰冷触感般将刀身平贴在脸颊上,并试着轻轻移动。
给那种蠢材使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接着他打开衣橱把那两个男人拖出来。头部被踢中的男人或许已经脑震蕩了,仍然流着一些鼻血昏迷不醒,至于腹部被殴打的男人则是一脸恐惧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两个人都相当年轻,看起来大约刚满二十岁。
古乡一把揪住意识清醒的年轻人的衬衫领口,光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到沙发床上。
这家伙果然是做粗活的,猫儿心想。
听好了,小伙子!我有两三个问题要问你们。
轻轻挥着右手上的刀子,古乡以冷静的语气说道。
可能的话,希望你们爽快回答我的问题,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我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人试图虚张声势,但声音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是本来知道却忘记了,是哪一种啊?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啊?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古乡的手臂展现出流畅的动作。年轻人从咽喉深处发出了奇妙的声音,全身也跟着僵硬起来,以超硬度不鏽钢所打造的强韧刀锋,正轻贴着他的皮肤。
如果是碰巧忘记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你好好地回想起来,但若是从头到尾都不知情,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留你当活口。!
结论非常单纯。不过,真正的伟大就存在于单纯与明确当中,这是托尔斯泰(注:LeoTolstoy,俄国小说家与思想家。)说过的话。用这句话替你送行应该足够了吧?
冰冷的刀刃从下巴往左颊轻轻一划,随之喷出的血液立刻形成一道鲜红的曲线。年轻人的灰色瞳孔宛如廉价的玻璃珠般冻结,肤色也如枯木的叶子般。
住手
软弱的声音从僵硬的嘴唇之间挤出。
住手我说
经验使人明智。幸好你不是例外,不过我好像就是例外呢!古乡笑道。
那么我开始问了。你们是白十字军的成员吧?
年轻人无力地点点头。
才刚加入。
用不着你说我也清楚得很。要接受过个把月的训练,就不致于丑态毕露了。对了,上校还健在吧?
上校?
就是赛门欧索普上校呀!他是白十字军的老闆吧?难不成他改了名字?
不,我知道欧索普先生,不过他并不是上校,而是将军。
将军?
古乡扬起一边的脸颊笑着。
原来如此,将军啊唉,反正如意算盘就握在自己的手上,就算他自称总司令,我想也没人敢唱反调。那么,将军阁下的身体还硬朗吧,菜鸟先生?
我只见过他一次而已,当时的他看起来非常有精神。
因为人类的鲜血很补啊!
什么鲜血?
赛门欧索普是佣兵组织的老闆,要是有人流了一公升的血,那家伙的钞票就会增加两公釐半的厚度。知道这个之后还想加入吗,小伙子?
我知道这是个佣兵组织。